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你到底想找什么?”
  “……家人。”毕行一说,“我很想念我的奶奶。我没有家人。”
  他低声抽泣起来。
  “真可怜。”男人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充满了节律感的轻诵,“除了奶奶呢?你还想不想要别的家人?”
  毕行一哭着:“老师,帮帮我。”
  “妹妹呢?”男人问,“想要一个妹妹吗?”
  毕行一的哭声止住了:“我……没有妹妹。”
  “你会拥有一个的。”男人伸出手,在毕行一手背上拍了拍,“你会爱她,保护她。我上次巡弋你的‘海域’时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你说我很好,懂得照顾人。”毕行一怔怔回答,“你还说我一定能拥有忠诚的家人。”
  “对。”男人低声说,“我会告诉你她在哪里。你能承诺好好照顾她吗?”
  “我能!”毕行一立刻说。
  男人笑了。秦戈忽然感觉身体一震,下一刻,他站在了屋内的阳台上。章鱼的腕足从他身后伸展出来,带着他攀爬楼房外墙,进入了上层的另一个阳台。接下来便是开门,进屋。毕行一坐在毕凡的床边,伸手去拍瑟瑟发抖的被褥。他自顾自地说了几句话之后,起身离开房间。而在离开房间之前,他稍微挪动了桌上的摄像头,好让摄像头径直对着毕凡的床。
  这是监视和控制。秦戈瞬间明白毕凡“海域”中无数眼球从何而来:它们都是毕凡的恐惧,而恐惧来自于毕行一。
  地面又碎了,他继续往下跌落,坐在了一张饭桌前。饭桌旁还有另外两个人,看身形是一男一女。秦戈不知道如何形容他们——或它们——的长相,那是两头面容模糊狰狞的怪物,但它们用温柔的语气正跟毕行一说话:行行,来吃饭。行行,考试成绩很好,爸爸为你骄傲。行行,妈妈给你买了游乐园的票……
  毕行一只看了两个怪物一眼便立刻低头,不敢抬起。秦戈看到他双手颤抖,悄悄在桌下攥成拳头,强烈的恐惧几乎要把他淹没。
  地面再次破碎。
  秦戈不停随着毕行一下落。占据毕行一深层记忆里数量最多的记忆,一是他和奶奶共同度过的日子,二便是他被两头怪物照顾的记忆。怪物会带来更多的怪物,它们声称自己是毕行一的表哥表姐,堂弟堂妹,或者而各种远近亲戚,但无一例外都顶着个模糊狰狞的怪物头颅。
  妄想在毕行一脑内以一种特别具体的方式呈现出来,秦戈每每见到怪物凑近,几乎立时就从心中涌出惊恐。他能理解毕行一的害怕和绝望,在毕行一眼里,身边的亲人全都变了模样。
  为了寻找可靠的、可信赖的亲人,他听从了卢青来的建议,去制造一个“妹妹”。
  时间不多了,秦戈试图离开毕行一的“海域”,但发现自己双足却被章鱼的细小腕足紧紧缠住,动弹不得。
  幼年的毕行一、少年时代的毕行一和如今的毕行一团团围住他,所有人的双足都浸没在黑色的一汪浅水里,只有无数章鱼腕足在粘稠的水中翻滚。
  “妹妹……”他们去牵拉秦戈的手,“妹妹陪我,别走。”
  秦戈发现自己没办法离开了。
  他太深入毕行一的深层海域,已经陷入其中。
  奋力打开那些冰凉粘腻的手,秦戈奋力大吼:“谢子京!!!”
  .
  再次被释放出来的巴巴里狮忽然动了动耳朵,抬头看秦戈。
  谢子京把秦戈揽在怀里,慢慢把他的手从毕行一身上离开。巴巴里狮接到了指令,亮出牙齿,深深刺入毕行一的腿。
  疼痛顿时将毕行一唤醒,他大叫一身,浑身发抖,痛呼很快变成了呜咽。
  秦戈大汗淋漓,在谢子京怀中醒来。他掌心全是冷汗,鬓角的汗一滴滴往下淌,眼神有些涣散,嘴唇是青白的,指尖虚软无力。
  咬了咬唇让自己稳定下来,他示意谢子京把自己搀扶出去。出门前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挺直腰杆,推开了门。
  刑侦科科长跟了上来,他看出秦戈状态不妥,想伸手搀扶,但谢子京抢先一步,让秦戈依靠着自己。
  进入旁边的另一间审讯室,秦戈立刻卸下了所有的强装镇定。
  毕行一的深层“海域”擒获了他,这让他在防御最弱的时刻受到了“海域”的攻击。秦戈几乎动弹不得,斜靠在谢子京身上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和颤抖。他眼前似乎仍有无数眼球环绕,毕行一的恐惧和毕凡的恐惧都被勾了起来,在他脑袋里大叫大嚷。
  “你看起来很不妙。”科长忧心忡忡。
  “对。”秦戈看着他,“所以你得到了我的一个秘密。”
  科长尴尬一笑:“我知道为什么高天月不允许你巡弋了。”
  秦戈无心和他说客套话:“你们查到毕凡的毕业检测是卢青来做的,是吗?那上面有毕凡的地址吗?”
