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敌国郡主后 第67节
  风曲淡淡一嗯。
  副指挥使风一般起身刮了出去。
  指挥使偷眼看看, 觉得自己该替属下解释一下:“大人, 邓灯他一向性急,有时难免礼数不周……”
  “礼数周不周全没什么。”风曲淡淡道,“做鸾仪卫, 本来靠的也不是面面俱到, 办事的本事才是立身之本, 事能办好,礼数缺漏也无妨;但若是礼数不周,连事也办不周全……”
  他后半句话并未说出口,但留白往往才最吓人。指挥使几乎汗都下来了:“属下一定亲自督办,绝不再出意外。”
  “你不要督办。”风曲的声音轻而缓,“让邓灯换一批人先用着,人手不够去其他卫队借,你把负责这次行动的所有人,包括知情者全都扣下来。”
  指挥使心弦一颤:“大人是怀疑有人泄密?”
  可是上一次鸾仪卫内部已经严密筛查过了!
  风曲没有正面回答指挥使的问题。
  他只是清清淡淡地说:“这次我亲自来筛查。”
  .
  副指挥使无声地骂了一句。
  “怎么样?”指挥使踱步过来问他,“嘴撬开了没?”
  副指挥使肩膀一垮,对着指挥使摇了摇头,意思是没有:“这家伙叫邹大,是个泼皮无赖,平日里性喜偷鸡摸狗,有时还赌上几把,为了钱什么都敢干,据他交代,有个人事先找到他,给了他十两银子和一把刀,让他冲出去随便找个人砍伤,然后掉头就跑,跑到城南城隍庙那里,那人会等在那里再给他十两银子——已经派人往城隍庙去了,但我估计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是个哄骗这家伙的谎言——对方一开始只嘱咐他随便找个人伤了,估计就是为了制造骚乱,是他贪心不足看中了那个年轻女人的包裹,想再发一笔财,才抢了包裹跑了。”
  指挥使面色一冷:“那人是什么时候找上他的?”
  副指挥使神色更加难看:“约是辰时末——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一个多时辰。”
  然而指挥使的面色反而松缓了:“还好。”
  副指挥使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啊?还好?”
  指挥使看他一眼:“咱们是什么时候在茶楼布置下来的?”
  副指挥使下意识答道:“茶楼辰时三刻开张——对了!”
  指挥使颔首:“辰时三刻开张,而咱们辰时初就从北司出来,对方辰时末才找到这个人,命他前去伤人制造骚动,这意味着他很可能是临时得知咱们的布置。”
  如果是这次行动的知情者,一定不会今天才知道在茶楼设伏一事,也就是说,鸾仪卫内部出了问题的可能性并不大。
  副指挥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神情却依然难看:“这一下线索断了。”
  指挥使突然沉吟:“慢着,那个人是怎么知道,约定的时间定在午时初以后的?”
  今日茶楼设伏,是鸾仪卫精心准备的一场钓鱼计划。
  从庚小星的零碎口供,外加之前掌握却还未收网的几条鱼,对于杀死朱霖抽身逃去的那个暗探,鸾仪卫掌握了更多信息。
  对方名为‘山茶’,是采莲司派往大晋京城有数的睡莲头目之一。地位与之前落网的‘狡狐’‘青猿’‘乌鸦’等同。
  ‘狡狐’等人都不是普通暗探,而是在京城潜伏日久的睡莲,盘根错节日久年深。假如不是因为曹德旺一案牵扯出丝缕线索,鸾仪卫很难有机会发现他们。
  而正因狡狐等人的落网,南朝暗探销声匿迹了好一段时间,牵涉出的暗探、眼线像是渔网里的鱼,一串又一串被牵扯了出来,鸾仪卫从上到下都受了重奖。骤闻山茶之名,众人简直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刻将山茶五花大绑压过来受审。
  但山茶不是那么好抓的,庚小星的口供中就曾交代山茶擅长易容,曾经伪装成一个老妇人潜藏在她家中。
  鸾仪卫另辟蹊径,想起朱霖生前,曾与黄正新接头,又被山茶所杀。这说明山茶与狡狐黄正新之间联系应该比较密切,他们的交叉点未必只有一个朱霖。
  于是鸾仪卫几番筛选,秘密抓捕了黄正新手下一条漏网之鱼,就是燕和楼对面香茗茶楼的掌柜王荣。
  王荣早在黄正新暴露时,便已经进入了鸾仪卫的视线,但鸾仪卫一直没有抓捕他,只确保不要打草惊蛇惊动王荣。
  这是由于当时抓捕的暗探已经很多了,大功板上钉钉,多几个少几个无碍大局。于是鸾仪卫像养蛊一样选了几个暗探留下来放养,如果有其他暗探联系他们,自然又能顺藤摸瓜摸出新的功劳,即使没有其他暗探联系,等将来长时间抓不到其他南朝暗探,还可以再把他们抓了对上交代。
  这点盘算说出去不好听,但实际上风曲未尝不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荣原本颇得黄正新信任,明面上却与他往来不多。黄正新落网后,王荣提心吊胆好一阵子,只当逃过一劫,岂料鸾仪卫杀了个回马枪,将他抓到北司牢狱中各种刑罚轮番伺候,王荣受不得苦,还没挨过两轮刑讯,立刻麻利地张口招供。
  令鸾仪卫惊喜的是,王荣果然和山茶产生过联系。
  据他交代,山茶和狡狐关系密切,多次往来。王荣作为黄正新的心腹之一,曾经代替王荣出面和山茶传递情报。
  副指挥使邓灯大喜,立刻下达指令,要王荣设法和山茶取得联系。
  联系的途径确实是有,然而山茶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顶级睡莲,要想取得她的信任简直千难万难。鸾仪卫不得不精心设计百般思忖,总算以紧急传递情报的借口和山茶约定,今天中午午时一刻在香茗茶楼接头。
  为此鸾仪卫动用了诸多人手,将香茗茶楼老板全家监视起来,茶楼内外埋伏着伺机而动的鸾仪卫。哪怕山茶把自己易容成男人,只要她敢在午时一刻出现在香茗茶楼中,那就逃不掉被鸾仪卫抓走的命运。
  然而收网的时间还没到,已经有人猝然出手搅乱了这一潭水。香茗茶楼前一片大乱,不用说,山茶肯定意识到不对早已抽身而去,往后她的警惕心只会千倍百倍更胜今日,通过南朝暗探把她钓出来的可能性变得微乎其微。
  那么,事先命邹大当街伤人制造骚乱的人,明明辰时末就已经找到了邹大,为什么精准地将动手的时间定在午时初呢?
