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觉寺始觉情意中
  将云陵阳的惊讶看在眼里,云沐阳并没有多做解释,毕竟,他与韩家的恩恩怨怨这个做大哥的,又哪里会不知道呢?不过,瞧着他方才的模样,再联想起往日相见的情状,还有谢霖向自己回禀的情况,云沐阳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
  两相对比之下,是不是代表着自己这个大哥竟是比自己隐藏的还要深,难不成往日的做派都是装模作样不成?
  云沐阳将大哥的表情看在眼里,身为长男的云陵阳又怎么会瞧不出自己这个弟弟情绪上的微妙变化?他略定了定自己的心思,一副坦然的模样看向云沐阳,说话的声音都比方才变得镇定多了。“五弟,你这次来见我,不光是为了娘的一句话吧?”
  没想到云陵阳见了自己还能如此淡然,一时间,他倒是有些茫然,眼前这人究竟是不是那个不学无术的大皇子了。
  突然被云陵阳的问话断了思绪,他竟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做出回应了。自己都还未开口应下一句,云陵阳便示意让自己稍候。随后,他便转身进了屋子,大概是向里头的胖和尚打个招呼吧,不多时也就走了出来。
  “走吧,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师父给我的时间可不多!”说罢,云陵阳就越过了面目上明显有些疑惑的云沐阳,径直朝着四方院落较为安静些的角落而去。走出几步之后,他才发现云沐阳并没有跟上来,这才又回头唤了一句,待云沐阳迈出步子,他才继续往院落的一角而去。
  眼看着和闹哄哄的院落中心地带越发远了,云沐阳这才开口喊了一声,“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听到云沐阳在身后的话语,云陵阳停住了脚步,面上露出一丝苦笑,“你”之一字,是不是代表着自己已经不配让他喊一声大哥了?将有些落寞的情绪迅速收拾起来,云陵阳这才转过身来面对已经走近自己的云沐阳。他以甚是平淡的语气道:“五弟是不是觉得我心中必定藏了什么心思?才会有此一问?”
  “韩夫人是假死逃生,那你呢?别告诉我,你是厌倦了皇家的富贵荣华!”看惯了自己大哥一副纨绔子弟不成器的模样,云沐阳一时间很难将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男子与他印象中的云陵阳勾连起来,就连语气都比云陵阳更冲了些。
  听着云沐阳的声声质问,云陵阳紧抿着嘴唇,眸光都暗淡了几分。“荣华富贵?我曾经以为只要自己闯出片天来,母亲和舅舅就能肯定我的能力。可后来呢?呵呵,对啊,五弟那个时候不在京都大概是不能知晓的……”云陵阳神态甚是颓废,那声无奈的笑声让与他相对而立的云沐阳都有些讶异,这还是自己印象中的云陵阳吗?
  他口中所谓的“自己不在京都”又是指什么时候?是当初自己前往川蜀的那段时日,还是指自己重伤隐匿的那段时日?云沐阳并没有马上将疑问抛出,本着以不变应万变的原则,他还是应该再观察一番,也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不至于再出错漏。
  “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应了句不痛不痒的话之后,云沐阳便不再言语,等待着情绪明显不对的云陵阳将原委道出。
  “什么意思?五弟,当初我和母妃害了你,还换来了皇后娘娘的禁足令。你以为我和母妃就得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要吊足云沐阳的胃口,才说了个开头,云陵阳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始努力的深吸气,以缓解情绪不稳的状况。只是这时候的云陵阳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注意云沐阳的神情,若是他有所察觉,早就能够感受到此时的云沐阳已经是双眸冰冷的模样。毕竟,当年这件事可以说是他的心结,正是这件暗算之事,才有了如今性格的云沐阳。
  几个呼吸之后,云陵阳这才调整好了情绪,继续说道:“在我和母妃看来,败坏了你在父皇心目中的形象,又让皇后娘娘得了禁令,也算是保证了我们今后的日子。可舅舅他……他不满足啊!五弟,你能想象吗?母妃是舅舅的亲妹妹啊,他当年竟然借着进宫探望母妃的机会哄骗她吃下了慢性的毒药。目的……呵呵,目的只是为了能够让母妃好好做事,别对皇后娘娘手下留情!”
