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阿笙赶忙不安地从床上跳起来,手忙脚乱拿衣袖给无辜受害的唐菱擦拭,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实在抱歉,我方才是真的忍不住了。”
  腿上由于睡得久了忽然传来一阵酥麻,她不禁踉跄地直直往前摔去,差点就栽了个大跟头。
  唐菱急忙扶住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眼神却充满担忧地望向她,轻轻开口:“你好像很有心事。”
  心事的确重重,纷扰地缠住本就繁芜的脑子,搅得阿笙连带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
  梦里那些奇怪的场景以及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让她心里堵得慌。
  还有那些陌生怪异的符号,一个字也看不懂它到底是什么意思,未知的恐惧往往比已知愈加令人不安。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梦见关于荀彧的噩梦了,隐隐约约的不安让心脏深处始终有个地方如鲠在喉,让她不禁心慌意乱。
  “没事,”见唐菱这般关切的眼神,阿笙不愿让她为自己太过担心,摇了摇头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反过来宽慰她,“不过是梦魇而已,没什么要紧的。”
  但这已不是寻常的梦魇,阿笙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却只能一个人把它埋在心里,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此等怪力乱神的东西。
  “可你若是一直憋在心里不说,只会更加难受,有些事情,还是要说出来才会舒服些。”唐菱叹口气,好像看透了阿笙心底在想什么,替她理了理凌乱的鬓发,一边劝道。
  阿笙嘴张了张想说话,突然侍女石香匆匆走进来,禀报道:“娘娘,夫人,宫外荀军师的如夫人求见。”
  “泓雪?”阿笙惊喜地迎出去,唐菱的寝殿是偏门旁的一处冷清居所,汉宫守卫皆是曹操手下禁军,自是知哪些人不能阻拦。
  这边阿笙才从门口出去,见泓雪已经远远地从红墙天井里过来了。
  她身边还紧紧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梳着总角的发髻,看上去伶俐又有灵气。
  男孩子许久不见,便已窜得很高,和从前大不相同,如今又是另一副模样了。
  但阿笙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荀彧的长子小荀恽。
  他记性很好,一见到阿笙便认出了她,就用脆生生的童音大声招呼:“卞姑姑。”
  她立刻笑得眉目弯弯,蹲下身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细腻柔滑的触感摸上去软软的很舒服,不禁笑道:“恽儿都长这么高啦,看来是伙食吃得不错呀。”
  一旁的唐菱久居深宫多年,从没有机会见过外甥荀恽一面,但一听阿笙这么亲切的称呼,也上前凑近仔细打量他的眉眼面容。
  见他白皙的小脸上水灵灵的大眼睛,鼻子小巧,可爱得让人恨不得直接搂进怀里,她情不自禁也笑脸盈盈:“恽儿长得真是和姐夫一模一样,现在尚且这般俊俏,长大了还不知要吸引了多少姑娘去,许都的那些官家小姐都要为你挤破头呢。”
  “是啊,真的越来越像了。”阿笙闻言,若有所思地盯着恽儿的脸庞,下意识喃喃。
  恽儿小小的脑袋虽是不大听得懂那个宫装姨娘在说些什么,但一听卞姑姑这么说,脸上顿时堆上兴高采烈的笑容,拼命点头:“恽儿就要像爹爹一样,我娘说爹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恽儿也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他声音虽是小孩子特有的稚嫩,口齿却很清晰,一面说着一面还手舞足蹈,这副憨态逗得众人顿时皆哈哈大笑。
  阿笙向来是看唐思不爽,但只有这句话她也甚为赞同,于是她伸手轻轻摸了摸恽儿的脑袋,矮身认真地注视着他,“你父亲也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人,但你不必一定要和他一样,那样实在太累了,我只希望你能过得让自己开心。”
  恽儿睁大如小鹿般澄澈的眼眸,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阿笙望着这双和荀彧一模一样的眼睛,神色不禁黯了黯。
  这时脚上突然一阵闷痛,她倒吸一口凉气后才回神,猛得又被重重扯了下衣角。
  一抬眼,泓雪的眼珠子正紧紧盯着她,目光里透出从未有过的严肃和急切,伸出手往屋子内隐晦地指了指。
  阿笙当下会意,和她一起跑进去,她警惕地朝外面看了看,见四下除了唐菱再没有别人,才将头上戴的白帷帽摘下来,快速拉着阿笙的袖子小声附耳悄悄道:“令君让我把这样东西给你。”
  停了停,她看了看外面随着石香玩耍的恽儿一眼,道:“许都内现在四处都有外面各势力的眼线,司空大军在外,城内唯有令君一人驻守,为避开耳目他让我借着带恽弟弟进宫探访的由头来寻你,动作快些事不宜迟。”
  她从怀中取出一团竹纸,阿笙接过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了一行小字,笔迹寥寥。
  ——许都将乱,望卞夫人能给与协助。
  “啪”一声,狂风突然吹折门前梨树的枝条,猛得折断落地,惊得阿笙不禁吓了一跳。
  天边墨云隐约在翻滚层叠,流动着黑压压的空气,发出大风拍打窗棂的巨大呼啸。
  泓雪将纸放在烛火下点燃,迅速化为灰烬后急匆匆地催促她:“快点换上我的衣服,冒充我的身份去尚书台寻令君,切记不可暴露。我就在此装作你的模样,等你回来再走。”
  阿笙虽不知出了什么事,但直觉告诉她能让荀彧向她求助的事情,事态必定已是迫在眉睫。
  一刻也不敢耽搁,她赶紧快速脱下自己的衣裳和泓雪的交换穿上,把发髻改成和泓雪一样的朝云髻,动作迅疾得是平时速度的三倍。
  一切妥当后阿笙拉起恽儿的手,笑眯眯地给了他一颗冰糖舔,充作简单的贿赂,“恽儿乖,姑姑带你去找爹爹,好不好呀?”
