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衣
  “也是。”陆显略一沉吟, 点了点头, “那我骑马, 大哥坐车。”他轻轻叹一口气:“大哥每日也是辛苦。”他冲大哥拱一拱手, 快步走到马跟前, 翻身上马。
  而陆晋则慢悠悠向马车走去。
  他对自己说, 他身上确实有伤, 坐车也的确比骑马更适合。然而在他伸手掀车帘时,仍是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虚。
  韩嘉宜听见车帘响动,下意识抬头, 笑着打招呼:“二哥……”在看清来者的面容后,她脸上笑容微僵,甚是惊讶:“大哥?”
  陆晋没有错过她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胸口一窒, 轻“嗯”了一声,动作利落进了马车, 坐在她对面。
  韩嘉宜披着外衫, 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完全脱下。她有点尴尬, 小声问:“二哥呢?二哥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你二哥骑马回去。”陆晋瞥了她一眼, 继而吩咐车夫, “走吧。”
  韩嘉宜愣怔了一瞬,所以说是二哥自己骑马回去, 而她要和大哥一起坐车?
  原本和大哥一块儿坐车回去也没什么,毕竟他们目的地是一样的, 但是一想到上次遇刺是他们在马车里, 韩嘉宜心里不免有那么一点不自在。
  韩嘉宜想了想,小声道:“大哥,我,我也有点想骑马。”
  陆晋闻言,双目微敛,眸色倏地一暗,他淡淡地道:“你上下马都不会,骑什么马?”
  “不是,我……”韩嘉宜忙道,“我会一点的啊。”
  陆晋神色略微缓和了一些:“你二哥在书院有骑射课,难得他想骑马,你这次别跟他争。真想骑马,等我什么时候得了空,带你去马场教你。”
  听说二哥是学习需要,韩嘉宜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听到大哥所说“马场”,她顿时有了些兴趣:“什么马场?咱们家的马场吗?”
  她在话本子里写过马场,但自己还没真正去过。
  她这句“咱们家的”教陆晋心里微微一动,他轻轻“嗯”了一声:“是我母亲的。”
  成安公主是先帝的第一个女儿,自小和其他皇子一处长大,习文修武,尤善骑射。她大婚下嫁陆家,先帝给她的赏赐里就有一个极豪华的马场。
  听他说起已经过世的母亲,韩嘉宜心中微觉歉疚。她歉然一笑:“抱歉。”
  马车飞快行驶,韩嘉宜安静坐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让陆晋心里有些不舒服。明明她和陆显站在一块时就有说有笑,在他面前,不知为何,她似乎连话都不想多说。他视线在她身上胡乱披着的外衫上停留了一瞬,微一皱眉:“如果冷,就先穿上。”
  韩嘉宜连忙摇头,随手将外衫完全扯下,抱在手里。她心说,这要万一有人再射箭,还能挡一挡呢。
  陆晋移开视线,轻咳一声:“你跟你二哥关系很好?”
  “啊?”韩嘉宜想了想,小声道,“二哥很有意思,对我也很好。”
  陆晋轻嗤一声,心说,难道我对你就差了?你缺什么,想要什么,我不都直接给了你?还是说觉得我没什么意思?
  不过这话他自然不会说出口,他继续问:“你喜欢话本子?”
  “还好吧。”韩嘉宜略一思忖,“写的好的,就看看。”
  陆晋点点头,随意问道:“你在睢阳时,喜欢做什么?”
  韩嘉宜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怔了一瞬:“就看看书啊,别的也没什么。”她想了想,索性问道:“大哥呢?大哥除了办差,平时喜欢做什么?”
  她并不想让话题围绕自己。不等他回答,她就自行猜测:“是练武吗?”
  陆晋瞧了她一眼,唇角微微一勾。
  “我猜是练武,因为大哥经常去练功房。”韩嘉宜轻声说道,“练武很难吧?”
  陆晋眸中漾起清浅的笑意:“不算很难,你要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韩嘉宜摇头:“我听说学武要从小学,我这年纪,恐怕迟了。”
  轻笑一声,陆晋淡淡地道:“真想学什么时候都不算迟。”
  韩嘉宜不说话,心想,我本来就没想学啊。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马车不知不觉就到了长宁侯府外。
  马车外陆显勒紧缰绳,跳下马,看大哥与嘉宜先后从马车出来。
  兄妹三人一起进府,一路畅通无阻。
  然而韩嘉宜刚换了衣裳,丫鬟雪竹就一脸踌躇之色对她说:“姑娘,夫人让你回来了,就去找她。”
  “嗯?”韩嘉宜心里一咯噔,回来去找她?所以娘知道她出去了?娘是怎么知道的?
  雪竹咬了咬牙:“夫人来找姑娘,雪竹告诉夫人,姑娘在表小姐那里。夫人就去了表小姐那儿……”
  韩嘉宜当然没在陈静云那里。沈氏亲自去找,想瞒也瞒不住。
  按了按眉心,韩嘉宜轻声道:“没事,我这就去见见她。”
  还不到午时,韩嘉宜赶到正房时,听到母亲的声音:“你真是胡闹!知道我不想她出门,还偏要带她出去,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要是给你爹知道,你让嘉宜扮成小厮跟你出去,你看他打不打你?”
  韩嘉宜脚步微顿,又听见二哥的声音:“那娘不跟爹说,不就是了?娘,有我陪着嘉宜妹妹呢,能出什么事?再说这不好好回来了么?”
  沈氏轻叹一声:“你们真是……怎么一点都不让我省心?”