  话说到此处,云陵阳即使再怎么控制情绪也是无用的,他已经满脸汗渍的脸上泛着潮红,明显就是情绪激动所致。这些话也是云沐阳头一次听说,也是让他震惊不已。虽说如今的他心知韩梧信阴狠歹毒,可看着他对待二房家的韩梧轼的态度上,也是多少看得过去的。怎么到了韩梧桐这儿,就成了云陵阳所说的样子了呢?
  “当年你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是不是对韩家兄妹的关系有所误解?”看到情绪明显失控的云陵阳,云沐阳也不知该怎么言说,不过想起旧年间的传闻,倒是将心中的疑惑说出了口。虽然身处帝王家,见惯了,也听多了前朝往事中的兄弟相残的秘辛。可旧年间不是都说韩家兄妹感情甚好,还在韩梧桐嫁入当年还是皇子的元康帝府中时,专门上门“警告”元康帝,万不可辜负了自己妹妹的一番情意嘛?怎么如今在云陵阳的口中,成了这副兄妹相残的惨剧了呢?
  “误解?这并不是我当年知晓的,而是最近母妃才告知于我的!而引出这件事的导火索,就是几个月前母妃无端被废!”也许是这些事情已经积压在云陵阳心中很久了,突然将这些事情翻出来,难免有些情绪失控。也幸好是个偏僻的角落,若是被院落中其他做事的僧侣瞧见了或是听见了,那真的是不得了之事。
  “废妃之事是因……”瞧着云陵阳痛心的模样,云沐阳便想将这件事的真相告知于他。毕竟,当初降旨废妃的并不是父皇,而是个冒牌货啊!
  “因为?因为降旨之人并不是父皇?”云陵阳甚是痛快的将这句话抛了出来,看到的便是云沐阳有些惊愕的俊脸。他哈哈一笑,眼睛中竟然泛起了光亮,“五弟,那人就是韩梧信送入宫中的,通过母妃再送往崔贤妃处的。那人的意思,不管是不是韩梧信的主意,当圣旨即将送达温禧宫的时候,韩梧信早就先一步来到宫内,那个时候的他可曾有过一丁点儿想过母妃这么多年来为韩家做的一切?他……他竟然像是拂掉衣装上的浊物一般,那样迫不及待地撇清我们的关系!”一边说着,云陵阳的双眼之中竟直接淌下了泪水,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恐怕不是不轻弹,只是男儿未到伤心处吧!
  “呵呵,五弟,这算不算得上报应?当年我这个做大哥的利用了你,如今老天就要惩罚我,也来尝尝这被亲人背叛抛弃的滋味!”
  淌着泪水的云陵阳声音突然低了许多,似乎是在有意收敛起自己失控的情绪。只是在他看向云沐阳的那一眼中,云沐阳感受到了曾经年幼自己的影子,那种无助而恐惧的悲伤之感,真的是让人的内心备受煎熬。
  “大哥你……”也许是有感而发,亦或是情绪所致,云沐阳竟然脱口喊了云陵阳一声“大哥”。要知道,自从当年之事发生以后,他们兄弟之间已然成了陌路之人,就算是在公开场合相遇,也再没有过什么交流,就连那套官方的客套话都免了去。
  显然,云沐阳的这一声“大哥”把云陵阳喊愣住了,一直努力收敛自身情绪的云陵阳也没料到时隔这么多年,他竟然还能听到云沐阳喊他一声“大哥”。
  只见云陵阳默默注视着距离自己不远的云沐阳,嘴唇不住地哆嗦着,似乎是在极力控制住自己已经明显哽咽的嗓音,痛快地应了一声。
  他们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当年形同陌路的两人,竟然会再次以兄弟相称。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感同身受吗?只有深切体会过那种绝望,才能越发地理解当年的两人到底在年幼的岁月中经历了怎样的风暴。
  “大哥,你隐居在珞珈山,那府中的是……”直到这个时候,云沐阳才想起来该将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问出口。
  “府中?是老四!”听到云沐阳提起京中之事,云陵阳的兴趣明显不高,可也并没有有意将这件事隐瞒。
  “四……云滦阳?怎么会,他不是在那一日的混乱中被伤,一直在宫中养伤嘛!”一听是府中之人的身份,云沐阳更是吃惊,为何要将云滦阳送到大哥的府中呢?