  “有。在毕业之前毕凡已经搬出了新希望的学生宿舍,她是做自由设计的,有一定的经济来源,所以能支持她在外租房。毕业体检的所有结果可以选择自取或者邮寄,毕凡的家离学校较远,所以她选择了邮寄,在登记表上写着她当时的住址。”
  秦戈点了点头。
  卢青来告诉毕行一“你会拥有一个妹妹”,正是他把毕凡的地址透露给毕行一的。
  秦戈把毕行一“海域”里自己看到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刑侦科科长。
  “卢青来我们确实关注到了,但没想到他……”科长思索片刻,道,“这其实也不算是教唆犯罪。他只是给了个提示,没有任何具体的方式。而且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秦戈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我可以把我看到的事情全都写进报告里。”秦戈说,“你们可以根据我的鉴定报告去调查。”
  “不行啊,秦戈。”科长为难地蹙起眉头,“你巡弋的是毕行一的‘海域’,你的鉴定报告也只能证明毕行一的情况,不能作为指控别人的证据。”
  “……那怎么办?!”秦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嘶哑地喊,“卢青来确实是有问题啊!”
  谢子京连忙拍拍他的肩膀,提醒他稍作平静。
  “我们会继续关注卢青来。”科长起身道,“你放心,既然存在这样一个人,我们就不可能放过他。”
  秦戈头疼欲裂,反胃呕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推开谢子京冲进办公室里的卫生间,但干呕了半天,什么都吐不出来。
  灌下大量温开水之后,秦戈强撑着写完了毕行一的鉴定报告,直到将报告交给刑侦科,他才稍稍安心。
  “我已经联系过高主任了。”科长放下电话告诉他,“他还是那句话,在没有确切证据和调查结果之前,不能打草惊蛇。但他已经决定把卢青来剔除出高考‘海域’检测的队伍,具体的理由由他那边来想,你先回去休息。放心吧,我们会盯着卢青来的。”
  .
  这一次巡弋对秦戈的影响远比之前几次更强烈。
  他每每闭上眼睛,就能在黑暗之中看到无数圆睁着的、盯视着自己的眼球。那些眼球颜色各异,但无一例外都充满恶意。
  秦戈不敢闭眼了,他依靠在谢子京怀中,看着车窗外飞快掠过的街景。出租车司机不时从后视镜瞥他一眼:“脸都青了,小伙子真不去医院么?”
  两人回到了秦戈家中,秦戈倒在床上时,牙关打颤。他非常害怕,但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来自他人的恐惧像冬季的寒意,钻入他的身体,无孔不入地吞噬着身体原本的温度。
  谢子京在厨房里烧水忙碌,秦戈躺了几分钟,冷得受不了,干脆开了空调。巴巴里狮在他床边走来走去,他第一次从这威风凛凛的巨兽眼中看到忧虑。
  秦戈去洗了个澡,在浴缸里泡了十几分钟。谢子京不敢进来,在外面敲了几次门,听到他应声才安心。巴巴里狮倒是光明正大地钻进了浴室,忍耐着浴室里的水汽,站在一旁看秦戈。
  秦戈相当尴尬:“……你出去吧。”
  狮子装作听不懂,在浴室里走来走去,尾巴晃荡,金色的眼珠盯着秦戈。秦戈把自己完全浸没在热水里,只在水面露出一个脑袋。热水缓解了他的冷,但不能让他彻底平静。他的小兔子出不来,手心只有微薄的、不成样子的雾气。
  回到卧室倒在床上,他看到床头放着一杯温开水,里面泡了两片新鲜的柠檬切片,细细的水泡从水果切片里一只只浮上水面。
  谢子京听到动静,在外面探头探脑:“秦戈?”
