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最后一个母系神祇 第2节
  祂又往记忆深处翻了一翻,终于翻到了巫马姳苦涩又辛酸的往事。
  巫马姳曾是那位贤王的未婚妻,她的父亲则曾是本朝掌管兵马的将军,至于为什么说是曾,那当然是因为贤王跑了之后,她爹也跟着跑了。
  当年先帝下旨,将巫马姳赐婚给贤王,大家都认为这是先帝对太子不满的标志,否则怎么会将兵马大将军之女赐婚给贤王而不是太子?
  恐怕当年还是太子的妫海城也这么认为。
  巫马姳是个典型的古代姑娘,虽然她父兄是本朝有名的将军,但她身为女子,只能困于深闺,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小姐。
  可这位巫马小姐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么乖巧,她和太子有一段私情,甚至为了妫海城做了贤王身边的一枚探子。
  至于结局么,当然不太好。白昼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人类的心事实在是太苦了,可想而知祂这些年在凡间转世的时候受的都是些什么罪!
  白昼还不太适应这副人类躯体,她实在是太孱弱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突然降临,只怕巫马姳的一生也走到尽头了。
  油尽灯枯,不外如是。
  白昼蹲在一块破碎的铜镜前,看清楚了祂此时的样貌,一双柳叶眉,一对含情目,扶风弱柳之姿,惹人心生怜惜。
  只是镜中美人的脸颊上毫无血色,唇色也惨白,似乎下一秒就要因体力不支扑倒在地。
  真是情字害人。
  妫海城确实履行了娶她的诺言,却只是为了发泄怒火和羞辱她,因为她曾是贤王妫海塘的未婚妻。
  白昼后来实在站不动了,索性找了块木板坐着,思考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
  她在袖子里找到一枚凤钗,据说是妫海城给巫马姳的定情信物,钗子的尖端被磨得十分锋利,隐隐透着墨绿色的光。
  白昼用手指摸了一下,立刻就有黑色的血珠滚落。
  那钗子是淬了毒的,巫马姳也不止表面上看上去那么柔弱,她早已下定了玉石俱焚的决心,来报复这个毁了她一辈子的男人。
  按理说这毒见血封喉,可白昼是神,即使现在被限制在人类的躯壳里,也不会被普通的毒药毒死。
  白昼有些后悔,因为这副身体实在没有糟蹋的余地了,祂用钗子的尖端在脖子上比划了两下,实在不行,还是趁早结束这一世吧?就怕祂往脖颈上戳两个血窟窿也死不了。
  而且,祂有点怕痛。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扑了过来,她称得上是敏捷,一把夺下白昼手里的凤钗,一把紧紧抱住她,吼出来的声音差点把白昼的耳膜给炸破:“小姐——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白昼只好松了手,怕这傻丫鬟往有毒的钗子上撞,祂虽为神明,也不能滥杀无辜。
  喜妹抱着她的可怜主子哇哇大哭:“小姐,我知道您现在很难受,老爷和少爷丢下您跑了,陛下为了羞辱贤王把您掠进宫来,我知道您心里苦,但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白昼心说,傻丫头,你家小姐和那个妫海城有一腿,其中复杂的感情纠葛不是你这个单纯的丫头能懂的。
  喜妹从怀里掏出两个硬邦邦的馒头,献宝一样递给她。
  白昼瞧了她一眼,“我不饿。”
  白昼现在的状态有些特殊,祂的降临改造了这副凡人肉身,但祂同时也被限制在这副躯壳里面。
  凡人的兵器和药物不能伤害到祂,祂也无需进食和排泄。
  喜妹说:“您看您这脸色,再不吃点东西就要饿晕过去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至少,至少……老爷和少爷都在外面……”
  喜妹突然压低声音:“等到贤王攻打进京,老爷和少爷就是大功臣,到时候您就不用在这受苦了!”
  看来这妫海城确实不得民心,看来那贤王确实是个人物。
  喜妹还想再劝,白昼一抬手,施了个小法术,用馒头封住她嘴巴:“你多吃点。”
  喜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喜妹只安静了一会儿,过一段时间,满脸止不住兴奋地围着她:“小姐小姐!这是不是你当初在山上学的仙术?”