  其实在乾元殿事变后,他也曾私下里问过父皇,为何要放过明显参与了谋乱的四哥,还要让他在宫中养伤。不过,当时元康帝并没有将原因告诉自己,反倒是三两句将这是搪塞了过去,让他想追问都没有机会。
  “你以为为什么父皇要对外宣布,让我一直在府中思过?”并没有直接将答案告知给云沐阳,在这一点上,云陵阳倒真的很像自己的父亲元康帝。
  云陵阳都已经说到这步田地,云沐阳自是能够明白父皇的打算了。看来,从一开始父皇就已经知晓了韩梧桐与云陵阳母子的打算,这才下了道旨意,让大皇子幽禁府中思过。一来可以掩盖府中已无云陵阳此人之事,二嘛,则是可以借着思过的由头,派重兵把守大皇子府。这样一来,将老四云滦阳关在其中,也算是多少有些保证。同时,也能给继续打着云滦阳主意的贼子一个错误信号,让他们以为云滦阳仍在皇宫大内,让其无从下手。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倘若云沐阳这种人会被依晴戏称为“狐狸”,那元康帝这种“人精”,岂不是要成为“奸诈狡猾的老狐狸”了嘛?
  “那今后呢?大哥有什么打算?”心知自己提到了大皇子府,定是让云陵阳想起来了冯玉露,云沐阳赶紧转移了话题,不想再提及大哥的伤心之事。
  听到云沐阳很是识趣地没有再提这件事,云陵阳的脸色也好了一些,眸光中散发出对未来的期盼。“今后的日子嘛,好好和师父学手艺,我已经荒唐了半辈子了,哪还能再让娘亲为我担忧?再说,我也得为飞儿做个榜样才是!”说到自己那个关注度近乎为零的儿子,云陵阳还是极为抱歉的。当初云佑飞的诞生并不受到重视,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都已经两岁了,竟是连自己这个父亲都不曾识得几分。前些日子他言说要带儿子离开,云佑飞竟是拉着一直看护他的老嬷嬷不撒手,直到那位嬷嬷给他解释清楚了,这才怯生生地瞥了自己一眼,就低着头不言语了。
  “如此也好,我瞧着佑飞倒是个沉静的性子,大哥还是要多关心他!”说到最后,云沐阳突然就不言语了,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这说的是什么话,云陵阳是云佑飞正儿八经的父亲,这场面下,哪有他这个当叔叔说这等言语的份儿?“大哥,你别介意,我……”
  云陵阳并没去在意这些,摆了摆手道:“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个不合格的父亲,不管是对飞儿,还是瑶瑶!”
  话题一时间又到了如此伤感的地步,云沐阳还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但是下一刻的云陵阳已经不经意问起了旁的事情。
  “五弟,怎么样,过几日就要成婚了,你可准备停当了?”王相结亲之事是大事,一早就已经昭告了天下,此时云陵阳问起,也只不过是怕自己的弟弟走了自己的老路。而他想得的确不错,兄弟二人的确犯了同样的错误,识不清人的症结就在于缺乏了解与信任。
  “嗯……府里都准备好了!”云沐阳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句,其实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把握,他害怕,怕到时候依晴不会登上花轿,也怕她直接抛下这里的一切直接远走他方。如今他知道,依晴并不是钦傲人士,而对于钦傲之外的世界,他知之甚少,若真的离开了钦傲疆土,他又该如何去寻她呢?
  “呵呵,韩姑娘是个好姑娘,五弟你可要珍惜啊!”虽然云陵阳并不知道韩依晴与云沐阳的关系,却是说出了一句实话。在他眼里,一个与娘亲非亲非故之人能够尽全力去帮助她,还不求任何回报,当然,如今的他也确实给不起任何的承诺。这样的女子真的很是难得!
  况且,他初次与依晴接触并不是这次的脱离皇族之事上早在当初乾元事变前夕,他就已经在自家表妹的介绍下认识这个如此特殊的女子了。
  那时表妹韩青染带着她来到自己府上,自己与刘瑛一同见到了那个韩青染口中的奇女子。而她到来的目的也十分简单,竟然是要求自己一定要将国丧之时入城的五弟接到府中,保证在国丧开始之前能够让他们隐藏起来。
  韩依晴当时的要求不仅让韩青染惊讶,也让云陵阳自己感到惊讶,虽说表面来看,自己与云沐阳的关系甚是紧张,可从没人知道自己心中怀着对他的一份歉意。那眼前这位韩姑娘究竟是从何种渠道得知了这等秘密?亦或是……其实,他当初还以为是先一步见到依晴的刘瑛告知的,可下一刻也就直接打消了这个想法。毕竟,刘瑛当时也是初初相见,怎么可能对她言说如此秘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