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葵水了
  沈柏暗骂了周珏一句猪脑子,放下酒杯,平静开口:“我不知道国公夫人冥诞是什么时候,只知道下月初五是先皇后的忌日。”
  先皇后死了十年,后位虽然一直悬空,但恒德帝对德妃和淑妃的宠爱人尽皆知,所以众人都觉得恒德帝之所以保留后位,是给皇后娘家卫家面子,不至于让卫家这个百年世家面子上太难看。
  若不是沈柏重活了一世也不会知道,恒德帝最爱的人只有先皇后,不然也不会在临终前留下遗诏,让赵彻把他和先皇后合葬,且不得让任何人与他和先皇后并邻。
  沈柏说完那句话以后,宴上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
  淑妃和几位大臣都有些意外没想到沈柏会剑走偏锋,突然提起已经亡故多年的先皇后,太后眉心一皱,眼底闪过厌恶,冷声道:“今日是镇国公世子的庆功宴,淑妃提议是为了给世子添喜气,你这孩子说这么晦气的话做什么?”
  太后训斥得很有道理,沈柏正想起身认错,恒德帝沉下脸,眸底飞快的闪过一丝悲痛,表情冷肃的开口:“童言无忌,母后莫要苛责于他。”
  沈柏已经十四,早就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三岁小孩儿,恒德帝用这个理由为沈柏开脱,摆明了是偏袒沈柏。
  淑妃眸光微闪,很是讶然,却知道这个时候不好再继续给顾恒舟牵线搭桥,软着声道:“忘记姐姐忌日是臣妾不对,还请陛下恕罪。”
  恒德帝嗯了一声没有过多苛责,太后的脸色却越发不好看起来,有些怨毒的瞪着沈柏:“先皇后故去快十年了,你这孩子怎么将她的忌日记得如此清楚?”
  沈柏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面色沉痛,叹惋道:“太后有所不知,我是在先皇后寝宫出生的,娘亲生我时难产,不幸离世,先皇后宽厚仁爱,怜我一出生就没有母亲,一直将我养在宫中,直到病重才将我送回太傅府,先皇后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怎能忘记她的忌日?”
  太后这些年在寿宁宫深居简出,对京中年轻一辈的世家子弟认得不多,听沈柏这么一说,才知道她是沈孺修的孩子。
  被沈柏这么一说,恒德帝忆起一些旧事,眸底染上暖意,半是叹息半是打趣道:“算你小子有良心,都说小六娇气,你小子比她可娇气多了,那个时候半夜总是哭嚎不止,淑娴没少被你折腾。”
  淑娴是先皇后的封号,恒德帝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仍有脉脉温情涌动。
  太后听得眉头紧皱,忍不住提醒:“皇帝,今日是行远的庆功宴,莫要提那些晦气的事。”
  在太后眼里,淑娴皇后再好,那也是个已经死了十来年的人,不适合在这么大喜的日子提起。
  恒德帝眼底暖意尽收,恢复帝王的威严冷沉:“朕不过是与沈家小郎君打趣两句,母后太较真了。”
  眼看母子俩言语不和要吵起来,沈柏连忙起身认错:“沈柏失言,愿自罚三杯认错!”
  恒德帝和太后的身份都摆在那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们都不能拉下脸来低头认输,只有沈柏可以。
  沈柏说完动作利落的给自己倒了三杯酒仰头喝下。
  手上的伤还没怎么好,她倒酒的动作不大利落,顾恒舟看得分明,眸光微微攒动。
  沈柏主动认了错,太后不好再说什么,宴会继续,谁也没敢再提让顾恒舟相看世子妃的事,不过恒德帝和太后心情都不大好,没吃几口便退席离开,剩下的人也兴致缺缺,只顾闷头填饱肚子。
  沈柏没怎么吃菜,喝了那三杯酒以后便有点停不下来,把桌上那壶酒喝了个精光,脸颊浮起红晕,见倒不出酒了,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高呼:“来人,给爷倒酒!”
  沈孺修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沈柏喝醉了,正要阻止,沈柏眯着眼睛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顾恒舟和周珏,舌头打结:“你……你们怎么没死?”
