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意
  陆显瞪大了眼睛, 心说, 完了, 大哥居然知道了。
  而郭越还在试图挡住陆晋看向韩嘉宜的视线。
  韩嘉宜则暗叹一声, 心想都这个时候了, 装傻也没用, 只能认了。于是, 她老老实实自郭陆二人身后走出,冲陆晋拱了拱手:“大哥。”
  “为什么打扮成这样?”陆晋双眼微眯,打量着她, 沉声问道,“你们乔装打扮要去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去那边茶楼看书。”韩嘉宜说着指了一指茶楼的方向。
  陆晋眸色幽深:“哦?是么?”
  去茶楼有必要扮成这样?
  陆显见大哥神色不对, 连忙站在嘉宜身边, 极力维护:“大哥,你听我说, 这不关她的事, 是我让她扮成小厮跟我一起出门的。”
  陆晋双目微敛:“真是胡闹!家里没有小厮么?你让她扮成小厮, 是想让她侍奉左右?”
  他知道二弟性情天真烂漫, 又好玩闹, 却没想到他会拉着嘉宜一起。
  “侍奉左右”四个字,让韩嘉宜心头一跳, 心说大哥这可误会了,她不能让二哥背黑锅。她忙道:“不是的, 没有侍奉左右。是近来娘不想让我出门, 我才央了二哥带我出来,为图方便,才穿上男装的。”
  “不是,是我提出要带她出门的。”陆显不想让嘉宜妹妹把事情承担下来,“也就是散散心。”
  郭越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是啊。我们只是看看书,喝喝茶,不会胡闹的。”
  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帮扶维护,似是感情极好。尤其是陆显和韩嘉宜,不约而同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兄友妹恭,俨然感情十分深厚的模样。
  莫名的,陆晋心里就有些不舒服。论亲疏,他们都是兄妹,一样的远近。论先后,还是他先认识她,带她回陆家,更不要说,两人还曾出生入死。可是眼下的情况,分明那两人自成一派。而他似乎站在了他们对立面,像是随时会压迫他们一般。
  这感觉让他不快。
  陆晋微眯起眼,沉声道:“看书是么?正好我现下没什么事,陪你们一起去看看。”
  此言一出,陆显与郭越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不安。但是陆晋已经开口,他们也不好拒绝。两人齐齐做出“请”的手势。
  陆晋让店小二先安置马,他则与那三人一起进了茶楼的雅间。
  二楼有一块不小的空地,相貌清癯的说书先生一拍醒木,缓缓说道:“那日宋大人一行出了京城……”
  他们在雅间里,隐隐约约听不真切,但韩嘉宜只听了这一句,就知道说的是《宋师案》。
  陆显与郭越也听出来了,两人视线交汇,都又冲韩嘉宜轻笑。尤其是郭越,明明韩嘉宜同他没什么关系,他却有种淡淡的自豪感。
  看,茶楼酒肆的说书人,讲的是澹台公子的《宋师案》。
  韩嘉宜眼眸半垂,心想,在睢阳的时候,茶楼酒肆说书人讲《宋师案》还会给书坊的东家打声招呼。这京城人也在讲,可却没人跟她说一声了。
  这几人神色各异,落在陆晋眼中,就稍微有些刺目了。他轻咳一声,命小二上茶。再一看这三人手中各持一卷一模一样的书本。他视线掠过,赫然是《宋师案》的第三部。
  他有点不可置信,就这话本居然还有第三部?
  韩嘉宜注意到他正看自己手里的《宋师案》,心念一动,不自觉想起那天他对《宋师案》的评价。她一颗心砰砰砰跳得更快了一些,心想:可以让大哥看一看,这次写出来的究竟如何。她这一回查了不少典故和古籍,自觉比前两部严谨许多。
  尽管二哥和王爷都夸赞她,说她写的好,可她此时内心深处也想听大哥夸奖一句。她想让他承认《宋师案》第三部没他之前说的那样差。
  茶还没上来,说书先生的声音偶尔飘过来一两句。
  韩嘉宜定一定神,将手里的《宋师案》第三部递到陆晋面前。。
  陆晋微怔:“嗯?”
