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边城故友
  秦无衣庆幸自己没有当掉那枚紫金鱼符,在各个驿站总能挑选到脚力上乘的马匹,一路马不停蹄,在第六日的清晨,秦无衣和顾洛雪已到达甘州城。
  这座为抵御异族入侵做建的边塞重镇,因其地势山川险固,临驭六合,自秦汉以来,历代都是兵家必争之地,黄土夯筑而成的高墙重镇中驻扎万余边军,为唐廷紧紧扼守住贯通河西走廊的咽喉之地。
  甘州城不及长安繁盛,斑驳的墙垣和墙头猎猎作响的军旗,仿佛在这片苍凉而广袤的土地上述说着金戈铁马的豪迈,以及马革裹尸的悲壮。
  顾洛雪取下脸上遮挡风沙的面罩,除了连日奔波的疲倦外,秦无衣没在她脸上看见丝毫不适,清澈的双目透着与这座边塞一样的坚毅,还有连秦无衣都看不懂的期待。
  下马入城,秦无衣找了一处酒肆休整,坐在二楼的窗边,抬头便能看见甘州城西面紧闭的城门,出了这道城门就不在是大唐疆域,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才能出城,按唐律除非有官命否则不得擅自出境,违者格杀勿论,因为是边塞,一切以守关将领军令为上,就连在平日能让自己畅通无阻的紫金鱼符,到了这里也不好使。
  秦无衣视线向左移,就能看见守卫森严的边军营地,想要出城需要守将令符或者是兵部文书,这两样东西秦无衣都没有,卷起衣袖,手臂内侧那条若隐若现的黑线已蔓延过半,想起临行前薛修缘的叮嘱,黑线一旦到达手肘便会毒发身亡。
  秦无衣端起酒盏,眼神果断笃定:“今晚出关,若顺利后天便能抵达祁连山。”
  “强攻关隘?!”顾洛雪一惊,也偏头看向重兵把守的城门,连忙摇头说道,“城墙上驻军少说过千,一旦有任何异动,营地大军会立即驰援,对于吐蕃几十万大军来说,这道关隘都是难于逾越的天堑,更别说只有我们两人……”
  “是一人!”秦无衣抹去嘴角酒渍,与顾洛雪对视,目光变的柔和,“若败露行踪定会有一场恶战,届时我难顾你周全,你我就在此别过,以四日为期,我若四日未归,你立即动身返回终南山。”
  “你要独自闯关?”
  “除非有守将军令,否则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出关的办法。”
  顾洛雪欲言又止,这一次她居然没有执意坚持,让秦无衣先行休息,自己出去为他准备一些干粮,秦无衣考虑到边塞对生人盘查甚严,而顾洛雪女儿身行事方便的多,叮嘱她万事小心尽早赶回。
  顾洛雪离开酒肆,猫在拐角处的墙角偷偷张望,见秦无衣还坐在窗边独饮,目光始终注视远处的城门,想必是在盘算今晚出关的计划,顾洛雪露出古灵精怪的笑意,重新戴上面罩,没有前往集市而是折身径直去了军营方向。
  在门口被守军拦下,顾洛雪一边赔笑一边说道:“有劳军爷通报冠将军,就说有故人到访。”
  守军见顾洛雪是女子,也没刁难只是相似一笑,笑的意味深长。
  较瘦的守兵上下打量顾洛雪,见她花容月貌又风尘仆仆,笑意暧昧:“小娘子来的还真是及时,总算是赶上了。”
  顾洛雪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是赶来的?”
  “算了,都到这地步,小娘子还是当断则断。”一旁另一名兵卒好心劝说。
  顾洛雪一头雾水:“在下不懂两位军爷的意思?”
  “不懂就对了。”瘦小的兵卒摆摆手,“小娘子还是请回吧,今儿说什么,我们都不能让你进去。”
  “为什么?”