  好好的庆功宴,提先皇后的忌日也就罢了,还咒人家死,这像什么话?
  姜德安看不惯沈柏,咳了一声训斥:“沈少爷,陛下说你童言无忌,那是陛下仁厚,不与你计较,你自己总不会真的一点规矩都不懂吧?”
  沈柏扭头看向姜德安,她已经喝醉了,眼底一片迷蒙。
  看了好一会儿,沈柏突然掀桌站起来,满桌的菜肴洒落一地,发出清脆的碎响。
  沈柏身子晃了晃,站稳以后指着姜德安破口大骂:“还吃什么吃?昭陵都这样了,你们的脸是猪脸做的吗?还能心安理得的坐在这里吃东西!”
  姜德安坐到太尉之位,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从来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一张脸变得铁青,沈柏转了一圈,又看向其他人:“你们知不知道兵部的酒囊饭袋害死了多少人?你们在这儿觥筹交错,边关的将士却在浴血杀敌,他们的尸首回不了故土,亡灵入不了轮回,你们睡着高床玉枕,可有听见他们的亡灵在日夜不停地哭嚎?”
  沈柏说得慷慨激昂,字字句句的质问带着无尽的悲凉,说完她眼睛一眨,眼角立刻滚落两行晶莹的泪。
  她哭得如此动情,好像昭陵边关已经告急,有万千将士已经死在外敌的铁蹄之下,宴会的气氛被完全冲散,只余下让人心悸的苍凉。
  姜德安死死的绷着脸,其他人也都被震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酒劲上涌,沈柏摇摇晃晃向后跌去,眼看要跌在那一地碎瓷片上,顾恒舟起身,越过长桌一把揽住她的腰,将人带进怀里。
  沈柏睁开眼,水蒙蒙的眸子满是迷茫无措,看清是顾恒舟以后,她哇的一声哭出来:“混蛋,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你让你刚过门的夫人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沈柏醉得一塌糊涂,放开了嗓子哭,好像顾恒舟真的已经死了,所有人都被她哭得莫名其妙,顾恒舟抬手捂了她的嘴,沉着脸看向众人:“他酒量不好喝多了,这些日子怕是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把里面瞎编乱造的故事当了真,还请诸位大人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这庆功宴本来就是为顾恒舟办的,他这个主角都不在意自己的庆功宴被搞砸,其他人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丞相李德仁温笑着开口:“我们倒是无妨,幸好陛下和太后不在,没有吓到他们,淑妃娘娘可有受惊?”
  淑妃捏着绢帕摇摇头:“吓倒是没有被吓到,就是沈少爷哭得真情流露,本宫倒是有些好奇他到底看了什么话本子,竟被感动成这样。”
  便是被顾恒舟捂住嘴巴,沈柏也还是哭个没停,顾恒舟替沈柏承诺:“淑妃娘娘既然感兴趣,等他醒了酒,微臣让他把看过的话本子送进宫来给娘娘解闷。”
  淑妃笑起:“那本宫要先谢过世子殿下了。”
  顾恒舟颔首算是回应,对众人说:“我先带他出去醒酒。”
  众人没有意见,沈孺修担心沈柏,正要跟上,被姜德安拦住,说:“行远做事向来稳妥,定会将沈少爷平安送回府上,太傅这么紧张做什么?”
  沈孺修起到一半的动作僵住,周珏很想看沈柏被顾恒舟教训,跟着起哄:“就是就是,太傅莫要紧张,顾兄不会跟一个醉鬼计较的。”
  沈孺修只得重新坐下。
  这边顾恒舟带着沈柏出了华辰宫,弯腰想把人扛到肩上,沈柏小声嘟囔:“别……别扛,我会吐的。”
  顾恒舟掀眸看了她一眼,她眼睛半阖着,小脸着了火似的烧着,醉得厉害,僵滞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弯腰把人背到背上。
  顾恒舟虽然才十八,但肩背宽厚挺阔,沈柏趴到上面好奇的动来动去,被顾恒舟呵斥了两句才安分下来,乖乖抱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话:“你是在哪个宫伺候的?力气还挺大的,爷去跟陛下要了你好不好?”
