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门宴?渑池之会?
  苻雍将一个五尺来长的木盒子放在桌子上。声歌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黄花梨背板,镶着玳瑁琴头的琵琶。
  声歌吃惊地拨了拨上头的丝弦:
  “我的琵琶?怎么弄回来的?”
  苻雍托着腮:
  “当年苻亮登了基,准备将太宗一系的子孙全部诛灭。为了两路得手,他让你请苻京和苻卞到广德楼去喝茶,你还给苻京苻卞弹这支琵琶。那天你穿的是红色的骑装,弹得是飞花点翠。”
  声歌看向苻雍,苻雍道:
  “你们喝了米酒又喝黄酒,三个人东倒西歪,连小二都以为你是哪家勾栏的行首。未几茶楼就被兵围住,他俩也人头落地。听见这事我吓死了,就怕你转天就要请我去酒楼喝茶。”
  声歌哈哈地笑起来,但马上又感觉十分无奈。
  苻雍笑道:
  “但是后来你没请我,我又特别失落。我想你要是请我去,我们就可以单独坐在一间小屋子里喝得烂醉,喝完你还可以给我弹琵琶。我想如果能点曲子,一定要点海东青拿天鹅。那首时间最长,要弹半炷香那么久,这样我们就可以多待会。”
  声歌苦笑道:
  “那首很难啊。你想听,我可以练练。”
  苻雍柔和微笑:
  “好几年没出内府了吧?过几天我带你去前庭宴饮,开心吗?”
  声歌大喜,扑在苻雍后背上道:
  “真的吗?是什么由头,用不用我帮你打点?”
  苻雍一脸纯真地看着声歌:
  “端午私宴而以。我安排,你还不放心吗?”
  声歌确实十分放心,于是提前准备了一套水色的长袄和长裙,显得家常又愉快。到了五月初五,声歌还特地带了两个松石耳环,画了个挺浓的妆。到了巳时,苻雍从前头回来接声歌。走到前院,苻雍忽然牵起声歌的手。声歌有点局促,但转念一想,守孝后第一次露面确实应该亲热点,这样能暗示后头频繁发生男女关系,避免大家担心冀北王府生不出嫡子左右逢源,前头方可安稳,于是也热切地牵着苻雍走到了宴厅里。
  见两人进来,坐在侧首的一众武将同时起身行礼:
  “给王爷、夫人请安!”
  声歌如沐春风地朝着众人还礼,苻雍向微笑道:
  “列位请坐。”
  说罢又向着右手道:
  “唐将军请。”
  声歌转头向右手看去,却见唐辨机正瞪着眼站在旁边,两人同时一愣。声歌心道,不是说好了开私宴吗,唐辩机是苻亮那边的,他怎么来了?
  呆了许久,唐辩机冷笑道:
  “呦,还拉上了。”
  声歌皱了下眉:
  “唐将军,我拉我自己夫君,与您有什么关碍?”
  苻雍沉声道:
  “放肆。唐将军乃是朝廷的钦差,岂能如此无礼?”
  说罢又向唐辩机道:
  “我夫人为人粗放,您切勿挂怀。”
  声歌一心我特么,你让我陪你演好歹提前说一下,非得玩临场即兴是吧?
  没办法,来都来了。声歌面露怯色,对唐辩机行礼道:
  “臣妾失礼,还请唐将军见谅。”
  唐辩机讪讪坐下,苻雍和声歌也坐在凳子上。苻雍转头对声歌道:
  “那就开席吧?”
  声歌巧笑道:
  “全凭王爷调度。”
  不假片刻一堆菜放在了面前,但是声歌已经彻底没心情吃,瞧着唐辩机,惊喜完全变成了惊吓。
  他是钦差,干嘛来的?
  苻雍微笑着给声歌布菜,声歌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也给苻雍布菜,又提起酒壶给苻雍满上,两人举起酒杯碰了一个一饮而尽。
  一杯喝完,苻雍起身举着酒杯向众人道:
  “请诸位共饮。”
  声歌和其他人也站起来对饮,喝完又坐下吃,只把唐辩机晾在了旁边。唐辩机讪讪半晌,轻轻咳嗽了一声。声歌对苻雍柔声道:
  “王爷,唐将军久侯了,您也不理人家一理。”
  苻雍仿佛恍然大悟,转身对唐辩机道:
  “看我这记性。唐将军请!”
  唐辩机没接话,转头对声歌道:
  “夫人如今满面春光,想来阴阳和谐。”
  没办法,人家是钦差,声歌只得羞涩一笑。唐辩机冷笑一声,忽然道:
  “当日夫人在京城后宫之中,气色倒也是如此。”
  闻听此言,声歌顿时一震,用余光看去,只感觉下席众人都齐齐看向自己。苻雍把手伸到席面上拉住声歌的手:
  “我与夫人青梅竹马,一时情难自制,在京中有伤圣颜,此事我绝不推搪。如此说来,唐将军大驾光临,莫不是圣上因此事要削我的藩?”