  “将军大喜之日,你要是进去撒泼闹事,将军怪罪下来,我俩可担待不起。”
  “大喜之日?”顾洛雪还是一脸茫然。
  兵卒:“小娘子不知道将军今儿大婚?”
  顾洛雪先是一怔,接着喜笑颜开:“天都今天成婚。”
  两个兵卒见顾洛雪这番表情,之前还以为她是将军的相好,得知将军今日成婚,心有不甘前来算情债,现在看起来好像又不是:“你不是来闹事的?”
  “天都成婚这么大的喜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还真是赶巧了。”顾洛雪兴高采烈说道,“劳烦军爷通传一声,我怎么也得讨杯喜酒喝。”
  “军营重地岂能女子随便涉足。”兵卒还是将顾洛雪拦在外面,“冠将军奉命镇守甘州关隘,虽择良辰吉日成婚,但有军务在身不得擅离,兵部特允将军在军营完婚,不过将军有命,一切从简不得有违军制,除了宴请三军将士外没请任何人。”
  “天都也真是的,成婚这么大的事居然在军营里操办,也不怕委屈了他家娘子。”顾洛雪苦笑一声,从怀中拿出一块锦帕,“既然将军有令,我就不为难两位军爷,不知将军今日大喜,来的匆忙也未备礼,有劳将锦帕中的东西转交给将军,全当在下庆贺将军喜结连理的贺礼。”
  兵卒接过锦帕,打开后看见里面是一个用木头削成的孩童玩具,用木头削成的战马惟妙惟肖,骑着马上的人身旁红袍,威风凛凛驰骋疆场。
  “就,就送这个当贺礼?”兵卒看了一眼,感觉这份贺礼太寒酸。
  “礼轻人意重,军爷只管帮我送给将军便是。”顾洛雪不以为然,再三叮嘱,“务必要亲手送到将军手中,否则我就赖在这儿不走了。”
  兵卒拿顾洛雪没有办法,寻思也就转交一个破玩具,能尽快把顾洛雪打发走就好,让顾洛雪在门口候着,转身进了军营,里面张灯结彩,宴开百席,摆的是贺郎宴,奏乐龙凤呈祥。
  站在最前面的便是冠天都,即便是大婚之日,因有军命身不卸甲,虽是一身戎装但品貌非凡,有城北徐公之誉,怎么看昂藏七尺的冠天都更像一名清新俊逸的书生,偏偏就是这样一位看似温文尔雅的将才,自他镇守甘州关隘以来,数次抵御吐蕃大军进攻,因其足智多谋又骁勇善战,每次交战都让敌军损兵折将,铩羽而归,每闻冠天都亲自挂帅出征,吐蕃边军无不闻风丧胆,退避三舍。
  冠天都治军甚严,征战沙场必身先士卒,对麾下将士赏罚分明加之又爱兵如子,因此在军中威信颇高。
  站在冠天都身旁的新娘刚在军帐中拜了堂,在喜娘的搀陪下与冠天都逐席向兵将谢礼,新娘容貌沉鱼落雁,与冠天都堪称郎才女貌,席间兵将无不称赞是天造地设的金玉良缘。
  冠天都笑的有些勉强,事实上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新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他心里再不愿意,也不想忤逆了父母的一番好意。
  冠天都刚端起酒碗,守门的兵卒走到身边,递上锦帕低语:“将军,军营外有人自称是将军故人,为将军送上贺礼。”
  “哦。”冠天都有些诧异,因在军中成婚并没有请亲朋好友,甘州城里更没有什么故人,一边想一边好奇打开锦帕,看见里面木马的刹那,嘴角露出惊喜之色,好似比今日洞房花烛还要高兴,“人呢?”