  一口一个爷,还想去跟陛下要人,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顾恒舟没吭声,沈柏也不觉得尴尬,继续自言自语,一会儿说这两年收成不好,她吃的都少了,一会儿又说她爹不好,成天板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了他银子似的,最后又说到她还没娶妻生子,被京里的人笑话,要气死了。
  顾恒舟听着觉得有点好笑,这小孩儿才十四岁,毛都没长齐,若是急着娶妻生子才是个笑话。
  顾恒舟是骑马来的,正想把沈柏丢到马背上,沈家一直候在宫门口的马车驶过来,除了车夫车辕上还坐着李杉。
  马车停稳,李杉立刻跳下马车,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常,直接在马车旁边跪下给他们做脚凳。
  顾恒舟拧眉,他向来不喜欢这样奴役人,冷声开口:“太傅还在宫中赴宴,你们继续在这儿候着,你家少爷醉了,我先带他回国公府,明日等他酒醒自会派车马送他回家。”
  说完,顾恒舟直接吹哨唤来猎云,把沈柏放到马上,自己再翻身上马,一手揽着她防止她摔下去,一手拉着马缰绳策马回国公府。
  入了秋,夜里有些凉了,被风一吹,沈柏本能的往顾恒舟怀里缩了缩,含含糊糊的嘟囔:“冷。”
  顾恒舟不理她,径直往前走,沈柏的少爷脾气上来,拔高声音:“爷说爷冷,还不赶快给爷暖着?”
  还没到宵禁时间,街上虽然没什么人了,挨家挨户却都点着灯,怕惊扰到别人,顾恒舟只得开口:“一会儿到家就不冷了。”
  沈柏整个人都缩在顾恒舟怀里,他说话的时候,胸腔的震颤透过后背一直震到她心里,温热的呼吸也尽数喷在她的耳廓。
  耳朵上的伤已经结痂脱落,留下一小块儿粉嫩嫩的新肉。
  沈柏安分了一会儿,又委屈巴巴地说:“我手冷。”
  顾恒舟无语,等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轻轻握住沈柏的手。
  沈柏人生得娇小,手也比一般人要小很多,顾恒舟一只手就能把她两只手都拢住,酒劲正浓,沈柏的手一点也不冷,反而比平日要暖和几分,然而顾恒舟刚握住这两只手,沈柏便皱着眉头说:“疼。”
  顾恒舟:“……”
  太阳穴轻轻鼓跳了两下,顾恒舟很想把沈柏从马背上掀下去,摔死这个隔三差五捅娄子还事多的小骗子。
  沈柏虽然醉着,却还是能敏锐感受到顾恒舟周身的气场变化,立马改口:“你就这样别用力,我就不疼了。”
  说完这下是真的安分了,靠着顾恒舟很快睡着,嘴里呼噗呼噗的打着小呼噜,顾恒舟心底一片宁静,放慢速度,慢慢悠悠回到国公府。
  门房一直等着,提着灯笼迎上来,见马上还有个沈柏,诧异的惊呼:“世子殿下,您怎么又把沈少爷带回来了?”
  顾恒舟下马,然后把沈柏抱下来,沈柏不舒服的嘟囔两声,抱着他的胳膊继续睡。
  顾恒舟轻声问:“二叔和二婶睡下了吗?”
  门房说:“二老爷和二夫人以为世子要晚些时候才回来,刚睡下,要去通知他们吗?”
  顾恒舟说:“不用,明日一早我再会亲自跟他们说,让人烧热水送到荆滕院。”
  门房应是,提着灯笼离开,顾恒舟抱着沈柏回了荆滕院,顾三顾四迎上来,被顾恒舟用眼神制止,只低头行礼,没有说话。
  顾恒舟把沈柏抱进自己房间,一沾到床,沈柏抓着被子就要往床里滚,顾恒舟把她摁住,目光落在她被完全包裹的手指上。
  这么睡着不舒服,沈柏一张脸皱成包子,气咻咻的哼哼:“混账,快放开小爷!”
