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觉寺始觉情意下
  纵然云陵阳无从知晓个中缘由,不过他活了三十年,多多少少也是能识得些人心的。韩依晴这姑娘虽说行事上甚为神秘,对于许多秘辛之事都有所了解,却不是一个借此投机之人。若是换做京中其他豪门大户的贵女千金,恐怕知道了这些秘密的时候,向来故作矜持的模样会彻底坍塌,满心满眼想得都是以此谋利之事!
  再瞧瞧他眼前的这位姑娘,双眼之中散发出的眸光甚是坦荡,丝毫看不出算计的神色。虽说这世间不乏假面之人,可云陵阳素来相信“相由心生”,假使韩依晴真的心存歹念,又怎么会有如此澄澈的眼眸呢?云陵阳并没有追问依晴为何会了解如此秘密,也只是把这归咎于该女子大概是有着能够看透人心的能力,仅此而已。
  那次事情的结果,当然是以自己应下韩依晴的请求作结,只不过,令云陵阳没想到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在他与刘瑛将表妹与韩依晴送到角门处的时候,她竟然在路过自己身边之时,小声在自己耳边低语了片语,而这些话也让云陵阳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她确实拥有看穿人心的能力!
  到了如今的场面,再想想当时韩依晴对他说得那几句话,恐怕也是在有意提醒自己,切莫走错了路,错认了人吧!
  “殿下,须要知晓有时自己想要的,并非自己需要的!”
  当时依晴的这句话还让他突然皱了下眉头,心下里认为这个女子太过放肆,竟敢口出狂言冒犯于他。今日再思,也许那一刻的依晴就是在告诫自己,要自己认清楚冯玉露的真面目,别因此伤人伤心。纵使他与刘瑛算不得天造地设之对,却也是门当户对之人,人之心性又怎么是一句“我想要”就能够完全看清的呢?
  在大哥的话语之中听到了有关晴儿的内容,云沐阳的心思当下就被吊了起来,赶紧神情紧张地追问了一句,“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不止在游村见过她?”
  是了,当初云沐阳在依晴的请求之下,为原以为重病将不久于人世的韩梧桐与大皇子云陵阳安排,让韩氏能在最后的时光里有儿子的陪伴。在云陵阳说出这句话之前,云沐阳一直以为大哥与晴儿的关系,不过是那时游村的匆匆一面罢了,并未做过多猜想。
  然而,云陵阳的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在间接说明什么?大哥和晴儿除了那次偶然相遇之外,还有过其他接触的机会!
  被自己的弟弟如此追问,云陵阳也是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如此敏锐,竟然能够从自己的只言片语之中,分析出这么多内容来。本就没打算向他隐瞒什么,此时的云陵阳只是淡淡地笑着,像是一株瓶中的青翠文竹,身姿挺拔却有着股闲适的悠然气息,倒真有种隐世之人的味道。
  “五弟,你果然处处观察入微,的确如此!我与韩姑娘确实不止一面之缘,而且……”话说到一半,云陵阳看着自己弟弟满脸紧张的模样,心里倒是起了一分捉弄的心思,故意卖起了关子。他“咿咿呀呀”了一个时候,却仍不将自己要言说的下文告知给云沐阳,竟是把云沐阳急得有些烦躁了。
  感受到了云沐阳眼中心中迸发出的滔天醋意,云陵阳这个做大哥也不好当面直接嘲笑了他去。毕竟,在旁人眼中,自己是个极为普通的庶民,而眼前的弟弟则是皇族中的王爷。收起了自己玩乐的心思,云陵阳强顶着弟弟有些灼人的目光,将后话倒了个痛快。
  “五弟可好记得当初你大……刘家小姐将你们秘密安排在府中之事?”即使云陵阳不想因着这件事再次想起已经和离的妻子,可若是此事不告知给云沐阳,恐怕他这兄弟会错将这起子功劳都记在他与刘瑛两个跑腿儿之人的头上。他险些又以“嫂子”之称向云沐阳提及刘瑛,在意识到的时候,才默默改了口。
  当然,此时此刻的云沐阳心思全在他与韩依晴怎么会认识这件事情上哪会有心思注意到自己这点子酸涩?