  “还在军营外候着。”
  “请她进来……”冠天都急不可耐,放下手中酒碗,好似军营外的那人甚至比身旁的新娘还重要,“我亲自去。”
  顾洛雪背负双手,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踢着脚下石子,老远就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转头就看见惊喜交加的冠天都快步走来,守门的兵卒好不诧异,平日里冠天都行峻言厉,不苟言笑,不知为何在这名女子面前好似变了一个人。
  冠天都走到顾洛雪面前,打量了良久,有些不知所措:“洛雪,真的是你,要不是看见这玩偶,我还真不敢相信你来了。”
  顾洛雪倒是落落大方,抬手就是一拳击打在冠天都胸前,忘了他身上还穿着铠甲,痛的呲牙咧嘴:“一别十多年,你都长这么高了,现在都当上将军,想欺负你都不敢了。”
  “怎么不敢,从小到大都被你欺负惯了。”冠天都挠着头露出憨笑,“你也真是的,大老远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我也好亲自去接你。”
  “你现在可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谁还敢劳烦你啊。”顾洛雪探头看着军营里,好奇问道,“听说今天你成婚,带我去瞧瞧新娘。”
  “新娘有什么好瞧的,倒是你有十来年没见,先去我军帐中,咱们好好叙叙旧。”
  “你今天大婚啊,总不能丢下新娘一个人啊。”顾洛雪瞪了他一眼。
  冠天都低声埋怨一句:“这婚又不是我想成的。”
  两人来到军帐,冠天都请顾洛雪坐下,顾洛雪环视一圈:“你自小就喜欢金戈铁马,每次阿爹他们在帐中行兵布阵,你总是在一旁观望,赶都赶不走,我还记得你有一次偷穿了大将军铠甲,被你爹追的满军营跑,后来被逮住要对你实施军法。”
  冠天都憨憨一笑:“记得,当然记得,那一次要不是你帮我求情,估计我被爹打的好几天都下不了床。”
  “你十岁那年语出惊人,当着营中将领洋洋洒洒说出攘夷攻略,一时震惊四座,阿爹说你日后定是将帅之才,还亲自削了这个玩偶赠予你。”顾洛雪看见冠天都还拿在手里的玩偶,一时间感慨万千,“没想到,阿爹一语成箴,当年顽童如今已是威震一方的大将军。”
  冠天都一时黯然,笑言道:“还不是因为当年你一句话,你说等我日后登坛拜将便会嫁给我。”
  顾洛雪没看出冠天都的惆怅,没心没肺笑着说:“儿时一句戏言你居然记到现在。”
  “当然记得,那时还小,以为一切都不会变,谁知后来你举家迁徙,临走前我将自己最珍爱的玩偶送给你,我记得当时我们还约定,你一定会再回来,这一等竟是沧海桑田。”
  “你现在怎么老气横秋的,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也算是守诺吧。”顾洛雪白了冠天都一眼,似乎在她眼里,坐在对面的人始终都是自己儿时最好的玩伴,“我从阿爹哪儿得知你当上了将军,打心眼为你高兴,本来早就打算回来看看你,后来临时有事给耽搁了,对了,冠叔叔身子可好?”
  “身子骨还硬朗,只是不知道是上了岁数还是因为当了封疆大吏,没了往昔叱咤风云的英气和胆色,我记得爹年轻那会征战沙场,意气风发何等骁勇,如今英雄迟暮,想的更多的是安平。”冠天都叹息一声,转头看了一眼帐外,“这门婚事也是他操办的,新娘家是门阀权贵,在朝中颇有权势,下月我便要调离此地。”
  “调离?”
  “边塞多战乱,阿爹担心我安危,打算将我调离边军。”冠天都无奈摇头,恋恋不舍抚摸身上铠甲,“阿爹当年对我说,男儿当铮铮铁骨,保家卫国,没想到到了我身上,阿爹竟自食其言。”
  “你是冠家独子,冠叔有此打算也不为过。”
  “关外吐蕃大军一直虎视眈眈,我镇守甘州数年,虽谈不上建功立业,但至少与吐蕃边军僵持不下,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倘若吐蕃边军趁唐军军心不稳,一旦攻破甘州关隘将再无天堑可守,吐蕃大军便能长驱直入,直捣黄龙,你我幼时经历过大非川之战,此役让吐蕃壮大,若再丢掉甘州,安西四镇都会被吐蕃分割蚕食。”冠天都忧心忡忡说道,“我已向兵部上疏,请旨留守甘州。”
  顾洛雪大惊:“冠叔叔可知你上疏请旨的事?”