  顾恒舟摁着不放,沈柏哼哼一会儿便也就这么睡了。
  等她安静下来,顾恒舟才松开她,却没松手,而是抓起她的左手,拆了其中一根指头的纱布。
  纱布缠得很厚,顾恒舟解了一会儿,解开以后眼眸微微睁大。
  养了半个多月,沈柏手指上的伤已经没再流血开始结痂,被解开的那个指头没了指甲,半个指尖几乎都被磨没了,皮肉还没长出来,伤口是凹凸不平的暗红色,依稀可以看见发白的指骨。
  难怪,哪怕喝醉了她也会喊疼。
  顾恒舟想起她回来那日对恒德帝说,她掉进了一个山洞,洞壁都是湿滑的青苔,他躺在营帐里听着雨声的时候,她就是在用这双手拼了命的往外爬。
  赵彻说,如果这次她能活着回来,她不会再成为任何人的软肋。
  看见这双手,顾恒舟突然有点好奇,在那个山洞里,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她坚持下?
  府上还有伤药,顾恒舟让顾三拿了一些过来,耐心的把沈柏手上的纱布全部拆掉,重新上药包扎。
  上药的时候有点疼,沈柏皱了皱眉,顾恒舟放轻动作。
  全部包扎完,下人抬了热水进来,顾恒舟把药放到一边帮沈柏解了腰带,正准备帮她脱外衫,沈柏突然醒了。
  就是毫无征兆的,突然睁大眼睛。
  顾恒舟停下,有点被吓到,却还是镇定的开口:“醒了就自己起来沐浴。”
  顾恒舟站起来往外走,回头看见沈柏躺在没动,眼睛又要合上,折返身回来,沈柏又把眼睛睁大,眼珠咕噜噜转了两下。
  顾恒舟不知道她又在玩什么,想到她之前在校尉营的表现,说:“你自己起来洗,不然我就让人进来帮你。”
  沈柏在床上滚了两下,耍赖的说:“手疼,不洗。”
  顾恒舟沉了脸:“那就从我床上滚下来!”
  沈柏又在床上翻滚了两下,把脑袋埋进被子里深深嗅了一下,笑得像是发了病:“不滚,喜欢。”
  顾恒舟脸上染了冷肃,正想折身回去把沈柏拎走,沈柏抬手在那被子上捶了两下:“我受了这么严重的伤,钱家两兄弟给我送补品,跟我关系最不好的吴守信也来探望我,你不来也就算了,连庆功宴都只请周珏不请我,你还真当小爷的心是铁坨做的么?”
  手指捶得疼了,沈柏眼底又浮起水光,看上去像是真的因为顾恒舟没请她参加庆功宴伤心得很,顾恒舟抿唇,片刻后走到床前,把沈柏翻了个面让她躺好,免得她把自己闷死在被子里,然后帮她盖上被子。
  顾四找了干净衣服进屋,刚要说话,被顾恒舟一个眼神止住,退出房间,顾恒舟走出来,顺手带上房门,顾四看看屋里,忍不住问:“世子,沈少爷一身的酒气,衣服也没换,就这么让他睡了?”
  顾四其实还想问,荆滕院空置的房间还有很多,睡十个沈柏都绰绰有余,世子怎么就把自己房间让沈少爷了?
  顾恒舟敛了情绪,单手负在身后,淡淡道:“明日等他走后,把床单被套拆下来洗了便是,时辰不早了,懒得与他折腾。”
  这也说得过去,顾四把衣服送到旁边房间,再抬了热水给顾恒舟沐浴。
  醉得不轻,沈柏一觉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睁开眼时,脑袋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思绪才渐渐回笼,然后头痛欲裂。
  沈柏闷哼一声,扶着脑袋坐起来,慢慢回想昨日宫宴上发生的事,她只记得淑妃要给顾恒舟做媒,被她打了岔以后作罢,恒德帝和太后早早离席,后面的事就不大能记得清了。
  渴得厉害,沈柏还以为自己在国公府,扯着嗓子喊:“人呢?明知道小爷喝了酒,也不知道准备点醒酒汤,一个个脑子长来都是干什么用的?”
  话音落下,房门被推开,顾三黑着一张脸走进来:“沈少爷终于醒了,热水一会儿就送来给沈少爷洗漱,沈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沈柏瞪大眼睛,环顾四周,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睡在顾恒舟的房间。
  她昨天不是去参加宫宴了吗,怎么到国公府来的?