  仔细地听着云陵阳的叙述,被问到之时,云沐阳也只是本着事实做着回应,直接就点了点头,还想要开口,再次对刘瑛表示感谢。
  这话都还未说出口,就直接被云陵阳的手势给止住了。
  “五弟,不必去谢什么,说到底还是韩姑娘的功劳罢了!你切莫谢错了人!”看着云沐阳一脸急切的样子,他也不再卖关子,先是将结果告知给了弟弟之后,打算再将这件事情的经过都通通告诉给他。
  许是云陵阳并不知道这件事对于云沐阳的意义,也就没多去观察他的神情。倘若云陵阳能够细致地看上一眼云沐阳,恐怕都会认为眼前之人并不是自己的弟弟,更像是个遭受万千打击后,已经茫然呆愣的人。
  没错,听云陵阳说出这话的时候,云沐阳的脑中真的如同被一道雷电击中一般,他的脑子也在瞬间变得空白。他心说,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要谢的人是晴儿?难道……可是晴儿都不是钦傲之人,手中又怎么会有什么把握,能够让大哥应下这件事呢?云沐阳的脑子乱哄哄的,显然是被这句话给惊住了!待他恢复神智,竖起耳朵打算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个明白的时候,却总有个声音来打搅了自己。
  “凌小子!是不是跑哪躲懒去了?”底气十足的一道声音穿过乱哄哄的院落,直接就落在了他们兄弟二人的耳中。
  云沐阳正打算好好听云陵阳将这件事说清楚的,突然插进来这么一道声音,确实让他分外闹心。而云陵阳呢?他听到胖和尚招呼自己的声音,只能无奈地冲着云沐阳笑了笑,继而就应了一声。
  “抱歉,五弟!师父催我赶紧回去干活儿,若是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等忙过了这阵儿,你来珞珈山找我吧!”一边言说着自己的歉意,云陵阳一边越过云沐阳,准备快步赶回青瓦小屋去。
  “大哥!”不待云陵阳越过自己,云沐阳就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大哥,你……”本还想追问几句,可瞧着当下的情状,恐怕自己在这里只会耽误了云陵阳的时辰。如今的他哪里会像自己这般,有着空闲的时间,能够来何处转转。只怕一个不好,只会误了自己的生计。
  “五弟?”被这副模样的云沐阳吓了一跳,云陵阳出声唤了一句,话中尽是疑问,就连他的双眼都一直盯在云沐阳扯着地衣袖处。
  “大哥,你多保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后,云沐阳也是赶紧送开了自己的手,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咽进了肚中,只嘱咐了句“保重”来掩饰方才得尴尬。
  “自然!”轻轻颔首之后,云陵阳应了声后就抬脚再次回到了小屋之中,开始了他忙碌的时光。而呆立在原地的云沐阳,此时的内心深处,真可用五味杂陈来形容了。
  一个静默沉思之人显然与忙碌中的院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云沐阳在其中越发得格格不入。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了净禅师方从屋中走出,一眼就认出了云沐阳所在地位置。
  “可是解了仇怨?”缓步行至云沐阳身后,了净禅师突然出声,以十分低沉的声音询问着背对自己而站的云沐阳。
  “师父……”并没有直接回答是与否的云沐阳低声唤了声,由于他背对了净禅师而站,还略将头垂在胸前,更是让旁人瞧不出他此时的脸色,只能从说话的语气上来判断这人的心思。
  “嗯?”了净禅师有些惊讶,如此无助的声音竟然从自己这个向来坚韧的徒弟口中发出,而且还是在见过那人之后。虽然了净禅师能够大概猜测到他们兄弟二人的谈话内容,可其中的细节之事,倒真的无法想象了去。当然,他也就更不可能知道,云沐阳此时地情绪变化皆是从那句“切莫谢错了人”开始的。
  “若是徒儿做出了忘恩负义之事,您说佛祖会原谅徒儿吗?”院中骤起的秋风夹杂着云沐阳分外不确定的声音传到了净禅师的耳中,随后了净禅师就看到云沐阳一直垂在身侧的双手在一瞬间紧握成拳,看着他略带颤抖的动作,就能够想象云沐阳是强忍下了心中多少情绪,才将这些话问出口的。
  “佛祖之语并非吾等能够揣测,佛之评判亦是不可与俗世而语。”了净禅师的答话像是回答了云沐阳的问题,又像是没有回答。这种似是而非的答案显然并不是云沐阳想要的,而这些言语背后的深意,如今的云沐阳亦是不能参悟。
  “是啊,若是佛祖能够理清俗世是非,也不必再说度人出苦海了!”一直低垂着头的云沐阳突然仰头看向澄澈的天空,似是有感而发地说出这些话来。只是他感叹的声音甚小,立于其身后的了净禅师怕是并没有听清楚这些言语。
  半晌之后,云沐阳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转身看向了净禅师,恭恭敬敬地说道:“师父,过几日就是徒儿大婚之日,恐怕届时不能亲自到场聆听您的佛法大会,万望师父见谅!”