  她十年前离开睢阳,与女儿嘉宜分离,两年后进了陆家。当时陆显瘦瘦小小的,又愿意和她亲近,她在不知不觉中就将一腔慈母情怀转到了陆显身上,这些年对陆显视如己出。而嘉宜又是她的亲生女儿。这俩孩子,她哪一个都不愿他们有事。偏生这俩人虽不是亲兄妹,却一样的爱胡闹,容易教人操心。
  韩嘉宜稳了稳心神,大步走进去:“娘,雪竹说你找我。”
  “是啊,本是你要找你的,没想到你跟你二哥出去了。”沈氏看见女儿,嗔道,“说了近来别出去,还偏要出去。外头就要那么好?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
  “下次再不这样了。”韩嘉宜连忙保证,“肯定跟娘说一声。”
  “只是说一声吗?你不想被拘在家里,娘也拘不住你。你想出去,不妨多带几个身手好的人。”沈氏又道,“还有以后别再跟你二哥胡闹了。”
  今日韩嘉宜乔装打扮随着陆显出门,沈氏生气之余,更多的是担心。如今女儿安然无恙,她也不恼了,只强调以后万不可如此。他们三人说说笑笑,气氛甚是融洽。
  陆晋过来时,见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沈氏正笑着感叹:“娘整天最操心的就是你们俩……”她视线一转,看见陆晋,当即敛了笑意:“世子。”
  陆晋冲她颔首致意:“沈夫人。”
  他幼时不在长宁侯府,跟他的第二任继母自然也谈不上多亲近。
  午饭后,韩嘉宜在母亲跟前撒娇卖乖说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她刚回到自己院子里,雪竹就告诉她:“姑娘,世子刚才让人送了东西过来,是好物件呢。”
  “什么东西?”韩嘉宜念头急转,心想大哥今天在马车上问起她是否喜欢话本,不会有送她话本吧?
  “姑娘先等着。”雪竹一脸喜色捧着一物过来。
  韩嘉宜好奇瞧了瞧,似乎是件衣裳。但样式颇为古怪,她用手摸了摸材质,极其柔韧:“这是什么?”
  雪竹答道:“说是穿着箭矢不透。”
  韩嘉宜下意识问:“天蚕丝么?”不等雪竹回答,她就又摇头了,摸着分明是一种特殊的纸啊。
  她忽然想起以前看的杂书里有“纸甲”,只是书上说纸甲厚约三寸,而这件衣裳挺薄的。
  韩嘉宜动手用力扯了扯,颇为柔韧,撕扯不动。
  “姑娘,你要做什么?”雪竹奇问。
  韩嘉宜给她比划了一下:“你就这么两手拿着,让我试一试。”
  话说她还没真没见过箭矢不入的衣裳。
  雪竹按照她的吩咐,拎着衣裳,口中却道:“姑娘,这不大好吧?这能试吗?”
  韩嘉宜细细打量,见其没有袖子,约到膝盖处,她“唔”了一声,去寻剪刀。她平时不大做针线,不过针线筐总是有的。她拿出剪刀,用尖利的剪刀头去扎那衣裳。
  居然没有刺破。
  韩嘉宜睁大眼睛,心想,果真是好东西,却不知道是怎么做的。若是人人都有一身,那岂不是大家都刀枪不入?尤其是战场上的士兵。
  她正胡思乱想,却听雪竹惊叹:“真的没有刺破!”
  韩嘉宜放下剪刀,心想大哥给她这么一个好东西,不当面道谢可不行。她吩咐雪竹把它收拾好,她则转身出了院子。
  她寻思着大哥这会儿多半在练功房。果不其然,还未进练功房,她就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练功房的门开着,韩嘉宜站在门口,能看见大哥陆晋纵横腾挪的身形。
  她不懂武艺,就在一旁安安静静看着。待他停下来后,她轻轻拍了两下手,大步走了过去:“大哥!”
  还记着上次情景的她,格外自觉,取下洗脸架上的巾子,浸了浸水,打算拧半干递给大哥。
  陆晋却伸手拦住了她,他冷眸微眯,唇角轻扬:“你别动,放着我来。”
  “啊?”韩嘉宜摆手,“我也可以的。”
  陆晋此时刚练完武,身上发热,心里更热,然而他淡淡地道:“水冷,你别碰。”他说着自她手里拿过巾子,三两下拧干,自己擦了把脸。
  明明巾子给冷水浸过,可不知为何,他竟然连耳根都有点发热。他轻咳一声,轻声问:“你有什么事?”
  “我来给大哥道谢的。”韩嘉宜诚恳道。
  陆晋摆了摆手:“上次的事情是我连累了你,就当是我给你的补偿。”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韩嘉宜有点心虚,“大哥,那是什么做的?剪刀都扎不破?”
  陆晋神色古怪:“你拿剪刀去扎了?”
  韩嘉宜不解:“不,不可以吗?”不是说箭矢不入吗?莫非剪刀不在此列?
  “那你觉得可不可以?”陆晋不答反问。
  韩嘉宜犹豫了一瞬,点头:“可以,扎不破。”
  陆晋“嗯”了一声,放下巾子:“纸做的,能防远程的箭矢,对砍过来的刀剑也会有些冲击。但并不是真的刀枪不入。”他停顿了一下:“没有天蚕衣,这个将就用用。”
  他能猜到沈夫人不想让她出门的原因,而且他也确实不想她再有危险,所以特意寻了此物给她。他对自己说,算是补偿,就是补偿而已。
  “那大哥呢?给了我,大哥靠什么防身?”韩嘉宜下意识问。
  陆晋勾唇一笑,抚摸着刀:“靠这个。”
  他话音刚落,就听陆显的声音由近及远传来:“哥,你怎么又来练功房了?不是说你伤还没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