  沈柏脑子里瞬间浮现出很多自己抱着顾恒舟大腿痛哭流涕、死缠烂打的画面,心虚得厉害,沈柏下意识的想蹦起来,下腹却传来一阵坠胀,隐隐有热流涌出。
  沈柏动作僵住,表情一下变得很难看,顾三见她不动,忍不住哼了一声:“沈少爷,这里是国公府,可不是你自己家,你别太过分了。”
  顾三顾四是镇国公专门挑来保护顾恒舟的,自幼跟着顾恒舟长大,对顾恒舟护得紧,昨晚顾恒舟把自己房间让给沈柏,自己去睡客房,两人对沈柏都有很大的怨念。
  沈柏坐着不敢动,讨好的看着顾三:“顾三兄弟说得有理,我断然不敢拿自己当回事,我方才是没睡醒呢,一会儿我自己洗漱,就不劳驾你了,你先去伺候顾兄吧。”
  顾三看不惯沈柏那一副谄媚狗腿的样子,横了沈柏一眼,转身离开。
  沈柏伸长脖子,确定顾三已经走远,沈柏立刻钻进被子里,看见床单上那片艳丽的红,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在太傅府,沈孺修一直把她当男儿养,她发育也晚,上一世足足十六才来葵水,而且那日正好休沐,她在家里舒舒服服躺着,沈孺修请来张太医,细细给她讲解了女子来葵水的注意事项和应对方法。
  后来沈柏觉得在朝堂进进出出,每月要来葵水很不方便,又从没想过嫁人的事,便让张太医给自己开了秘药,绝了葵水了事,不过身体也留下了不少病根。
  沈柏完全没料到这次来葵水会这么早,而且好死不死,她人在国公府,还弄伤了顾恒舟的床单。
  这事要怎么跟顾恒舟解释?
  宿醉头痛,又遇上这种事,沈柏脑门很快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思绪正乱,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柏趴在被子里头也没抬,有气无力道:“水先放着,我一会儿起来洗。”
  刚说完,便感觉一道冷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心头一紧,沈柏抬起头来,果不其然看见顾恒舟绷着脸站在床边,眉眼清冷的看着她:“还不起?”
  沈柏眼角抽了抽,不是她不想起,是她起不来啊。
  床单都弄脏了,她身上的衣服铁定也弄脏了,起来不就露馅儿了?
  沈柏眼神心虚的乱转,不敢直视顾恒舟的眼睛。
  大概是之前在围场泡水受了寒,这次葵水不仅来势汹汹,小腹还疼得厉害,沈柏小脸发白,额头的汗也越来越多,顾恒舟看得皱眉,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来。
  沈柏还以为顾恒舟要把自己掀下床,缩着脖子抱紧被子大喊:“顾兄,我错了!”
  顾恒舟动作一顿,而后还是把手贴沈柏脑门上。
  她流的全是冷汗,触手一片湿凉,顾恒舟眉头皱得更紧:“怎么这么凉?”
  凉?那不是要请大夫?
  沈柏连忙摇头:“不凉不凉,就是昨晚没喝醒酒汤,脑袋疼得厉害,就冒了点冷汗,不妨事。”
  说完沈柏发觉不对,瞪大眼睛看着顾恒舟:“顾兄,你该不会是故意让他们不要给我准备醒酒汤吧?”
  沈柏眼神有些怨念,顾恒舟没有否认,坦坦荡荡的看着她提醒:“既然酒量不好,以后就不要喝酒。”
  这话倒是和他上一世劝沈柏不要喝酒一模一样。
  心底浮起暖意,沈柏毫不犹豫的答应:“行,顾兄说不喝,以后我都不喝了!”
  她倒是爽快,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真的做到了。
  顾恒舟垂眸,还站在床边没动,明显是想等着沈柏起床,沈柏手脚发软,闻到身上的酒气,急中生智说:“顾兄,你不让人给我准备醒酒汤也就算了,怎么连澡也没帮我洗啊?”
  顾恒舟凉凉的看了她一眼,无声的问:你还想要什么?