  哦,对,凡间是有人修仙的,但是骗子居多,真正的修仙者寥寥无几。
  白昼懒得再从巫马姳的记忆里翻找了,随便嗯了几声。
  祂闭上眼睛养神,手指握着那枚凤钗,用尖端在地上推算,钗上刚才沾了祂的血,能算得准一些。
  祂想知道为何这次会出现变故,可是数次推算都得不到结果。如何破局也说不清楚。
  祂想见见那位暴君,叫喜妹去请他。
  喜妹瞪大了眼睛:“啊?”可不知为何,她现在竟然不敢违抗小姐的命令,就连抬头直视祂也变得困难。
  妫海城倒来得快,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有私情的缘故。
  这位周天子来得时候,先是瞧见女子隐在纱窗之后若影若现的身影,她的裙摆被风吹动,似乎要乘风而去。
  天子猛然往前走了两步,直到看清楚她的真容,脸色又冷下来:“你把孤叫来,所为何事?”
  白昼看了他一眼:“哦,帝王之气已绝,陛下,你快亡国了。”祂把妫海城叫过来,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就是想看看他的气数。
  第3章
  白昼几乎是瞬时感到了一阵轻微的刺痛,来自她的身体内部。
  是巫马姳的心跳,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白昼还以为她早就死了,毕竟凡人的身躯根本承受不住神降,更何况在神降临之前,巫马姳的身体早就千疮百孔。
  在这种情况下,她的灵魂还没有魂飞魄散,属实是一件罕事。
  白昼并不在乎她的生死,不过祂难得地动了一点恻隐之心,问她还有什么遗愿。
  祂只是想听听她的愿望,好奇作为祂转生者的巫马姳会用这个机会来做些什么?
  巫马姳似乎也清楚自己的处境,她的身体被一位不知名的神灵占据了,可是她起不了反抗的念头,只能用最后的力气向祂祈求:“求您,杀了他,杀了妫海城!”
  白昼有些惊讶了,为巫马姳那一刻流露出来的怨毒,祂倒是有些欣赏她了。
  不过祂还是拒绝了巫马姳的请求,“我帮不了你。”
  祂是代表生命和光明的女神,杀戮是祂的孪生妹妹管的事情,不过那时候人类管杀戮女神叫做战神,后来又因为畏惧死亡的力量,把杀戮女神封印在了合虚山的一座雪山山脉底下,希望能借助和杀神一同诞生的生命女神的力量,镇压杀神的戾气。
  那是人类和仙家第一次联合起来,弑神。
  那一战持续了整整七年,人间血流成河,杀戮女神骤然遭到人类的背叛,勃然大怒,祂生来掌握死亡的力量,并不将人类这群蝼蚁放在眼里。
  白昼仍然记得,杀戮女神战败兵解的那一天,祂紫色的眼睛里出现裂痕,流出血红色的眼泪,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为何?”
  生命和死亡是一对孪生姐妹,祂们的力量此消彼长,互相制衡,如果死亡从世间消失,只剩下生命,那么白昼就会因为力量毫无节制地生长而陷入紊乱状态。
  所以祂不得不主动削减自己的力量。
  但是谁也不知道当初白昼为什么要对杀戮女神下手,更不知道祂为什么会出手帮助人类。
  这位被人类尊称为母神的女神,可不是什么心软的神。祂慈悲得近乎冷漠,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众生的苦难。
  就算是面对身为自己转生者的巫马姳,祂也未有半分心软。
  就在祂拒绝巫马姳之后,巫马姳的灵魂开始挣扎起来,这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白昼忠告她:“十殿阎罗会丈量人生前罪恶,你和妫海城的恩怨会得到审判。”
  白昼并没有说谎,一般情况下确实如此,除非这人是仙家转世,俗称关系户,这种人只是来人间一世,当然也不会得到惩罚。
  “不——”巫马姳的灵魂在一片片碎裂:“我要他现在就付出代价,来世的惩罚有什么用,凭什么他今生就可以践踏我,利用我,又抛弃我——”
  原来是个只讲今生不讲来世的小家伙,白昼觉得她很有意思,并用一团白光凝住了她的魂魄,让她不至于瞬间消散。