  话虽如此,可了净禅师并没有将自己徒儿不能到场之事视为遗憾,反而是要云沐阳一定用心准备,要不可辜负了相许之情。
  相较于缘觉寺中的云沐阳而言,早前离开了凉亭的依晴早已经出了缘觉寺山门,纵马疾驰在官道之上。
  直到不经意瞥见前方的大树上挂着根随风飘扬的绦带,依晴才渐渐放慢了速度,下马之后来到了那棵大树之下。
  她牵着马在那棵大树下绕了个圈,似乎是在仔细寻找着什么。下一刻,她就伸手附在了粗壮的树皮之上,细细摸索着其上的细密纹路。
  “山神庙?凤舞姐怎么会将那些人引到那里去?”扶着树干的依晴自言自语着,并没有发现有人在慢慢靠近着她。
  突然,依晴心中突然有些异样地感觉,似乎是有什么对于自己分外重要的东西在自己的脑海中翻滚。就在她微蹙着眉头思考着的时候,不经意间就发现自己抚摸着的树干上竟然多出了一些阴影。
  背后有人!这个信息出现在依晴脑海中的同一时刻,她就直接转过身来,想要看清楚来人的相貌。
  “怎么是你?”直到依晴看清楚身后之人的相貌,才将悬着的一颗心安放下来,语气放松地问了一句身后之人。
  “为什么不能是我?看样子,你很不想遇到我啊!”来人正是先前在团圆节宫宴上遇到的肃国公府二公子宁飞羽,只不过,现在的他给依晴的感觉倒不似一个与之同岁的少年,这番言语竟有些二十郎当岁的纨绔公子模样。
  “没有,只是有些好奇宁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罢了。”掩下心中的疑惑,依晴说话的时候语气甚是淡然,却在有意无意间仔细观察着眼前这人的举动。她那一日在宫中遇到宁飞羽的时候,就隐约间有股熟悉的感觉,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如今,这种感觉愈加强烈,这不得不让依晴起了探究的心思。
  “好奇?这可是钦傲通往各地的官道,我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吧?”宁飞羽满脸含笑地看着依晴,似乎是有意在与其搭讪一般,却少了一丝轻浮之态。
  “是小女子口误,还请公子莫要见怪!”说罢,依晴就想要牵着自己那匹马赶紧离开此处,毕竟凤舞此刻应该还在山神庙中与那些人周旋才对。
  “诶,韩姑娘怎么一见了我就要跑呢?我又不像要吃人的老虎,何必躲得这么快?”不知是何缘故,宁飞羽一见依晴要离开这里,赶紧就黏了上去,一副不想让她离开的模样倒是做得甚是明显。
  时间紧迫,依晴可没有功夫在这里与这个豪门公子耍嘴皮子。她停下脚步,语气甚是严苛地说道:“宁公子,想来你也清楚,我可是圣上钦点的宸王妃!若是你再这般纠缠,不知肃国公会不会因此受了什么责难呢?”
  依晴这话说得也极有道理,钦傲帝君的儿媳妇还轮不到一个国公府的公子指手画脚,也绝不会让其讨到一丝便宜。话里的威胁之意甚是浅薄,很简单,倘若你宁飞羽还要一再阻拦我的去路,那就等着我在圣上面前告上一状,让肃国公府吃不了兜着走!
  相较于国公府的颜面而言,还是皇家自身的颜面要更胜一筹了!
  看着依晴甚是严肃的态度和分外威严的话语,宁飞羽并没有如同依晴想象的那般,对于自己的行为有所收敛,反而是在听过这些话语后,脸上多出一抹看不清含义的微笑。
  “无妨,我相信韩姑娘不会做出这等事情的!”宁飞羽说得甚是笃定,就像是抓住了依晴的命门一般,认定了依晴不会将他纠缠自己的事情推到元康帝面前。
  “哦?宁公子哪里来的自信,认为圣上会将皇家的颜面放在一旁,只为了肃国公府?”因为十分清楚元康帝的性格,依晴不紧对宁飞羽的笃定举动有些想笑。别说肃国公府,就算是当初的敬国公孙瑾泉与元康帝素来以兄弟相称又怎样?还不是在触碰到云氏皇族的颜面与权势之时,成了不可说的禁忌?连孙瑾泉都是如此,区区肃国公又哪来的颜面,敢与帝君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