  “嗯?”
  “好点儿了么?”
  秦戈想说好点儿了,但他撒不出谎。“不好……”他抓住被子,蜷缩在床上,“很糟糕……”
  谢子京蹲在床边,揉揉他的湿头发:“这样睡会头疼。”
  “疼就疼吧。”秦戈的声音闷闷地从被下传出,“好想死……”
  “为什么?”
  “不知道……”秦戈顿了顿,又说,“因为我没用,我是废物……”
  床的另一侧沉了一沉,是谢子京躺了上来。他把秦戈抱住,用哄小孩的语气说:“谁说你没用?你很厉害。”
  他的气息接近了,即便隔着一张薄被,也像狂风一样席卷了秦戈的意识。
  几乎就在一瞬间,秦戈浑身就热了起来,令他面红耳赤,忍不住从被中抬起头,看向谢子京。
  见他脸红,眼睛又是湿润的,谢子京不知为何也有些尴尬。
  “就抱你一会儿。”他说,“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
  炽烈干燥的气息像手,抚摸着秦戈的皮肤和头发。他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模式退行了,他成了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在惊惧和悲伤中,期待抚慰。
  秦戈凑近了谢子京的脸。一种并不陌生的渴望正在心头滋长,他要把它说出来,清楚明白地。
  “你可以做。”秦戈小声说,“什么都可以。”
  这人早上没刮干净胡子。秦戈的嘴唇贴近谢子京下巴的时候,触碰到了一些胡茬。
  可是他瞬间又喜欢上这些胡茬了,恨不能亲吻和舔舐。舌尖才探出的时候,谢子京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退行是一个心理学名词,指人在遇到挫折或者无法处理的负面情绪时,会放弃现有的应对方式,而采取早期的、尤其是幼年或少年时期的应对策略来处理。它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往往和童年或少年时期经受的重大创伤有关系。
  第35章 房客16
  秦戈被谢子京亲得昏头昏脑, 指尖落在谢子京的耳垂上, 一路下滑,擦过他刮得不干净的胡茬。
  谢子京今天穿了件带帽子的卫衣, 帽绳打了两个结, 在他胸前晃荡。秦戈勾住了帽绳, 把谢子京拉得紧贴自己。可这还不够,他放了手, 改为揽着谢子京的腰。谢子京舌尖掠过他的舌面, 他便微微发颤,手指愈发用力。
  “你真要命。”谢子京舔舔嘴巴, 小声说。
  秦戈神情恍惚, 舌尖探出来, 还要索吻。谢子京把手指按在他唇上,他就顺势舔了谢子京的指腹。
  “发什么晕呢?”谢子京干脆抽手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吻落在他头顶,“晓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
  “我知道。”秦戈趴在他胸前深深呼吸, 抬头亲谢子京突起的喉结, “做吧……求你。”
  谢子京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秦戈动弹不得,只知道两个人都异常兴奋,在厮磨中体热一分分加剧上升。谢子京撩开他的上衣,亲吻他的身体,由于过分亢奋,最终释放出来的瞬间秦戈低喘着, 浑身绷紧,满头是汗。
  他去扯谢子京的衣服,谢子京却按住他肩膀没让他起身,转身把温开水端来。
  “先喝水。”谢子京又用哄小孩的口吻说,“喝完再做。”
  秦戈脸上潮红,惊惧被浑身弥漫的高涨情绪压在了深处,他怀疑地看着那杯水:“安眠药?”
  “昨天那已经是最后一颗了。”为了证明水里没有放药,谢子京先喝了一口,“你出太多汗,要补充水分。”
  秦戈乖乖喝完了,水里都是柠檬微酸的味道。他把杯子交给谢子京,看着谢子京把它放回桌上。谢子京关了房间里的灯,只留下书桌上一盏被压低的台灯,蒙昧光线里,他的侧脸很英俊。
  秦戈的心脏怦怦直跳。他想起了自己见到谢子京的第一天。
  谢子京脱了他的衣服,用被子把他裹着,又滚到床上,鼻尖贴在秦戈的眉角蹭来蹭去,轻缓笑声从他嘴里漏出来。秦戈从被中挣扎伸出手抱他,谢子京抓住他的手,亲吻掌心。秦戈被他揉得人都慌了:“还等什么?”
  “等你再清醒些。”谢子京揽着他没头没脑地亲,指头按在秦戈的下巴上,让他张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