  “没告诉他。”冠天都摇摇头,突然苦笑一声,“等陛下旨意下来,我想阿爹也无可奈何,大不了回去再让他老人家打一顿,算了,不说这些事,好不容易把你给盼来了,咱还是说点开心的。”
  顾洛雪歉意的笑了笑:“我千里迢迢赶来,没想到刚巧碰上你大婚之喜,来时匆忙也未准备贺礼,你千万别埋怨。”
  冠天都笑意落寞:“这么说你不是专程来看我?”
  “算是吧。”顾洛雪欲言又止,“我这次来……”
  “冠郎,营中将士还等着你开宴呢,到处都找不到……”走进军帐的是新娘,刚说到一半就看见帐中的顾洛雪,女人有一种天生的直觉,总是能轻而易举分辨出对自己有危险的敌人,但新娘看见冠天都看顾洛雪眼神时,就确定这个女人对于冠天都来说非同一般,“这位是?”
  顾洛雪还不等冠天都介绍,落落大方站起身:“我与天都自幼在甘州长大,是儿时的玩伴,今日路过甘州特来拜会,赶巧遇上二位大婚之喜,恭喜二位百年好合,笙磬同谐。”
  “原来是冠郎的青梅竹马,倒是没听冠郎提及过,不过来者是客,不妨一同入席喝杯喜酒。”新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开口就划分了主客之分,喜酒两字说的格外重,无非是在提醒顾洛雪知分寸,再走到冠天都面前,当着顾洛雪的面为其整理衣冠,动作亲昵声音委婉,分明是故意做给顾洛雪看,“将士已等候多时,冠郎别误了良辰吉日。”
  冠天都的笑意又变的勉强,全然没有在顾洛雪面前的欢愉和开心,甚至都没有抬头去看新娘,站在他面前的两名女子,好似他能看见的只有顾洛雪:“难得你能来,说什么都要多留几日。”
  顾洛雪根本没听出新娘的妒意,也没看出冠天都的黯然伤神,而是抬头看向营帐外,日暮以西,她心里只担心今晚准备强闯关隘那人的安危。
  “天都……”顾洛雪先看了一眼新娘,目光移到冠天都身上,迟疑了良久,满声歉意,“我今晚就得走。”
  冠天都一脸不舍:“你刚来就要走?”
  新娘在心里长松一口气,根本没有挽留的意思,在她看来,顾洛雪和瘟神无异,离冠天都越远越好:“既然人家有事,冠郎何必强留。”
  顾洛雪走到冠天都面前:“临行前,想向你借用一样东西。”
  冠天都惨然一笑:“你我之间何时变的如此生分,自小不管你要什么,天都没给过你?”
  顾洛雪深吸一口气:“你的出关令牌可否借我一用。”
  冠天都一愣:“令牌?你,你要此物做什么?”
  “说来话长,洛雪暂时没时间向你解释,我有要事今晚必须出关。”
  “将军令符岂能私自外借,你此言岂不是强人所难。”新娘态度强势,在一旁咄咄逼人,借不借令符对她来说并不重要,但若冠天都真借给顾洛雪,无疑说明这个女人在冠天都心中何其重要。
  “闭嘴!”冠天都沉声呵斥新娘,目光看向顾洛雪时变的柔和,“可能告之天都,你出关所为何事?”
  顾洛雪:“上祁连山取天尘花。”
  “不可能!”冠天都一听,顿时语气决绝,神色英伟道,“天尘花乃是吐蕃神花,被重兵严防死守,你深入敌境取花无疑是九死一生,只要你开口,天都什么都能给你,唯独不能给你令符,天都不能让你以身犯险,别说今晚,有我在一天你就休想出关。”
  顾洛雪好像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脸上的歉意又多了一重,冠天都在顾洛雪面前仿佛变的迟钝,以为是顾洛雪回心转意,刚想开口,话还没出声。
  峥!
