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纪云山点了点头便自然地转头看向那个清隽少年,语气仍是一眼一板。
  好似先前并不认识席澈一般,“这位是...?”
  纪黎瞟他一眼,嘴角微抽。
  除了牵扯到带兵杀敌和百姓们外,父亲在生活里倒是一直这么童心童趣。
  “是我先前和您提过的,席澈。”她道,边也转头看向身侧的少年。
  “纪将军好。”席澈一身墨色衣袍,双唇微微抿起。
  打招呼时,少年人的仰慕期艾与紧张雀跃显露于外。
  这旧袍子是纪云山给拿来的,材质厚实保暖。
  穿在席澈身上,腰间却显得过于瘦了些。
  好在他身形挺拔,背脊高直,配上那双幽深的丹凤眸子,虽长得浓丽,倒也丝毫不显得女气。
  纪云山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刚还打算让云壹去喊你们,这下刚好。”说完便走上前去坐回府的马车。
  这次礼佛出行,父女俩都是轻装来此,故而马车也仅仅只三两架。
  好在将军府底蕴深厚,数量虽少,马车内里的空间却不小。
  晋朝当下对男女大防并不那么严苛,加之纪黎先前刻意和纪云山提了一嘴。
  索性就让席澈归到纪黎的马车这边,一起回府。
  跟着上了车后,席澈这才发觉内里别有一番天地。
  马车四面丝绸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色的素色锦纱遮挡。
  一眼望去,足以显露出其中蕴藏的贵气。
  里部空间颇大,内部地下铺着柔软的绒毯,门窗处刻着繁复的花纹。
  一进去就能闻到淡淡的香气,像是薄荷草叶的清雅味道,并不会喧宾夺主却丝丝入微。
  他无意识地缩了缩衣袖下的手指,心底又开始泛起那股莫名的情绪。
  小姐待他这么好,他定要做得更好才行。
  因着要回家,纪黎的情绪也轻快不少,放松着思绪。
  目的达成,时间尚早,她有相当多的时间去为家族筹谋。
  直到车轮滚动间走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
  一抬头就见席澈坐在她左下首边不远处,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阿澈,你没事吧?”她以为这小可怜又有些瑟缩起来,安慰道:“你别紧张,府里的人都很好的,比这寺庙里的人善良多了。”
  “我母亲治家有方,拉帮结派这种事更是少有的。”
  “您的母亲?”
  她见少年感兴趣,便多讲了两句,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方才光顾着给你介绍府里的布局和下人们了,倒是忘了这方面的。”
  “我父亲你刚刚也见着了,应该对他也不陌生吧?”
  见斜对面的人点头,道:“那我就不和你多介绍他了,看你的模样,倒是如雷贯耳。”
  “纪将军武艺高强,一心为国,驻守边塞几十年,使许多百姓免于流离失所...澈心向往之。”
  这话说得纪黎忍不住掀起眼皮去瞧他,忆起往事,顿了顿。
  接着继续道:“至于我的母亲,她全然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她可是个奇人!”
  “在我幼时,她就总与我说塞外的那些光丽繁华的景象,等我再大一些,她便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个月去跑商。”
  “跑商?”
  “是呀,跟着我们这边的镖局和商行里的人一起,出去探索。”她来了兴致,同他解释,“你不知道,塞外的风光才处处是宝藏呢。”
  “每每她回来都会带着许多珍奇异宝,我那时候都觉得自己跟个土包子似的,这也没见过,那也没见过。”
  她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对了,你知道塞外接壤的北狄与西凉吗?”
  “这两个地方的香料尤其珍贵,搁我们中原能卖出千金之价。”
  “但即便如此,皇宫贵戚还是对此趋之若鹜,内销到京都仍是供不应求的。”
  席澈墨黑的瞳子凝望着马车内的某处,晚风吹过,满是车外树叶的沙沙声响。
  眼尾处也跟着泛起笑意,静静地听着。
  听她提及“北狄”时,眼神微闪。
  若是有人仔细观察,便能发觉出他眼底的层层荧光,氤氲着无限的深沉之色。
  “这样看来,小姐的母亲常去边塞,见识广博,定是个开明飒爽的奇女子。”
  他微微侧身,似是想到什么,有一瞬敛去了笑意,恍惚间倒生出些与年龄不相称的压迫感来。
  下一刻又像是错觉。
  纪黎正沉醉于那些奇闻轶事,未能发现这瞬息间的变化。
  等她讲完,少年已经恢复如常,再不见刚刚的复杂神色。
  马车不断向前。
  窗牖外,景致几经变化,最终停在一朱色大门前。
  周遭门栏皆朱漆,门口石质台阶,气势恢弘。
  门楣上黑底金漆的牌匾,透出深深底蕴。
  将军府到了。
  第8章 来信
  府内下人们早早收到消息,准备妥善。
  天色已暗,府邸间处处掌着灯。
  云尔等在大门旁,听到若有若无的马蹄声便上前,确认是纪黎后便赶忙过去扶着她下车。
  一路至府内,幽静石子小路上,席澈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夜风飒飒,天若悬镜,偶尔点缀着几点星子。
  月光倾洒而下,将几人的影子都渐渐拉长。
  纪黎抬眼看他,“今日天色已晚,一会儿云壹带你去安顿。”
  她语气淡淡,“舟车劳顿,你先好好休息。”接着边和身后的人吩咐着。
  在静谧的夜里,听起来却十分令人安心。
  少年直直站在那里,乖巧地点点头。
  在月色的映衬下,多了几分如玉气质。
  夜色下有些暗,纪黎瞧得并不真切。
  她收回了视线,转头便和云尔一道往房间走去。
  确保人已经走远,云尔这才施施然开口,“小姐,他的身世很奇怪。”
  纪黎应声分出了些注意力。
  “按常理来说,人的成长过程应该都是有迹可循的,可有关他十岁前的记录却极少。”云尔道:“寥寥无几,就像是凭空在流民里蹦出来的一样。”
  “崇安十七年前后,各地的确灾难频发。”她淡声道。
  同样地,也正是这时,中原和其他地域的百姓开始大量涌入边塞。
  移民进入致使边塞人口大量增加,百姓的来源有一个短暂时期的混乱。
  许多半大的孩子因为战乱变成了孤儿,四处飘零,踪迹无处可查也是正常的。
  她敛去思绪道:“那他十岁至十五岁在荣华寺的经历都对得上吗?”
  见到云尔点头,纪黎神情微顿,有好一会儿没再说话。
  过了半晌,轻声道:“那先放一放吧。”
  前世席澈与新帝的对峙就显得十分奇怪。
  虽有恭敬,但也隐隐约约透露出些许的随意。
  她从未见过像两人这般,在气势上竟隐隐对调的君臣关系。
  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是她现在的消息网所查不到的,
  是她当下还太弱了。
  想起这几日两人的相处,纪黎心底一派复杂。
  甚至于有些兀自被少年的乖顺的态度所拉扯着,定不下决心来。
  可她也清楚地知道,席澈顺着她,待她关切,大部分是因为自己帮了他。
  以救世主的身份带他走出泥沼。
  若是有朝一日他再度拥有前世的那番造化,他大约也会承自己的情。
  可...
  不够。
  她踱步走到一方梨花木架前,凝望着上面垂挂着的红缨。
  配着长枪,锋利依旧。
  这是她平时里练武惯常使用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