第二百九十八章 峰回路转蔡威来
  郭奕眼睛闪了闪,毫不知耻地冲人家挥了挥手,笑道:“辛家妹妹,好久不见。”
  辛敏脸一板,眯着丹凤眼,仔细扫了扫郭奕。郭奕正思考她会不会认出自己呢,就见辛敏已经冲门外几个婆子招手吩咐:“把这登徒子给我打下去。”
  几个婆子一看辛敏手指方向,脸色立刻一变:哎呦,我的老天爷。这青天白日,王化之下,竟然出了这等轻浮浪子,敢窥伺姑娘!绝对不能留情!
  于是一时间扫帚,木棍齐上,统统对着郭奕招呼而来。
  “哎哎哎,你怎么拿棍棒招呼客人?”郭奕慌手慌脚,边找地方躲闪,边试图跟辛敏抗辩。
  “客人?公子若是从大门而入,自有父兄代为招待。可公子如今作为?不过一个好色之徒罢了。对付好色之徒,辛家不必客气!”
  “呀?你来真的呀?哎呦……”被着了一扫帚的郭奕先是一惊,随即缓了脸色,没等人第二下落了,自己识趣地跳下墙头,不再露面。正当众人以为他就此离开时,郭奕却忽然又从墙头上冒出了脑袋,笑模笑样地对辛敏煞有介事地说:“辛家妹子,有件事你说错了。登徒子可不是好色之徒。人家那是糟糠之妻不下堂。真好色的,是宋玉那小子。明知美女在侧却不见出言明拒。害人姑娘枉赋痴情。这才叫不厚道呢,比之姓宋的,您这作为……实在是磊落多了。”
  这话说完,郭奕也不理会辛敏表情“噌”的一下缩回脑袋,跳到地上。看看跟旁边跟着自己的几个小厮,拍拍胸口靠墙喘气:幸好幸好,辛毗伯父不在,不然他今儿这事肯定得被告的爹娘面前了。
  郭奕也不知道为什么,毫没来由,毫没道理,就直觉辛敏她会约束下人不让他们把今天这事外泄出去。即使是对辛毗,她也不会讲述。
  郭奕深呼吸着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做到一半时,忽然察觉自己身边有人。扭头一看,差点儿没把他惊叫出声!
  他眼前这个人,二十八九岁年纪。一袭玄色绣纹长袍,腰系玉勾带,脚踏登云履。身形挺拔,皮肤白皙,柳眉杏目,样貌秀婉。瞧长相,竟俊美娇艳如女子一般。
  只是他看郭奕的表情却带了分阴沉和不悦,目光也锐利如刀锋出鞘。让人一看,立马就能打消那份因长相生起的“这男人像个娘们儿”的想法。
  郭嘉傻乎乎地盯着眼前人,越看那张脸,他越觉得心惊:这……这跟他娘长的实在是……太像了!遮住这人眉眼部分,剩下的鼻唇耳口和他自己在水影里照出来的一模一样。他要是还猜不出这人是谁,他就白活这么十几年了!
  郭奕吞了吞口水,不确定刚才的事情他看到了多少,也来不及思考。明明说是在北边的小舅父怎么忽然一眨眼功夫到了邺城了?而且来也不跟他们家打声招呼,让他家里有个准备。更没有透信给主公或者曹子修他们,甚至士元先生都未必知道他今儿到邺城了!这还不算,他来就来了,可他为啥来了以后不办公事,好死不死走到这里,撞见他爬墙了呢?
  郭奕觉得很郁闷,向后转身狠狠地瞪了几个小厮一眼:暗恼他们怎么来了人,也不提前通知他一声。可这一瞪之后,郭奕发现他心里,更想哭了:他带的几个小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蔡威那几个人悄无声息地堵了嘴,按在了墙上,别说给他报信,连挣扎的“支吾”声都发不出来。
  郭奕被这手搞的心里有些发憷,他张张嘴,看着蔡威,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他真没有嫌弃他舅父,厌烦他舅父的意思。他就是觉得甫一见面,小舅父就来这么一个猛烈的下马威,他的小心脏有些受不大了。他得趋利避害,离危险体远一点儿。
  哪知郭奕这动作刚做出来,蔡威就一步上前,封了他的退路。皱起眉伸手提着郭奕的后脖领子,脸色难看地冷“哼”了一声。
  郭奕被他“哼”的浑身发毛,都做好被他当长辈训斥一顿的准备了。却听蔡威忽然以冰冷讽刺声音开口说道:“好一个爬墙窥闺的纨绔子?他郭奉孝就这点能耐?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吗?嗯?”