  巫马姳对这位神秘的神明生不出反抗的心思,只能希冀于她的哀求能够打动祂。
  但是白昼没有耐心听她的诉苦,直接将她送进了轮回。
  不过巫马姳的哀求并不是毫无作用,巫马姳听见那位神明说:“吾承诺,他会付出代价。”
  如果妫海城不是关系户,他将受到十殿阎罗的审判;如果他是关系户的话,白昼会亲自审判他。
  解决了巫马姳的残留问题后,白昼开始审视面前的妫海城,他应该算人类中长得还像模像样的,但在白昼这种活得长又看脸的神眼里,模样只能算清秀了。
  妫海城并没有察觉到刚才时空的停止,他因为“巫马姳”的话怒不可遏:“孤警告你,妫海塘是乱臣贼子,孤迟早会将他的头颅砍下来……你现在是孤的皇妃,不要再惦念别的男人……”
  妫海城阴恻恻地道:“不要挑战孤的耐心。”
  白昼觉得有意思极了,巫马姳喜欢妫海城,才会蓄意接近妫海塘,以未婚妻的身份窃取情报,甚至最后帮妫海城篡改了传位圣旨。
  结果妫海城竟然怀疑巫马姳移情别恋?看来他也很清楚自己不值得被人爱。
  至于妫海城要纳巫马姳为皇妃,到底是像外界传闻那样为了羞辱妫海塘,还是为别的原因,比如他确实对巫马姳有一些感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在白昼看来,妫海城对巫马姳的感情,甚至不如祂对祂养的仙兽。
  白昼的不说话让妫海城误以为祂被吓到了,妫海城语气稍缓:“以前的事情孤既往不咎,过几天行封妃典礼,你不要再想着逃跑,否则孤不敢保证将军府那些人的命。”
  妫海城走后,小丫鬟抱着祂哭起来:“我的小姐哟,你怎么这么命苦?”听得白昼脑袋疼。
  白昼伸手,摸喜妹的脑袋,就像祂在合虚山摸鲲鸟一样,“他娶不了我。”
  喜妹一惊:“小小小……小姐,您要干什么?您别想着逃跑了,咱们哪里躲得过这满城禁军?再说贤王在千里之外,咱们两个弱女子要怎么过去呢?”
  巫马姳和妫海城当初是私会,就连身边的丫鬟也不清楚。那会儿她是贤王妫海塘的未婚妻,人人都道她贤良淑德,在妫海塘染上怪病的时候竟然主动向皇帝请命,请求进王府照顾妫海塘。
  喜妹也以为巫马姳对妫海塘情深不悔,流着眼泪劝她:“小姐,您就别惦记贤王,喜妹斗胆说一句,他现在当了反贼,把您一个人留在京城,又把您置于何地自处?圣上的脾气虽然差了一点,但到底也没对您做什么,或许对您也是有那么一两分情意在的……”
  白昼发现这一对主仆都是有意思的人。
  巫马姳表面娇弱实则刚烈,外人都道她温柔贤淑是当代女子的典范,实则她未婚时就与人私通,甚至可以为了心上人潜伏到一个不爱的男人身边,为他窃取情报。又在发现心上人背叛欺骗自己之后,宁愿拉着他一起永堕地狱,也不愿意摇尾乞怜。
  小丫鬟喜妹倒是很省时夺势,一方面劝主子忍忍,等到贤王和将军打进京来就能过上好日子;另一方面又说皇帝还不错,这日子勉强也能过。
  总之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现在谁当家就听谁的话。
  白昼觉得她说的不对,祂指了指此处的破壁残垣:“他这叫对我有情意?”
  要白昼说,这两个男人一个都不是好东西。不过也是,祂转生就是受情爱之苦,能分到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喜妹绞尽脑汁,结结巴巴地说:“对……对啊,您是贤王的未婚妻,圣上那么厌恶贤王,就算想羞辱贤王也有一千一万种方法,何必要封您为妃?说不定,说不定以前就对您有……您以前也是京城闻名的大美人呢!”
  白昼叹气:“喜妹,话本还是要少看一点,伤害是伤害,爱是爱,这两者永远不能划上等同的符号。”
  喜妹若有所思,但还是没懂。
  喜妹的这套想法虽然荒唐离谱,但宫中竟有不少人信这副说辞。于是白昼让喜妹把这些话和宫中管事的公公说了,果然给换了一个新住处。
  喜妹不解:“小姐,您之前不还说这些话是错的?”
  白昼笑眯眯地说:“但是信的人多啊,你不觉得现在住的地方宽敞多了吗?”
  喜妹越发弄不懂小姐了:“那您真的准备安心做陛下的皇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