  唐辩机忽然露出警惕的神色,低头自己将酒杯注满自顾自喝起来。
  大家都不傻,任何朝代削藩都不是靠一句话说出来的。想要削藩你就得出兵,如今西有西匈奴而北有北羌,南边还有南国盯着自己的失地,境内苻雍已经明反,而且幽州和京城距离极其近,这对两边来说都是极危之势。于苻亮来说,自己最大的战略优势在于自己坐镇东北,四面都不挨外敌,而苻雍所处的幽州和西北势力挨着北羌和西匈奴,可以说是时时刻刻为苻亮那头挡刀。
  与此同时,苻亮对其他taizu嫡系势力也不完全放心。表面上看起来,苻亮是庶子上位,各国都是嫡子袭爵,出身的差异导致了苻亮和各路王爷的矛盾,但这并不是问题的根源。
  由于taizu和太宗系的历史问题,苻亮上位后直接清理掉了太宗系所有的子孙,这招对于taizu系所有人来说都是重大利好,大家理应对苻亮感恩戴德。但人心复杂,作为圣上,你又不能说苻亮下了一招好棋。做这种事你就应该缓缓而治,将宗亲慢慢捧杀,或者自己藏在后头让别人帮你把锅背了了事。但苻亮和自己是一路性子,即便明白也沉不住气。在杀了几十个姓苻的宗亲后,苻亮终于实践了自己二十余年的梦想,直接把自己讨厌的嫡兄锤死在了府里,再加上杀父的传闻,各国王爷生怕这刀要落在自己脑袋上,这才是大家忌惮苻亮的根本原因。
  综合起来,如今苻亮最大的优势并不是军事势力,而是儿子比较多。只要儿子多,苻亮就能把苻雍耗死。可以耗死你,我凭什么要冒着让自己送命的风险出兵削你的番?
  是故唐辩机不能说削,但是苻雍直接说自己给圣上带了绿帽子,已经带了,你不削我吗?如果敢说不削,后头几车皮恶心话已经就位,唐辩机不敢让苻亮再次被泼一头脏水,只好不说话。
  见气氛尴尬,声歌又将酒杯注满:
  “唐将军请。”
  两人隔空碰了一下。喝了一杯,唐辩机鼠目一闪:
  “近日以来北羌与南国联络频繁,两路有意夹攻我北周,此事王爷也揣度良久了吧?”
  苻雍看着桌板没有说话。唐辩机又笑了一下:
  “昨日陛下对我说,如果王爷是君子,必然能以大局为先,这天下自然还是苻家的。如果家门不幸王爷是个小人,一心以逸待劳想要坐收渔人之利,那么陛下马上就写诏书,将幽州割给北羌和南国,请他国之兵削我国的藩。”
  此言一出众人都大吃一惊。声歌皱着眉看着唐辩机。这么损的招数,八成是李柔的主意吧?唇亡齿寒,二百里外的幽州丢了,你京城怎么办?
  但从苻亮和李柔的角度看,如果北羌和南国同时夹攻京城,苻雍据守不出甚至是落井下石,那么这个皇位横竖也是保不住了。既然保不住,不如大家一起死,我坐不了这位子你也别坐。
  苻雍一脸无辜地眨眨眼,转头对声歌道:
  “点两出南曲助助兴?空城计,水淹下邳,白门楼?”
  声歌睁着一双菜刀眼瞧着苻雍。
  苻家人真是神烦。一天到晚互相恶心就是不动手,简直深得京片子卫嘴子的精髓。苻亮那头分明不想用损招送了幽州引火自焚,还派唐辩机来吓苻雍,口口声声要把幽州割给两家。苻雍也是,什么空城计白门楼的,要是真敢弃了幽州去扒京城和幽州上游的河道,之后再把苻亮搞死在京城,那再借一百张嘴他也不会把这话说出来。
  既然都不敢,那你俩对着哔哔什么?仅仅是因为内分泌失调?
  声歌实在接不上话,低头往苻雍碗里夹菜:
  “来来,吃点菜,喝点水。”
  苻雍看了看声歌,冲唐辩机一笑:
  “我夫人在骂苻氏专出怂种,这天下该当尉迟氏坐。”
  声歌和唐辩机都举着筷子做出一个尴尬的表情。过了片刻,唐辩机咳嗽了一声,忽然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道圣旨打开:
  “冀北王苻雍即刻前往庆州,陪同圣上与西匈奴、北羌会盟。圣旨在此,苻雍下跪接旨!”
  众人都是一呆,随后转头去看苻雍。苻雍缓缓站起身望着唐辩机,唐辩机有点紧张地审视苻雍,却见苻雍又慢慢坐了回去。刚坐回凳子上,苻雍忽然抡起胳膊一掌拍在桌子上。随着空的一声闷响,桌子和上头的碗碟同时跳了一下,菜汤都溅出来染到了声歌的褙子上。
  毫无心理准备,声歌吓了一大跳。唐辩机也吓了一跳,马上又担心苻雍要杀了自己这个来使,但还是撑住气势没坐回去,依然举着圣旨站着。拍完这下,苻雍抱起胳膊不再说话,显得十分不爽。过了片刻,苻雍转头看向声歌,柔声道:
  “我让他们快点把鱼上来,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来?莫非日里太宽,纵得他忘了自己的斤两?”
  艾玛。
  声歌给自己做了两下心理建设,抚摸着苻雍肩膀一脸贤惠:
  “王爷别急,我去看看。”
  苻雍柔弱无助地点点头:
  “那你快去。”
  这下唐辩机尬住了,举着圣旨一时也念不出来,见没人搭理自己,只好又坐了回去。
  声歌起身朝唐辩机行个礼溜达了出去。苻雍看了唐辩机一眼,起身走到厅中,厅里众人都站了起来走到厅里。只见苻雍一扬衣摆单腿跪在地上,身后众人见状齐齐跟着跪下。唐辩机还在凳子上坐着,看见这情状又吓得不清,只好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苻雍抵着头举起双手:
  “臣苻雍恭迎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