  最后一个音节缓慢悠长,听在郭奕耳朵里像是被铁板刮了沙地,特别刺耳。他宁愿蔡威说他训他,也比他这么直接指责他父亲强。因为这事,跟他爹关系不大,他父亲是无辜的!
  可怜郭奕还不知道他小舅父跟他父亲之间的恩恩怨怨呢。他哪里明白,在他小舅父蔡威那偏心眼儿和护短的思路中,自己二姊是个绝顶的好女人,好妻子,好母亲,好主母,好姐姐,好女儿。她不管是教育孩子还是其他,肯定是能做的最好。她的孩子也必然是最好的。若是不好,那肯定不是他家二姊的错。一定是郭嘉的教育失败!是他郭奉孝的错!绝对的!
  郭奕是被蔡威提着后脖领子回到自己家门口的。期间郭奕数次挣扎,都被蔡威无情镇压。
  蔡小爷现在对自家这大外甥非常不满。他来之前想的很好,二姊的孩子,必然是很可爱懂事的。长相嘛,听二姊和家里人说是像二姊多的,那也就是说,其实像他也不少。这就使得蔡威对郭奕天然生出一种亲近。可惜,这种亲近只持续到了他见郭奕为止,尤其郭奕撞在他视线内的第一印象居然是……这么不着调的事。蔡威心里那好印象直接就碎成了粉渣渣——阿公和二姊他们到底是什么眼神?这小子哪里像二姊了?二姊多聪慧明理的一个人儿,怎么会教出这么不靠谱的孩子呢?肯定是郭奉孝那人的错!他就知道他办不了好事!看,连他外甥都被祸祸了!真是气死他了!
  满肚子火气的蔡威激愤非常地拎着外甥往郭府走,期间郭奕几次朝满天神佛祈祷:甭管是干嘛的,好歹让他遇见个熟人把!他不怕这个样儿被人看到他丢人,他怕没人通风报信。他舅舅这气势汹汹,分明来者不善!就这么着去他家,他娘那里尚且没什么,他爹那里就……看小舅父对提起他爹时连姐夫都不稀罕叫的样子,再联想一些小舅父刚才收拾他时一点没手软的身手,郭奕觉得:自己父亲好像真的……要倒霉了。
  本着“好儿子要为父分忧”的态度,郭奕低了头肃整脸色,打算跟他小舅父好好辩解一下“爬墙窥闺”的事。可他这边还没开口呢,蔡威那里就扭头瞥了他一眼,然后似笑非笑冷“哼”一声:“你想说什么?”
  郭奕眉头一跳,知道在舅父这种语气下给他爹说情是行不通了,只能任由蔡威提着,耸拉下脑袋,满脸悔恨:“舅父,郭奕知错了。”
  “呵,知错?”蔡威轻笑一声,不以为然,“这种‘有错就改,改了再犯’的毛病是不是也是你爹教你的?你倒是精通家学渊源。”
  郭奕不敢接茬,把头低地更狠。看着完全是乖宝宝忏悔模样。可是他心里却在暗暗惊讶:咦?这小舅父果然跟娘亲是一奶同胞,连对他们说的话都用的及其相似。
  蔡威拽着人,脚下不停。快到郭府门口的时候,才毫无预兆把郭奕松开。郭奕没个提防,差点儿被甩的栽了跟头。
  “别装了。”蔡威拍着手,扫了一眼后头,给押着郭奕随从的萧图等人抛了个眼神儿,萧图立刻会意,松手放人。
  “知道你今天错在哪里吗?”
  郭奕心道:我今儿错哪里?当然是在爬墙前没给老天爷上香磕头,他让我撞上了您这位霉神了。
  可是瞧瞧蔡威那张冷面,又想想刚才掐他脖子的力道,郭奕缩缩脑袋,特识时务地说:“郭奕不该罔顾礼法,办出这等逾矩之事。”
  “错!”蔡威斩钉截铁打断郭奕的话。
  “罔顾礼法?礼法是什么东西?”蔡威蹙起眉,满脸不悦地看着郭奕,“郭奕,你今天最大的错误是你不该在干坏事让我看见!看不见的手段叫高明。看得见的?那只能叫愚蠢。枉你活了这么大,居然不懂得谨慎遮掩?你把你娘的多年教诲放在哪里了?还是说……你压根儿就随你那爹随的厉害,怎么教都教不过来?”
  又是他爹的错了!
