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今天上课的还是洪琰,洪教授。
  为了避免恐慌情绪蔓延,进而滋生谣言毁掉这些学生的未来,他们卷入案子的事学校做了妥善安排,除了本专业的任课老师知晓,其他专业的师生听都没听说过。
  洪琰在课堂上非常严苛,但也知道,刚逃出生天的学生这会儿肯定没有心情上课,索性改画画为谈心。
  她用力拍了两下手掌,眼神示意两名不曾牵连其中的男生关门关窗。
  等所有人看过来时,洪教授也席地而坐:“都坐吧,今天不画画,我们聊点别的。”
  她面色依然严肃,没有因顾惜大家的心情就用笑容安抚他们,但她的语气里的温和格外明显,习惯了被洪教授挑刺打击的大伙儿登时有些受宠若惊。
  在她包容淡定的眼神下,几个仓皇失措,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同学情绪诡异的稳定了,渐渐止住哭声。
  慢慢地,大家在课桌空隙坐下。
  宿淼迟疑了一秒,眼神下意识往地板瞥,还算干净,她才跟着大家盘腿而坐。
  “今日你们之遭遇,都源于你们本身的不足。”
  洪教授想要安抚大家,但话说出口,着实不像安慰人的意思,所有人脸上都呈现出一模一样的诧异,不解,委屈。
  许是对自己打击人的实力不了解。
  紧接着又淡淡说道:“很委屈?艺术确实必须拒绝融入现实,从而保持卓尔不群的姿态,才能创作出最优秀的作品。但搞艺术的人眼里必须有现实。”
  “学校不是隔绝外界的堡垒,每天早上六点半校园广播准时响起,或有诗歌,或有时下传唱度极高的歌曲,也有抄念报纸上的新闻,但你们的大脑选择性的漏掉了这些信息。”
  “但凡你们的耳目不那样闭塞,就不会遭遇今天的困境。”
  这话实在冷酷无情。
  有人不服:“洪老师,随意抓人是政策有遗漏,是执法的人不对,我们只是无辜受累,照您的意思,岂不是受害者有罪论?”
  这话引起了不少人共鸣。
  对啊,他们只是参加舞会,谁知道会遇上这样的事?
  洪琰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违|禁|品是不是的的确确存在?”
  那人一噎,扭头看向方怡,不甘心的“嗯”了一声。
  洪琰又问:“那你觉得那个把东西带进来的人有没有违法?有的话,你就该反省自己,为什么会跟并不熟悉的人在陌生的地方一块玩,是好奇吗?是虚荣吗?还是什么?你们不是几岁的孩子了,需知上学读书不仅仅为了让你们知道理,更得学会变通。
  如你所说,你们无辜受累,然后呢?你们被审讯了对不对?该吃的苦头没少吃吧,我要告诉你们的不是受害者有罪论,而是如何避开人生中的绊脚石。”
  画室里寂静无声。
  过了会儿,一个女生小声说道:“……还是太不自由了,家庭舞会而已,国外的人经常举办啊。我姑说得没错,只有自由的环境才能培养出独特的艺术家。”
  他们不是不知好歹。
  不过是太年轻还没有被社会毒打,便有股倔劲儿,觉得天地都该围绕着书上的道理运转。
  一旦现实跟认知相违背,整个内心世界瞬间崩塌成废墟,便寄希望于寻找另一个乐土,遥远的欧洲美洲立刻变成天堂的代名词。
  宿淼不知道国外什么样。
  她想,大抵和香港差不多吧。不过她对香港的向往早就幻灭了,对那些更遥远的地方生不出半分畅想。
  甚至暗戳戳怀疑,这些人到了别人的地盘真的会更自在轻松吗?
  没有人给她答案,洪教授也没纠正那个女生的话。
  她只是转而说起过去十年是什么光景,她是如何谨慎言行多听多思。大家伙儿这才理解了洪教授为何会说出刚才那番话。
  就连长舌男祁子实这回都被吓破了胆,不敢再发表“高见”。
  “以这两日的经历为题,下礼拜交一幅练笔给我。”
  这话一出,教室里的沉重气氛一扫而空,瞬间哀嚎遍野。
  宿淼都有点哭笑不得,好惨的山水班,不仅没迎来安慰,反倒作业加重了。
  惨哟。
  下课后顾小珍找陈老师请了假,准备回家见爷爷,宿淼同她一道朝校门走去。
  “淼淼,我没听你的话,你会生我气吗?”突然,顾小珍出声问道。
  宿淼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摇了摇头,说道:“那你会因为我没陪你一块去而生气吗?”
  顾小珍连连摆手,激动道:“当然不会。”
  宿淼微笑:“我也不会生气。咱们是朋友,你我处在同等的位置。如果你什么都听我的,没有自己的想法,那就不叫朋友了。”
  就像她不会为了顾小珍去难为韩勒。
  她也不希望顾小珍把太多精力和情感寄托在自己身上,因为,承担一个人的信任和好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她这样独善其身的人而言,更喜欢淡如水的君子之交。
  宿淼猜得到她的想法,她不觉得有哪里不对,甚至她也希望顾小珍能交到更多的朋友。
  顾小珍听她说完,愣了愣,眼中流露出一丝羞愧。
  是她把宿淼看低了!