  沈柏低头抓着自己的衣领闻了一下,相当嫌弃的捏住鼻子:“顾兄,我浑身都臭了,不行不行,我得先洗个澡再出门,劳烦顾兄让人帮我准备热水和干净衣服,行吗?”
  顾恒舟睨着她:“马上就要吃午饭了,你想让所有人都等着你?”
  沈柏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正是因为这么多人在,我更不能这样臭烘烘的去了,这样我们沈家列祖列宗的脸还要不要了?”
  也就吃个饭,还能扯上沈家列祖列宗的脸面?
  顾恒舟不认可这个理由,凝眸的看着沈柏,大有她再不起床他就要动粗的架势。
  沈柏被看得头皮发麻,咬了咬牙豁出去了:“顾兄,我跟你实话实说了吧,昨夜我喝大了,睡在你的床上,闻到你的气息,一时糊涂在你床上干了浑事,把裤子和床单都弄脏了。”
  顾恒舟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消化理解沈柏说的浑事究竟是什么事,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扬手要把她揪起来扔出去,沈柏把脸往前一凑:“是我死皮赖脸、情上心头没能控制住,顾兄你打死我吧!”
  沈柏说完紧闭眼睛,小脸越发的白,眼睫不住的颤抖,明明害怕得很,想到她那双受伤的手,顾恒舟终究没能狠下心,黑着一张脸冲出房间,没一会儿,下人送了热水和干净衣服来。
  沈柏连忙跳下床换上衣服,没有月事带,只能先拿了几张纸垫着,衣服和床单都脏了一大片,连下面垫的棉絮都被浸湿。
  沈柏在屋里找了一圈,找来一把剪刀把染红了的那片棉絮都剪掉,剪完又把盖的被子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血迹以后,才把脏棉絮和衣服全部塞进床单里一起打包团成团。
  那几张纸抵挡不了多久,沈柏背上包袱直接出门,顾三顾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在外等着,见沈柏从顾恒舟房间背着一个包袱出来,顿时横眉:“沈少爷,你从世子房间拿了什么?”
  睡一晚也就罢了,还要拿东西走,这是个什么人?
  顾三顾四拦在沈柏面前,沈柏轻咳一声,说:“这里面是我的脏衣服,昨夜叨扰一晚已是罪过,我怎敢再给顾兄添麻烦,今日穿的这身衣服我也会洗干净送回府上的。”
  顾三顾四寸步不让,一点也不相信沈柏有这么懂事自觉,顾三伸手拦在沈柏面前,不近人情的说:“沈少爷,请你把包裹打开给我们检查一下。”
  沈柏挑眉:“二位兄弟,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之前在国公府住了那么久都没发生什么事,现在难道还能偷顾兄的东西不成?”
  以前没出事,只能代表以前老实,不能代表以后。
  顾三无动于衷:“请沈少爷打开包裹,若是证实冤枉了沈少爷,顾三愿上太傅府给沈少爷负荆请罪!”
  “……”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柏若是再推辞就真的有鬼了,她抓紧背上的包袱,正不知该如何是好,顾恒舟折身回来,一字一句的命令:“让他走!”
  顾三顾四转身给顾恒舟行礼:“世子。”
  沈柏松了口气,软着声说:“多谢顾兄。”
  沈柏说完,直接背着包袱出了荆滕院,直奔国公府大门,出门正准备找马车回家,李杉驾着太傅府的马车哒哒的从转角处过来。
  沈柏面上一喜,不等马车停稳,便手脚并用爬上去。
  掀帘进去,沈柏放松身体坐下直喘气,李杉担忧的看着沈柏的手,也不知道她刚刚上马车的时候有没有碰到伤口。
  沈柏肚子咕咕叫了两声,缓过神来,顾不上其他,扯下自己腰间的玉佩丢给李杉:“快去太医院,请张太医到府上来,就说出大事了!”
  李杉接过玉佩,跃下马车去找张太医,沈柏催促马夫往回赶,到太傅府的时候,小腹已经痛得不行,浑身一阵阵的发虚汗。
  马夫不知道沈柏发生了什么,在外面催促了两声,沈柏没好气的吼:“催什么催,催得小爷都想拉肚子了,过来背小爷回去!”