  顾洛雪竟拔出月渎,剑锋就架在冠天都脖子上:“洛雪此举实属无奈,冒犯之处还望天都你能见谅。”
  新娘见顾洛雪居然持剑挟持冠天都,神色骤惊,高呼帐外将士救援,冠天都倒是不怕,只是被顾洛雪突如其来的举动搞的有些不知所措,在他心目中,顾洛雪向来温婉乖巧,可如今身上却多了几分匪气。
  “你这不是胡闹吗?在军营重地你拔剑想逼,外面还有万余名兵甲,万一伤着你怎么办?”事到如今,冠天都首先担心的还是顾洛雪的安危。
  “洛雪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等日后定向你赔罪,你先随我出军营。”
  顾洛雪带着冠天都刚走到帐外,立即被剑拔弩张的兵将团团围住,冠天都生怕她被箭弩手所伤,竟上前一步挡在顾洛雪身前:“都退下!没有本将军令,任何人不得攻击,违者军法从事!”
  冠天都军令如山,话一出口,将士令行禁止纷纷垂下手中兵器,只有新娘愤愤不平,一边痛恨顾洛雪一边有担心冠天都,偷偷绕到顾洛雪身后,从兵卒手中夺过一把弓箭,满弓搭箭射向顾洛雪后背。
  顾洛雪还浑然不知,冠天都听到身后有破空声,不顾颈脖上的剑锋,转身稳稳一把接住箭矢,顾洛雪收剑不及,剑锋割伤冠天都,此举让四周将士面面相觑,一时间搞不清冠天都为何会保护挟持自己的人。
  “你非军中将士,此次所为本将不予追究,若再有下次违抗将令。”咔嚓一声,冠天都单手折断箭矢,盯着新娘冷声道,“当同此箭!”
  “冠天都,今日你我成婚,你竟处处维护妖女,我一心想救你,你却不识好歹,好,好的很,你既然没把我放在眼里,这个婚不成便是!”新娘取下凤冠霞帔重重扔在地上。
  冠天都本就心烦意乱,因要顾及顾洛雪周全,也没心情再理会解释:“来人,把她先带下去。”
  顾洛雪见好好的一场婚事被自己搞成这样,再看冠天都脖子上的伤痕,心中虽懊悔不已,但想到今夜会以命相搏的那人,暗暗咬牙挟持冠天都出了军营。
  秦无衣连饮数杯,非但没有丝毫醉意反而酒入愁肠,目光始终注视着城门,不管怎么推演,想要出关就难免会有一场无法避免的恶斗,城墙两边的箭楼里全都是箭无虚发的弓箭手,即便能冲出城门也未必能躲开箭雨,又喝下一碗酒,然后在心里盘算,到底身上会中几箭。
  楼下的喧闹声打断了秦无衣的思绪,偏头看了一眼,霎时惊出一身冷汗,他还在等顾洛雪,可等回的不是顾洛雪买的干粮,而是一名身穿甲胄的武将,身后跟着一整支边军,将酒肆围困的密不透风。
  秦无衣快步冲下酒肆,来回打量冠天都和顾洛雪,再看看四周严阵以待的边军,半天没回过神,一把将两人拉回到酒肆,关上门才茫然不解问:“你不是去买干粮吗?他,他又是谁?”
  冠天都也问着同样的问题:“他是谁?”