  她以为自己想要融入集体,渴望被接纳的想法很可耻,对宿淼来说相当于朋友的背叛,所以她不敢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她害怕失去唯一的朋友。
  其实不是的,她的朋友是最光风霁月的人。
  “谢谢你,淼淼。”
  宿淼笑眯眯地:“谢什么,我丈夫来了,先走了,明天见啊。”
  顾小珍咧嘴笑着,在夕阳的照耀下,身后仿佛长出了翅膀,犹如破茧新生的蝴蝶,她重重点头:“嗯,明天见!”
  *****
  时光飞逝,转眼就到了年尾。
  宿淼迎来了她和韩勒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韩勒的贸易公司经过大半年的发展,已经由十多人发展到五十人左右,宿淼也从主听国画课变成主上设计课。
  会去听服装设计相关课程其实是源于一场意外。
  某日,她和顾小珍约好蹭历史系的课,没想到她找错教室了,迷迷糊糊听了一上午服饰演化。听着听着还挺有意思,便听了大半个学期。
  然后她尝试着做了两件符合当下审美的衣裳,让蔡盼兰代卖。
  蔡盼兰一听她不乐意赚刺绣那千百块钱,反倒弄几十块的衣服,那叫一个痛心疾首,浑似自己兜里的钱飞了一般。
  又看宿淼实在太有主见,怎么劝都不听。
  她故意把那两件衣服价格标了个高价,嘿,猜猜怎么着?
  一个礼拜后还真卖掉了,这事玄乎跟见了鬼一样。
  蔡盼兰上门找宿淼说起这事时,不禁问了好几遍:“……妹子,确定没找托儿吧?”
  宿淼捧腹大笑:“那你就当我找了托儿,专程给你送钱吧。”
  蔡盼兰一想,也是。
  只要卖出去她就能抽一成利,宿淼只要没傻,就不可能干这样的事。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通咋就有这种钱多人还傻的。
  不过不重要,蔡盼兰朝宿淼凑近:“我看那料子也挺一般的,主要是样式好看,要不趁着过年再做几件?好多人选在年底年初结婚办事,咱就用喜庆点的颜色,过年过节穿应景,当婚服穿也行,那肯定不愁没人买。”
  宿淼闻言,连连摆手:“年底琐事太多,没时间了。”
  她和韩勒两个人得顾着四家至亲的喜好呢。
  韩家和车家是最好处理的,一个到商场买个贵玩意儿,面子好看就成;另一个更简单了,肉油米面、再给点养老钱,保管车满铜两口子说不出不好。
  倒是覃家和宿家,得花点心思。
  宿淼这阵子对做衣服还算有心得,也打算将自己在刺绣上的本事慢慢展露出来,就想着趁年底给两家长辈做身外套。
  虽说大半年学出这样的手艺引人侧目,但总不能一直藏着掖着等东窗事发。
  爸妈若问,她就厚着脸皮说自己是天才好了。
  至于原身学习不好?那肯定不是因为脑子不行,而是没学对专业嘛。
  为此,11号的小洋楼又进入改造期了,工人在加班加点改工作间。
  想到这儿,宿淼也觉得好笑。
  韩勒一早就说要搬过去住,结果入冬后她懒得动就罢了,韩勒也犯懒。
  你拖几天,我拖几天,就成了现在这样,房子气味早散了,但她和韩勒还住在自己的闺房。
  “年后我再补一幅刺绣给你,行了吧?”
  蔡盼兰听到这话,跟学了川剧似的一秒变脸:“行,怎么不行,我要有你这手艺啊,肯定起早摸黑的绣,停一天得少赚多少钱啊,你大半年才给我一幅,哎!”
  说完,就见杜金生提着两个木桶从隔壁出来。
  两人认识,蔡盼兰就出去跟她打了个招呼,又好奇她到隔壁做什么,就走过去瞧了瞧,这才发现两个院子间的墙没了。
  “……我的老天爷诶,你可别告诉我,隔壁院子被你们夫妻俩买下来了啊。”
  宿淼笑了笑,没说话。
  蔡盼兰是上打量,下打量,时不时啧啧两声:“我算是明白你为啥那么懒了,这是不差钱啊。”
  宿淼还是笑。
  这话不好接,谦虚几句吧,显得太虚伪;老实说韩勒赚钱能力强,又给人一种炫耀的感觉。
  虽然韩勒确实很厉害就是了。
  这才大半年,交到她手里的钱已经多到说出去都没人敢信的地步了。
  宿淼经常担心他的公司会不会缺流动资金而倒闭,但目前看来,公司运转良好,还有进一步扩大的趋势。
  等蔡盼兰离开,宿淼拎着亲手做的汤圆去了十八号,陪着外公外婆吃汤圆,又趁机给他们量了尺寸。
  伍木兰得知她最近对做衣服感兴趣,乐得给她当模特儿。
  倒没奢望宿淼做出来的衣服跟老师傅那般合身,不过孩子嘛,有兴趣又不走歪路,她都秉持着鼓励支持的态度。
  “外婆,我一定给你做一件最好看的,保管巷子里的奶奶们都羡慕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