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说梦
  公元前二五一年,平原君赵胜积劳成疾,不幸辞世。
  赵孝成王任命廉颇为大将军代理相国,晋封为信平君。
  听到这个消息,秦昭王十分兴奋:
  “咱们是否可以趁赵国新丧重臣,新旧交替,人心不稳的时机,再攻赵国?”
  蔡泽不同意:
  “出兵时机还不成熟:
  赵国虽然受过几次重大打击,人力物力损失严重,但人心愤长平之恨,同仇敌忾。
  而且都经过军事训练和战火考验,老少妇孺皆能为战。
  信陵君仍居邯郸,秦若攻赵,必不坐视,一声传呼天下响应,虽农夫也将持锄锸集其麾下。
  所以说赵国之民不可藐,信陵之名不可欺啊!”
  秦王恨得只咬牙:
  “难道拿这个无忌小子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任他挡住咱们东出之路?”
  蔡泽笑笑:
  “大王休恼,臣只是暂缓军事上的攻击,却要利用这个机会破坏各国之间的关系。
  平原君毙后,各国必要派人去吊唁。
  燕王喜和燕相栗腹都是贪鄙之辈。
  臣已在他们身边安排下一人,相机行事挑拨离间,想办法制造事端让燕与赵打起来。
  如此‘合纵’必定瓦解,信陵君不过区区一匹夫,对我们还有什么威胁?
  待他们两败俱伤后,我们就可收拾残局,以获鹬蚌相争之利了,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秦王鼓掌大笑:
  “此计甚妙!看起来你确实比范雎的鬼点子多!”
  燕在昭王时曾派乐毅率五国之军连下齐国七十城几乎灭齐,盛极一时。
  昭王死后,乐毅受燕惠王猜忌,而使骑劫代之。
  乐毅功败垂成,投奔赵国,被赵王封于观津,号为望诸君。
  燕惠王责备乐毅避亡到赵国。
  为此,乐毅慷慨地写下了著名的《报燕惠王书》,表明自己对先王的一片忠心。
  此时,赵强而燕已衰落。
  燕惠王又怕乐毅为泄愤而怂恿赵国攻燕,于是燕惠王又把乐毅的儿子乐间封为昌国君。
  而乐毅往来于赵国、燕国之间,与燕国重新交好,燕、赵两国都任用他为客卿。
  邯郸会战时,燕也曾发兵相助,二国的关系更加密切。
  乐毅的侄子乐乘归赵后,被赵孝成王封为武襄君。
  但是乐乘与廉颇关系却没处好,他喜欢玩弄聪明,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揭人短处,挑拨是非。
  而廉颇性格耿直,本来就厌恶他。
  廉颇受迫害时他又说了不少坏话,廉颇知道后,干脆跟他断绝来往。
  燕王喜怕廉颇为赵相后因为乐乘而改变对燕政策,便在派相国栗腹去吊唁平原君。
  同时,再带五百金赠给赵王做“饮酒之资”,重申兄弟之好。
  这个设想应该说是很有利于“和平”。
  可惜由燕赴赵的旅途中,由于山路崎岖,虽由“驷马”所拉,车子的颠簸仍使栗腹坐在里面很不舒服。
  随员们的埋怨,更加激起栗腹的不满,难免发出牢骚:
  “不过是吊唁送礼,一介之使足矣,大王却偏让我来亲自受这份儿罪!
  再说,现在已是赵弱而燕强,又何必殷勤巴结他?”
  门客史乔一笑:
  “相国只见其一未思其二,大王派您来,可是一片美意呀,保您满载而归。”
  栗腹撇着嘴直摇头:
  “跑这趟邯郸能有多大油水?没劲!”
  史乔刚要说话,不防车轮一颠,头碰在车柱上。
  疼得他哎哟一声大叫,栗腹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这、这、这就是大王赐给你的‘一片美意’呀!
  啊哈哈哈哈……”
  几乎笑得出不来气。
  史乔坐正身子,用手揉着痛处说:
  “眼下吃点小苦,到了邯郸能得大便宜,划得来。”
  栗腹不禁要问:
  “你说说,能得什么便宜?”