  “他叫冠天都,与我自幼在甘州长大,算是总角之交,现在他是甘州守将。”顾洛雪松开月渎,向面前两人介绍,“他是……”
  顾洛雪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去介绍秦无衣,好像除了一个名字外,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任何事。
  “你,你跑到军营把守将给挟持了?!”秦无衣瞪大眼睛。
  “你说要出关必须得有守将令符,我执意跟随也是为此事,甘州关隘守卫森严,你若强攻恐有性命之忧。”顾洛雪埋头,声如蚊吟,“我,我不想你有事。”
  “我夜袭关隘至少还有五成把握,现在……”秦无衣哭笑不得,透过门缝见外面步步逼近的边军,心领顾洛雪一番好意,也不忍再埋怨她,抬头看了冠天都一眼,“看起来你这位总角之交是没打算放我出关,否则你也不会把人挟持到这里。”
  “不是放你,是我和你。”顾洛雪神色坚定,“我闹出这么大的事,也不能留在甘州,你得带上我一同去祁连山。”
  冠天都失落的挤出一丝笑意:“我以为你是特意来看我,原来是为了别人。”
  “我朋友身中奇毒,需天尘花方能解毒,我们连夜奔波就是为了赶在毒发之前取回天尘花,而且临行前我也喝下毒药。”顾洛雪卷起衣袖,指着手臂上的黑线对冠天都说道,“蔓延至手肘便会毒发攻心,我所剩时日无多,天都,看在你我儿时情义,恳请你放我们出关。”
  “你中毒了?!”冠天都大惊,心痛不已说道,“我立刻让人为你诊治。”
  “没用的,我所中之毒无人能解,只有拿回天尘花才有一线生机。”
  冠天都神情凝重:“出了关隘便是敌境,你孤身前往凶多吉少,再说天尘花是吐蕃神物,守卫何等森严,就你二人,别说是取花,恐怕还未到祁连山底就已是异乡孤魂。”
  顾洛雪眼神坚毅不拔:“千难万险,洛雪都愿一试。”
  “事情远不及你想的那样简单,即便我放你出关,你可知该如何去祁连山?又可知望天涯在何处?祁连山连绵千里,你连路都不知,出关又有何用?”
  顾洛雪一愣,只想着上望天崖取天尘花,从未细想过该如何去。
  “真要是没办法,你不该是这副表情。”秦无衣给自己重新倒上一碗酒,目光注视着冠天都,“唐廷攻伐吐蕃数年,你又是甘州守将,一定知道前往望天涯的路。”
  “唐蕃交恶已久,近年来两国虽有兵争不断却并不无大的战事,我镇守甘州也才数年,奉命坚守抵御吐蕃侵扰,至今未有军命让本将帅军越过祁连山,所以关于天尘花一事,本将只有听闻,至于望天涯在何处本将也不知晓 。”冠天都欲言又止,沉默片刻低声道,“不过,不过有人应该知道。”
  “谁?”秦无衣与顾洛雪异口同声问道。
  冠天都用指头沾酒水,在桌上很快画出一幅简易的地形图。
  “出甘州关隘后,一路向西五十里,会见到一座古堡,名为瑞西堡,前朝曾在此驻军后来荒废,你们要取天尘花,需先到瑞西堡。”
  顾洛雪大为不解:“去瑞西堡干什么?”
  “唐蕃互有攻伐,瑞西堡也因此多次易主,渐渐两军达成默契,唐蕃两国以瑞西堡为界,两军各退守五十里,一旦越过瑞西堡便视为侵略,双方一直遵守这个不成文的约定,久而久之,瑞西堡便成了无主之地,两国的流匪、逃犯以及法外之徒都躲在此处,经过数年经营,瑞西堡俨然成为汇聚恶人的城池。”冠天都忧心忡忡说道,“现在的堡主叫地藏,真名无人知晓,你们如果能找到地藏,或许他会知道如何上望天涯。”
  秦无衣眉头一皱:“既然能在全是恶人的地方称王,怎会有一个如此慈悲的绰号?”
  顾洛雪不以为然:“车到山前必有路,等见到这个叫地藏的堡主再说。”
  “把这个带上。”冠天都掏出一块玉佩,交予顾洛雪,“我镇守甘州多年,与地藏有些交集,有时候也会从他那里打探吐蕃军情,他认得这枚玉佩,断不敢为难你。”
  顾洛雪收起玉佩,喜笑颜开问:“这么说,你是答应放我们出关?”