  “大哥你看。”韩嘉宜笑了笑。
  陆晋垂眸,望着她含笑的眼睛,眸中不自觉漾起一层笑意。他接过来,随口问道:“我看了,那你呢?”
  “我?”韩嘉宜心想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本书,她其实不用看的。但这话自然不能对大哥说,她笑道:“我跟二哥一起看就行。”
  郭越原本正要将自己手里的书递给她,听完她这句话,手上动作微顿,若无其事又将书收了回来。
  陆显极其自然地接道:“好啊,我和嘉宜一起看。”
  他颇为自觉挪动椅子,坐到韩嘉宜身边,小声道:“你可要看仔细了。”
  韩嘉宜点头,心想,或许可以看看有什么纰漏。
  陆晋眸色沉了沉,看那两人静静看书,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他干脆移开视线,也低头打开了面前的书。
  《宋师案》的前两部,陆晋曾经草草翻过,还简单做过一点批注。这第三部的风格以及手法与之前一致,但是在许多细节方面分明正确了不少。
  陆晋渐渐认真起来。
  可能是因为自己写的,所以韩嘉宜看的极快。等二哥看完一页的间隙,她抬头去看对面的大哥。
  他正低头翻阅,一言不发,只听到哗哗的翻书声。
  小二早端了茶过来,从热气腾腾到茶水变凉,竟无一人去碰茶杯。
  终于,陆晋合上了话本,伸手去端已经不再温热的茶。
  韩嘉宜小声道:“大哥觉得怎样?”她暗暗吸一口气,忐忑而期待。这心情,跟她小时候做了诗请父亲评判时一般无二。
  陆晋喝一口凉了的茶,微微皱眉,复又慢慢放下茶杯。
  他皱眉这一细小的神情直接将韩嘉宜一整颗心都吊了起来。她也拿起了茶杯,努力压制内心的紧张。
  “不错,比前两本进步多了。”陆晋轻声道,“故事很精彩,难得的是细节上也很注意。我都怀疑这个澹台公子是不是背后受了什么高人指点……”
  韩嘉宜闻言心里欢喜,眼中笑意盈盈:“真的吗?也可能不是高人指点,而是被高人批评了。”
  陆显隐隐约约知道大哥曾指出《宋师案》里有漏洞这一回事,也清楚嘉宜曾数次修稿。那几日他甚至都觉得嘉宜妹妹对自己太没有信心了。如今正好大哥夸赞,他也跟着夸个不停:“精彩,特别精彩。市面上其他续作、伪作,皆不及澹台公子的十分之一。”
  “说的是。”郭越乌黑的眸中蕴藏着笑意,“我自小看的书里,再没有比澹台公子写的更好的了。她小小年纪,就能写的这般……”
  “小小年纪?”陆晋忽然开口,“你怎么知道这澹台公子小小年纪,王爷认得他?”
  “我……”郭越神色微变,暗说不好。他当然认识澹台公子啊,她就坐在他旁边啊,怎么会不认得?
  但这话自然是万万说不得的。
  韩嘉宜心头一跳,抢道:“澹台公子嘛,既是公子,那年纪肯定不会大到哪里去。”
  陆晋长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为什么?”
  韩嘉宜思绪转的飞快:“大哥你见过老爷爷自称是公子的么?敢自称是公子,肯定很年轻嘛。”
  轻嗤一声,陆晋说道:“难道等他上了年岁,他就不叫澹台公子了吗?”
  “啊?”韩嘉宜眨一眨眼,心想,也不是没可能。
  澹台公子这名头确实已经打响了,可她以后如果则不用这名头,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一旁的陆显和郭越二人都知道嘉宜就是澹台公子,生怕再说的多一些,给大哥猜出来。于是,陆显匆忙把话题往《宋师案》本身上引:“大哥也觉得《宋师案》好看是不是?”