  史乔笑了:
  “您想,赵国连经战乱,衰弱已极,今后需要仰仗燕国之处很多。
  您是相国,到邯郸如燕王亲临,赵王必得用最高规格来接待您。
  然后嘛,万金之赠不为过也……”
  不论史乔说的是真话还是瞎聊,让人听了都觉得舒服。
  再一琢磨,还真有道理,充满希望,竟使栗腹忘掉旅途劳顿之苦,慢慢进入梦乡。
  当然做的是好梦……
  对于燕相的来访,赵王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
  待遇相当高,却没有达到国王所应享受的标准。
  栗腹面上虽不能表示,心里已有几分不满。
  很有那种大国之臣等同于小国之君却被冷遇的失落感;
  而且,赵王前后只接见了两次,其他时间都由廉颇做陪。
  这老头子本就不善于趋奉,又有些傲气,对栗腹的态度从礼貌上无可挑剔。
  但“恭敬”的程度却够不上十分,更让栗腹不快。
  最令栗腹失望的是归国时,赵王馈赠的土、特产品总供价值不过百金。
  与史乔事先所预料的数目相差悬殊!
  这次来赵国,岂不是白辛苦一趟?
  一股酸怨之气哽在喉头,以至在廉颇致完欢送词后,自己答词时竟结结巴巴语不成句。
  归途中,栗腹失去任何兴趣,只蜷缩在车中打瞌睡。
  偏偏那崎岖的山路颠得他难以入梦,愈发心烦,气得他不断斥责御者,甚至骂骂咧咧。
  御者也是人呐,听他骂得不堪入耳,忍不住偷着回他一句:
  “谁让你不在燕赵间修条平坦大路?”
  史乔的嘴此时也安静了,只陪着栗腹相国装睡觉,不再出一谋一策;
  栗腹看着他那萎靡不振的模样,心里更是有气,便朝他身上去撒。
  撇着嘴用嘲讽的口气问:
  “史先生,这次使赵,您尽情享受了大王赐给的‘美意’。
  现在怎么反倒没精打彩地?”
  史乔当然明白栗腹心里为什么窝火,便叹口气:
  “唉,始料所不及,始料不及呀!”
  接着又摇头:
  “其实大王确是有意照顾咱们,怪只怪那赵王不识时务,太抠门儿!
  哪里只是抠门儿?根本就没把您这位堂堂燕相国放在眼里!
  按惯例,对一般使臣的待遇也比您这位相国高得多啊!
  您还没听说吧?连魏无忌一个被逐公子还得到鄗城为‘汤沐’邑呢!”
  栗腹也是利令智昏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竟不想想自己怎么能够与信陵君相比:
  “可恼哇,可恼!赵王果真是欺人太甚!”
  史乔却嘿嘿乐了:
  “我有什么高兴不高兴?只不过是没能跟着您沾点儿光而已。
  其实,礼轻情重、钱多钱少对于您更是无所谓,根本不在乎,只是没受到重视。
  回国后在大家跟前说起来面子上不好看。
  所以,咱们在邯郸受到的待遇对谁也不能提一个字,免得被人家笑话咱们:
  自己觉得像个人物,其实人家根本没拿你当壶醋!”
  史乔这小子可够损的:
  借“别人”的嘴把栗腹狠狠地讽刺挖苦了一顿,还得让栗腹以为是在替自己抱不平。
  一番牢骚,把他胸中的怒火煽得更旺:
  “哼!赵国竟敢小瞧我,一定得给他点儿颜色看看!
  等他求到咱们时再说!”
  史乔忽然不说话了,只闭目养神。
  栗腹的怒气还没发泄尽,继续咬牙切齿地发狠:
  “秦军再打邯郸,我一个援兵也不派,把他的使者都踢出去!”
  史乔哼了一声:
  “秦国要是不攻呢?你这口气就不出啦?”
  “出!一定得出!”
  栗腹喊得虽凶,口气却没后劲。
  因为他除此以外,还想不到出气的办法,嚷了一句便低下头。
  史乔知道这家伙是虎嘴兔子爪的窝囊废,偷着在心里笑,外表上却还在与他同仇敌忾:
  “这口气不出,实在让人难平!
  不过嘛,也不必等‘将来’的机会,现在就行。”
  栗腹斜着眼睛瞅他:
  “怎么办?”
  “奏请大王出兵攻赵。
  一则出了今日这口臭气,再则拿下他十城、二十城。
  您立了大功,还愁得不到大王的厚赏?
  这叫做‘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何乐而不为?”
  “这——”
  尽管栗腹利欲薰心,但还是有点儿犹豫:
  “在两国间发动一场战争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涉及到方方面面,大王能同意吗?”
  “您还不了解咱们大王?
  只要有利可图,他就会不顾一切,别的问题,全都好解决。”
  栗腹大喜,拍拍史乔的后背:
  “准卿所奏。”
  史乔当然会凑趣:
  “您若当了王,可得把相印赏给我呀!”
  “分给你一半国土也未尝不可。”
  两人一齐哈哈大笑……
  这下子栗腹又来了精神,与史乔交头接耳一直商量到蓟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