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贤自代
  范雎不知不觉地已被吸入蔡泽的思路中。
  果然在考虑自己的下场,听他一问,不禁脱口而出:
  “当然是上策!”
  蔡泽紧紧跟进:
  “但是,您在秦国建的功绩,比这几位高吗?”
  范雎沉吟片刻:
  “不敢相比。”
  蔡泽很不客气:
  “恕在下直言,您岂止不能相比,而且在决策上还有重大失误!
  阻止白起乘胜攻打邯郸的原因很复杂。
  但这个建议是您提出的,到某种情况时,有人会让您承担坐失灭赵良机的责任;
  二战邯郸之败,您更不可推卸。
  尤其是对王稽、郑安平在防御信陵君中的失误,您犯的不仅是错而是‘罪’!
  虽然秦王对您情深谊厚,不予追究,但他年事已高,您又久居相位,难免结怨于人。
  一旦山陵崩,商君之鉴不可不虑也!
  以上述诸人之功绩尚且不能免祸,您又怎可自以为稳如泰山?
  翠鸪犀象总是远远地躲着人,为什么最终还是丢掉性命?
  只因摆脱不了食饵的诱惑;
  智伯、苏秦的聪明才智并非不足以保护自己,却仍丧身者,也是因为贪利无厌。
  想当年您徒步见秦王,知遇于永巷。
  您一语而驱穰侯、逐四贵,使权力得专集于王手。
  如今位居丞相,富贵已极,且仇已报、德已尝,就应该说是‘功成名就’了。
  如果仍然贪恋权势,知进而不知退,即使能够灭六国,达到功德圆满,然后呢?
  请再恕我直言,‘功高震主’,不正是您自己提出来的,用以扳倒白起的理论依据吗?
  到那时,这个罪名也完全适合您!
  ‘激流勇退’非老生常谈,实在是用血泪凝成的至理名言啊!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
  所谓‘聪明’在于能见微知机。
  秦王对您并不是毫无怨怒。
  只从‘已知郑安平之冤,却不为他以国礼重葬,使他至今仍蒙叛逃之名’就可以看出。
  是大王同您的感情太深厚了,所以总有不忍之心,您也就更应该在此时退下来。”
  范雎叹口气:
  “我也非恋栈豆而不舍,只是几次辞职,大王不准,奈何!”
  蔡泽点点头:
  “大王之不准,也非全因感情,大概他在满朝中,还找不出能比您让他更相信的人。”
  范雎大吃一惊:
  “此乃大王与我在无人时的密语,他都能猜出,可知其才非我能及!”
  因此才衷心钦佩:
  “我意已决,但如何回头是岸,还望指点迷津。”
  蔡泽笑笑:
  “您可以走一步商君等人没走过的棋,荐贤自代。
  现在大王对您宠信未衰,对您推荐的人一定能够重用;
  被推荐的人做出贡献,仍然是您的功劳。
  他若得掌权柄,感念您的推荐之恩,也会处处保护您。
  使您虽不在相位却仍能保持着在位的势利。
  如此,您名为辞官,实是卸套。
  自己轻轻松松地享受安乐,子子孙孙也可长袭应侯的爵禄。
  这才是‘身名俱全’的上策。”
  “荐贤自代!”
  范雎点点头:
  “的确是为自己安排退路的良策,蔡先生,这可是您为官场进退做的一个重大发明。
  如此吾无忧矣,仅从命!”
  马上让侍从摆酒与蔡泽畅饮到深夜,他的“病”果然被治好了。
  次日范雎就上朝奏报秦王:
  “臣有一位从燕国来的客人蔡泽,虽然其貌不扬,却有扶佐帝王之才。
  臣阅人多矣,能与其比者,凤毛麟角,其通时变达,足以委秦国之政。
  臣不及其万一,不敢蔽贤,特荐于大王。”
  果然,秦昭王对范雎的推荐相当重视,很快便召见蔡泽询问兼并六国之计。
  蔡泽早就胸有成竹:
  “应侯所定的‘远交近攻,逐个击破’是并六国、合天下的根本大计,必须毫不动摇的坚持下去。”
  秦昭王最信服的就是范雎。
  听蔡泽非常肯定‘远交近攻’心里高兴,对蔡泽的好感也就多了:
  “那蔡先生您看,经过邯郸之战后,我们又该交哪国、攻哪国?”
  蔡泽不慌不忙地磕了个头: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操纵天下,也当有放有收。
  无须讳言,在邯郸会战中秦军失利,百胜之秦因此心理极不平衡,必雪耻报仇为快。
  但是与勾践相比,秦受的只是小挫而已,勾践都能忍,大王又何必定要伸一时之快?”
  这也很合秦王的心意。
  坦率地说,他的内心很矛盾:
  一方面,自己和大多数将军同样,对于打败仗都归咎于某些客观原因,很想再战一次以决雌雄;
  另一方面,跟信陵君纠集六国之力再战一场能否取胜?
  不仅是没把握,也有点儿发怵。
  所发出的战争叫嚣,其实除少量用于自我安慰之外,大部分还是为了安慰将军们。
  蔡泽的论点,正好给他下台阶,不过,为了照顾面子,自己还得装腔作势:
  “诚如先生所言,秦不过受到了小挫。
  实不相瞒,挫后秦仍有精甲三十万,足以灭三晋,非勾践仅敝甲三千而屈于会稽所可比。
  寡人不必做卧薪尝胆之忍吧?”
  蔡泽暗笑秦王君相都是色厉内荏,表面上仍然恭恭敬敬:
  “臣当然知道秦国的军力不会因一挫就损衰。
  而且包括敌我双方在政治、经济各方面之综合对比,就是全胜之后也要根据具体情况进行调整,以适应时势。
  所以臣认为目前还不必急于报复,一面休养生息,进一步蓄集力量;
  一面总结经验教训,使自己日后避免再犯过去的错误,同时等待时机,做他日之搏。”
  秦王点点头:
  “您说的很有道理,只是魏信陵君终是我心头之患,不铲除他就难成一统天下之大业!”
  蔡泽微笑:
  “信陵君乃一时之雄耳,不足为虑。
  六国虽因他的号召又竖‘合纵’大旗,但终究各揣私心,难成铁板一块,受逼则聚;时缓则解。
  咱们再起一些离间作用,不愁到时候变‘纵’为‘横’。
  只是需要耐心和时间,所以臣以为得等待。”
  秦王不禁叹口气:
  “寡人老矣,总想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一统大业之成。
  所以前一段确有急躁情绪,结果南辕北辙欲速则不达。
  今后听先生的,等待吧。”
  立即封蔡泽为客卿。
  范雎第二天便上表要求辞官,并推荐蔡泽接替自己。
  秦王仍然不准:
  “寡人与先生相处二十余年,所谋虽有成有败,然无不合心应拍,实不忍先生之弃寡人啊!”
  范雎对秦王自然感激涕零,遂称病笃不起,坚决要求致仕。
  秦王终于同意,并隆重地把他礼送到封地应邑。
  以范雎的权势威望能够得到寿终正寝、子孙绵延,不但在秦国,在当时的“世界名人”中也为数不多。
  这不能不归功于蔡泽。
  蔡泽任丞相后,继承、发展了范雎“远交近攻”的政治策略,并且应用得更为灵活。
  逐渐改变了秦国的外在形象,把“虎”变成“猫”。
  使各国慢慢淡化了当年秦国张牙舞爪、骄横残暴的恐怖。
  但“虎”永远是虎。
  不久,蔡泽就急忙谒见秦王:
  “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