  陆晋眉峰微挑,这话本固然有可取之处,但也远没有到二弟和王爷夸赞的那种地步,缺点毛病自然还是有的。
  不过他弟弟、表弟和继妹似乎都很喜欢这话本,他也不好当着他们的面批评太多,就点头:“是不错,比前两本有进步。”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也比《玉翁案》强太多。”
  《玉翁案》是他前几日养伤时翻着看的,虽与《宋师案》题材相似,但相比起来,差得太远了。
  韩嘉宜低头微笑。对于二哥与平安郡王的夸赞,她已习以为常。他们的夸奖带给她的兴奋远不及大哥陆晋的一句简单肯定。
  想到那次在书房他的批评,再听到这次的肯定,韩嘉宜心头微热,她端起冷掉的茶,连喝数口。
  陆晋皱眉:“茶都冷了,怎么还喝?”
  他扬声唤店小二换上热茶。
  韩嘉宜连连摆手:“不用麻烦。”她转向陆显:“二哥,都巳正了吧?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一拍脑袋,陆显笑道:“可不是?”
  他又看着大哥,小声说道:“大哥,你看,我们这就要回去了。我们今儿出来,就只是想看一看书,喝……”视线扫过满杯冷茶,他自觉咽下了“喝一喝茶”,改而说道:“也没胡闹什么。回去见到娘,可千万别提这件事啊。”
  陆晋抬眸看着他,没有说话。
  陆显心下惴惴,小心翼翼道:“大哥,我们也不是非要偷偷出来,主要是上次嘉宜妹妹出了事,娘不放心。其实娘骂我倒什么,我就怕她生嘉宜妹妹的气……”
  听二弟话里话外,都是在为韩嘉宜考虑,请求他这个做大哥的别当恶人。而且好似他们之所以乔装打扮偷溜出府,还是因为上回受了他的连累。
  陆晋心头烦躁,正要开口,却见韩嘉宜也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双眸子里写满了恳切。
  他忽然觉得没意思起来,眸光轻闪,沉声道:“我正好也要回家,我陪你们回去。”
  长宁侯府的马车停在书坊不远处。——陆显恐人生疑,每次都不让停在正门口。
  而郭越则先行回了书坊。陆二回家去了,他总得交代一二。他冲陆晋笑笑:“我回书坊再买两本书。”
  陆晋点头:“王爷请。”待郭越离开后,他又对二弟道:“你在休沐日,看一看话本也就是了。平时在书院……”
  “哥,我平时在书院,一直有好好做功课的。”陆显神色认真,打断了大哥的话,“我们书院管的严,不能私下翻阅杂书。平时看的书,都是夫子们推荐的。”
  他当然不能告诉大哥,他已经把生意做到了书院。
  他们兄弟说话,韩嘉宜先行上了马车,解下买的外衫,随手放在一边,露出长宁侯府的青色短褐来。
  虽然临近晌午,但毕竟已经入冬。她刚脱下外衫,就感到一阵凉意,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她干脆重新将外衫披在了身上。
  明明一开始没穿外衫时,也不觉得冷。
  马车外的兄弟二人俱是一怔。
  陆显回过神:“哥,我先上车了。”
  “等等。”陆晋心里一动,神色淡淡,“二弟,你骑术如何?”
  “骑术?”陆显愣了愣,挺起胸膛,“哥你别看我瘦,从小爹就教我骑马。在书院的骑射课上,我次次都是魁首。”
  陆晋点头:“不错。既是如此,那二弟,你骑马回去怎样?”
  “骑马?”陆显怔了一瞬,“可以啊。那大哥你呢?”
  他和嘉宜妹妹是坐车来的,大哥是骑马来的。大哥的意思是想坐车回去?
  陆晋唇角上扬,牵起意味不明的笑。他指了指马车,轻声道:“那不还有马车吗?”他轻叹一声,不紧不慢道:“我背上的伤,还未痊愈,我想比起骑马,还是坐车更合适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