  冠天都正义凛然:“你在军营当着所有兵将的面挟持守将,若再放你出关,军心受损是为大祸。”
  顾洛雪嘟嘴:“那你倒是放还是不放啊?”
  “他放走了你,日后还怎么统兵。”秦无衣喝掉碗中残酒,起身走到顾洛雪身旁,握住她持剑的手,慢慢上移放到冠天都脖子上,嘴角挂着淡淡痞笑,“这样出关,他顶多只算是交友不慎但将威犹存,就是要难为你,怕是得担上十恶重罪。”
  “洛雪不怕,就是得委屈你了。”顾洛雪满眼歉意看着冠天都。
  冠天都看了秦无衣一眼,视线移到顾洛雪身上:“你与他认识多久了?”
  顾洛雪不明其意,如实回答:“不到一月。”
  “不到一月,你就能随他生死与共,不到一月,你就从他身上习到一身匪气。”冠天都黯然伤神,重新看向秦无衣,“能让洛雪死心塌地跟随,想来你定有过人之处,若日后有机会,天都定要向你讨教。”
  秦无衣听出冠天都弦外之音,笑而不语也不想过多解释,出了酒肆,冠天都让围困的兵将让出一条路,出了关隘城门,还让兵卒牵来两匹军马,并命守城兵将紧闭城门不得追击。
  出关后,秦无衣就上马一起绝尘,也没催促留在后面的顾洛雪,顾洛雪没开窍,但秦无衣却看出冠天都对她有情愫,独自留下两人话别。
  过了山丘就看不见关隘,顾洛雪收起月渎,抿着嘴说道:“都怪我不好,坏了你成婚的好事。”
  “无碍,反正我也不想成这个婚,就算阿爹责怪下来,知道是你搅和的,想他也不会动怒。”冠天都淡淡一笑,望向秦无衣渐行渐远的身影,“他真值得你赴汤蹈火?”
  顾洛雪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认识秦无衣的时间并不长,却不知从何时起,对这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产生了莫名的信任和依赖,也望向秦无衣的背影,忽然有心如鹿撞的感觉。
  脸微微一红,生怕被冠天都看出自己心思:“他对我有救命之恩。”
  冠天都还想问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停下脚步依依不舍道:“此去凶险,天都本该陪你一同前往,无奈身有军命在身,只能送你到此,天都每日将会在城上守候,若遇险点燃狼烟,天都以烽火为讯,定亲自率军驰援瑞西堡。”
  “天都,这次真是谢谢你了,待尘埃落定我定回甘州向你赔罪。”
  “你我之间何须寒暄,天都就想等你回来叙叙旧。”
  顾洛雪笑着点头,刚要上马想到什么,又折身回来:“今天的事,千万别让我爹知道。”
  冠天都笑出声:“我能瞒多久算多久,不过你闹的动静这么大,我怕是瞒不住。”
  顾洛雪嘟嘴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转身准备上马。
  “洛雪。”冠天都在身后叫住她。
  顾洛雪回头:“怎么了?”
  一道光影掠过。
  冠天都拔出佩剑,剑光所过之处,一缕青丝从顾洛雪发间飘落。
  冠天都接住被斩断的青丝:“军法如山,不容有违,你在军营当众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天都行军法,断你青丝抵罪,以儆效尤。”
  顾洛雪感激的点点头,道了一声珍重,策马扬鞭紧追秦无衣而去,扬起的尘土模糊了顾洛雪的背影,在冠天都的注视下慢慢变成触不可及的黑点,直至最终消失在他视线中。
  冠天都幽幽叹息一声,好似与这荒芜的戈壁一样空无,摊开掌心,上面是顾洛雪的断发,细细缠成一束和木马玩偶放在一起,包裹上锦帕慢慢揣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