  郭奕愕然地抬头,这会儿已经意识到他小舅父跟他爹之间到底有多深的梁子了:不管他身上出现时啥让他小舅父看不顺眼的东西,那肯定都是他爹遗传的。他身上出现啥顽劣性格,那也必然是他爹没教好他!跟他娘没有一文钱关系!
  人得护短到什么程度才能生出这么一副偏心眼儿呀?
  郭奕心里腹诽,面上却是一点也不敢表露:谁知道这个坏脾气的小舅父会不会又忽然抽风,跟来时那样拎着他后脖子进他家。虽然他不介意被长辈这么拎着,但是……好歹他也不算小了,在下人跟前,他总得给他留点儿面子吧?
  郭奕这一走神,立刻就被蔡威察觉了:“郭奕,‘貌似温顺,实则奸猾’这伎俩已经被我玩剩下了。”蔡威挑起杏眼,往郭奕脚后跟一踢:“收起你的小聪明。前头带路,去你家。”
  郭奕讷讷不说话,老实巴交带着蔡威往自己家里走。
  这一路上,蔡威很沉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郭奕几次偷偷看他,居然都没被察觉。平心而论,郭奕察言观色的本事绝对是同龄人中首屈一指的。就凭蔡威越靠近他家越沉缓的脚步,郭奕就可以断定:他这个舅父似乎……并不像他外界传言的那样“桀骜难驯,心狠手辣,惯会笑面杀人,刀不刃血”。
  他在他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柔和。那种柔和很复杂,郭奕一时也看不明白,隐约觉得那里好像:有牵挂,有思念,有怀恋,有胆怯,还有……担忧?
  ‘肯定是我花眼了才觉得眼前小舅父会有担忧这种表情!’郭奕晃了晃脑袋,认命地当起领路人。等到了他家府门口的时候,好巧不巧,正赶上杜若出门。
  近二十年不见人影,忽然间蔡威就到了眼前。杜若直接就傻了眼。她两眼发怔地盯着蔡威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声音发抖地试探道:“你是……二……二……”
  杜若话没说话,就见蔡威已经对她微微欠了欠身子,缓缓地张开嘴,声音温和至极,如轻言叹息一般:“杜若姐姐……好久不见……”
  杜若浑身僵直地盯着蔡威傻了一会儿,然后像被踩了尾巴地猫一样惊呼一声,提了裙裾扭头就跑。把识惯杜若四平八稳,雷打不动模样的下人丫环都给弄了一头雾水,两眼迷茫。
  当然,门房也不是傻子,在看到杜若这反应以后,很明显的意识到他家大公子带来的这人应该跟他家夫人关系匪浅,别的不说,就光看这长相,也应该属于三服以内的亲戚。
  于是门房很识时务,连意思意思地通报都没有,直接给人放行过去了。
  蔡威近厅时,已经接到消息的蔡妩早就从溜达着的后花园赶到前堂了。
  ,蔡妩扶着门框,远远看到那道颀长模糊的身影,心里一下泛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这个距离对目前她的视力来说其实已经算是吃力。她看蔡威面容时就像蒙上一层纱,显得朦胧隐约。可是凭借着多年姐弟默契,蔡妩无需深思,就能知道来的确实是离别多年的亲弟弟。
  他长相还和少年时一样,如闺秀俊俏,与她七分相似。只是身形挺拔,龙行虎步。举止间不带一丝脂粉气。
  蔡妩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做梦,梦见自己弟弟离她越来越近,梦见他在她视野里越来越清晰,梦见他眼睛泛红,脚下却异常坚定地,声音醇悦地对着她喊:“二姊”。
  梦里场景被蔡妩无限地延展,所有的画面都定格一处。耳畔风静声止。蔡妩定定地站在门旁,对着如梦如幻的人试探性地喊:“威儿?”
  蔡威身子一僵,紧接着挥开他身前的郭奕,几个大步跨到蔡妩面前,声音低哑,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一样回应道:“是我。二姊,我回来了。来看你了。”
  蔡妩愣了愣,又喊了一声威儿,在得到蔡威答应后,蔡妩像是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个梦。三十载血亲,十八年离别,朝暮惦念,如今人竟实在在到了眼前。
  他还活着。
  历经战场上的刀光火影,历经政坛中的暗箭明枪,他仍活着,活的平安康健。没有什么比这个还重要。什么叛亲离家?什么破门而出?什么杳无音讯?什么割据一方?那都不重要,她只知道,眼前这人是她自小疼惜爱护着长大的弟弟,是她在这世上头一个无需时间培养,天然就认作了亲人的人,是受她教养最多,关系最近的手足。是她……十几年内疚自责,生生不安的胞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