  马夫木讷,乖乖把沈柏背进去,也没怀疑为什么自家少爷拉肚子不急着去茅房,反而急着回自己的院子。
  回了自己房间,沈柏立刻把自己塞进被子里,手脚还是冰凉,又让下人加了一床被子。
  下人见她脸色惨白,神色痛苦,都以为她发了什么大病,好在李杉很快带着张太医赶来。
  一进门,张太医便着急的问:“我的祖宗,你这又是怎么了?”
  李杉关上门在外面守着不让人靠近,沈柏看见救命稻草一样看着张太医,虚弱道:“老张,我要痛死了,快给我开点药吃吃。”
  张太医眼皮一跳,连忙坐到床边帮沈柏搭脉,下巴处那绺山羊胡抖了抖,诧异的看着沈柏:“来葵水了?”
  沈柏痛得蜷成一团:“嗯,许是之前受了寒,特别疼。”
  张太医心乱如麻,一时也没注意到沈柏小小年纪怎么知道女子受寒来葵水会腹痛的事,连忙写了药方子让李杉去抓药来熬,又让下人拿了几个汤婆子给沈柏暖着身子。
  来来回回忙活了一个时辰,沈柏把药喝下去才总算缓解一点。
  沈柏浑身湿透,有几缕散发打湿黏在额头,脸色还是白的,像是刚刚大病了一场。
  张太医一直在床边守着,见她这样,一脸不忍:“柏儿,你上次受寒不轻,若是要调理好怎么也要一年半载,若你每月都痛成这样,只怕很容易被人抓住马脚,你可想好什么对策?”
  能有什么对策?
  她是女子,本来就是要来葵水的,这是千古不变的定律,若要不被人发现,那就只有喝药绝了葵水。
  沈柏舔唇笑笑:“老张,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那些我自会想办法应对,你先开药帮我调养着吧。”
  张太医一脸忧愁,活似进退两难的人是他自己,迟疑许久还是提议:“柏儿,宫里有一种秘药,可以让人……”
  这和上一世的情形差不多,沈柏懒洋洋的打断张太医:“老张,是药三分毒,我有喜欢的人,这辈子还长,凡事说不定都有转机,我想先好好护着这具身子。”
  她喜欢顾恒舟,想恢复女儿身,光明正大的嫁他为妻,想与他洞房花烛,为他生儿育女,想做他一人的沈柏。
  沈柏的语气充满希望和向往,张太医眼眶一热,连连点头,附和道:“是是是,这辈子还长呢,得好好护着!”
  张太医给沈柏开了一堆暖宫活血的药,这几天每日都要煎熬,等这次葵水结束后,则要每三日熬一次,先连续喝三个月看看效果。
  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怀疑,张太医对外宣称沈柏染了畏寒的怪病,每月都会发病一次,发病时需卧床休养三日,期间不能碰冷水,更不能沐浴洗头。
  这个消息一放出去,京里关于沈柏的谣传更多,不过这都是后话。
  却说沈柏离开国公府后,顾恒舟自己去了饭厅,见他一个人过来,叶晚玉有些疑惑:“行远怎么一个人来了,沈少爷呢?”
  顾恒舟不想提沈柏,眉心一皱,淡淡道:“他突然觉得身体不适,回太傅府去了。”
  叶晚玉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国公府也能请大夫,既然已经留宿了一夜,何必急于这一时,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昨晚沈柏来国公府就没给他们打招呼,今天走也是,沈柏不懂事可以说得过去,但顾恒舟也这样,叶晚玉便忍不住多想,是不是顾恒舟对二房有什么意见。
  叶晚玉放下筷子,正好顾淮谨也在,索性把话说开了:“行远,之前你从校尉营回来,有时间都会指点一下修儿和诀儿的武修课业,秋猎回来以后,你回府以后怎么都不往西院走了?”
  顾淮谨平日忙着上朝,没发觉这些变化,闻言关心的看向顾恒舟:“可是最近校尉营的事务越发繁忙了?”
  顾恒舟还没开口,叶晚玉便接过话:“哪能啊,校尉营的骑兵随行有功,营里得了不少封赏,这次秋猎行远又拔得头筹,陛下给行远准了不少假,而且周校尉的伤也好了,这段时间行远几乎都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