  小孩子哪知出了什么事情,拿着糖啃得津津有味,忙不迭地点头:“好,爹爹说要带恽儿去看元宵放灯,姑姑到时和我们一起去嘛。”
  被他这么一提,阿笙陡然想起好像确实是元宵了。
  许都有放灯结彩的习俗,毋论是年轻姑娘还是老太妇人,都会在这一天和家人出来看灯,自是热闹非同寻常。
  想是有人要趁许都灯会,百姓群聚欢闹而曹操又恰好不在之际,伺机作乱。
  “好好好,姑姑带着恽儿一起去。”阿笙一想到这心里愈加慌乱,赶忙应承着就拉他往宫门口走,丝毫不想耽误时间。
  从唐菱寝宫出来要经过御花园,远远的就听见宫女们嘻嘻哈哈的嬉笑声,阿笙也没工夫去理会,看她们已然完完全全挡了那条必经的游廊,自己只能走条僻静小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了。
  她左右观察了会儿,发现西边假山后有条小道,虽然很狭窄但正好足够一人侧身走过。
  她先挤进去,随后招招手让身体瘦小的恽儿也进来,头顶的日光在乌云掩盖下变得很微弱,但正好能通过头顶缝隙照亮脚下。
  猛的,前面一道阴影突然挡住视线。
  ——是个穿着大红宫装的女子。
  阿笙猝不及防地看见个人,当下就惊了一跳。
  不想那女子更加夸张,同样也吓得往后直退,手颤颤指着她:“你,你是怎么找到本公主的?本公主都躲到这了,你怎么还能找着啊?”
  她的声音似乎在哪儿听过,阿笙一见到她正脸,这才想起——是上次那位当街见义勇为的红衣姑娘。
  “你是公……公主?”阿笙也吃惊地指着她,却得对方一个毫不客气的白眼,鼻孔都翘到天上去,趾高气扬地轻蔑道:“你是新来的吧,连本公主也不认得?当今陛下嫡亲的同胞妹妹,大汉最尊贵的文襄公主。”
  “那你怎么鬼鬼祟祟躲在这个地方?”阿笙见她这副骄傲自得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好笑,毫不客气地问她。
  这下可了不得,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宫女居然这般不尊重自己这个堂堂公主,顿时不满地朝阿笙瞪了一眼:“本公主在和她们玩迷藏,什么时候轮到你个下人来指手画脚?”
  要是平时阿笙听到别人敢用这副口气跟她讲话,一定会当场跟她唇枪舌剑理论一番,可现在她实在是有急事,没这个心情去爱面子。
  可这个公主又一直挡在这碍路,她只能没好气地抬眼,冲她道:“我奉陛下之命出宫办事,若是被你耽误了正事,你就是违抗圣旨!”
  阿笙想了想,觉得大概也只有那个皇帝能吓得住这位公主,只能把刘协搬出来恐吓她。
  她的声音失去了原先的霸道蛮横,这会儿变得极软,可阿笙一点也听不进,被她这么个紧紧拉扯着,心里如窜进一窝热锅上的蚂蚁急得直跺脚,只想立刻脱身离开。
  这公主见她一脸着急,错把神情当成了为难,于是更加攥紧阿笙的手,放下最为自豪的地位半曲身体向她哀求:“你不用担心的,就算被皇兄发现了,也只有我会被他惩罚进宗庙面壁思过,你一点过失也没有的,求你了求你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