  如果他是鸾仪卫内部的知情者,辰时末要么已经和其他鸾仪卫一同埋伏在香茗茶楼内外,要么在北司,擅自离去极其显眼,更不可能今日才知道行动的时间和地点;但如果他不是鸾仪卫内部的知情者,为什么又能知道定下会面的时间呢?
  .
  与此同时,郡主府。
  宁斐正沉着脸,训斥宁舒:“不知轻重,不分场合,还敢过去凑热闹,生怕不够危险吗?”
  宁舒一张圆圆小脸涨的通红,眼泪都快下来了,却不是被宁斐训得,而是吓得。
  身为老长兴侯之女,长兴侯之妹,宁舒虽然长在边关宣化,自幼也被精心保护起来。尤其是历任长兴侯对抗关外乌戎,简直是乌戎的心腹大患,宁舒从小出门都要带足人手百般防备,生怕被乌戎暗算了去。
  因此宁舒还真没见过太可怕的场景,上一次成国公府里她与凶手险些狭路相逢,但终究没有正面对上,宁舒害怕了一会,很快又振作起来。
  然而这一次,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她还是脸色发白。
  “那个女人的手被砍了下来……”宁舒脸上的表情扭曲,不知是想哭还是想吐,“好多血——呕!”
  见她开始干呕,宁斐不得不住了口,一边拍宁舒的背,一边摇头道:“好了好了,不怕不怕。”
  章怀璧在一旁很是抱歉:“我没想到是有人行凶,早知如此,我该叫住宁舒的。”
  宁舒一边干呕,一边眼泪汪汪摇头:“是我跑得太快,不怪怀璧姐姐——呕!”
  宁斐大摇其头:“别说话了。”
  第71章
  “我现在应该进来吗?”
  夏日凉风沿窗缝吹入, 窗边纱帘迎风而动,帘上缀着的一串串米珠珠串随之碰撞,簌簌作响。
  风曲跪在湘平郡主榻边数步处, 灰黑鸾纹袍下摆铺散在地面雪白薄毯上, 室内寂静一片,静的只能听见清浅的呼吸声以及下笔的沙沙声。
  明湘当然不会愚蠢到试图用沉默这样简单的伎俩来震慑鸾仪卫大统领,她沉默的原因是有另一样更重要的事情亟待批复。
  笔在雪白的纸面上落下最后一抹墨痕,明湘拿起一旁的私印盖上, 示意梅酝将其捧走,然后慢慢放下私印:“我不关心你是否要亲自主持二次清查,我曾经说过,鸾仪卫的事务,无需事无巨细向我禀报。”
  她的声音并不严厉,语速也不急不缓, 俨然是闲来叙话的模样。若是换一个对湘平郡主不甚了解的人来, 可能都意识不到她的态度, 然而风曲当即膝行向前,深深拜倒请罪。
  明湘终于垂下眼, 目光平静地落在风曲身上。
  她很少真正展现出暴怒的那一面,至少在风曲的记忆里,皇帝登基以后, 湘平郡主几乎没有疾言厉色过。今日的敲打, 已经是极其恼怒的表现。
  明湘垂眼望着风曲漆黑的发顶,淡淡道:“风曲,你该知道, 鸾仪卫势大, 但有的错绝不能犯。”
  鸾仪卫最根本的职责为缉拿暗探, 由此衍生出监察官员、收集情报、审讯查案等一系列权力。但鸾仪卫的立身之本,从始至终都只有缉拿南朝暗探这一条。
  否则的话,监察百官有都察院,收集情报自有军中斥候,审理案件京中有京兆府、各地有按察司,要鸾仪卫来做什么?
  依仗皇帝默许和湘平郡主支持,鸾仪卫的触角已经探入了京中各部,甚至开始在朝臣府中设下暗子。尽管鸾仪卫对此一向视为机密,但架不住朝臣们内心自有猜测。
  自成立以来,鸾仪卫遭受过很多次暴风骤雨般的弹劾抨击。如果不是皇帝和湘平郡主都足够强硬,鸾仪卫又有拿得出手的功绩,在朝臣们的一致抵制下,鸾仪卫很可能早就被裁撤了。
  时至今日,鸾仪卫的权势早非成立之初可比,在朝中稳稳扎下根来。但即使如此,朝臣们对鸾仪卫的忌讳只会更深而非减弱。
  正如明湘所言,有的错,鸾仪卫绝不能犯。
  身为缉拿南朝暗探的机构,假如自己内部先出了问题,等同于直接动摇鸾仪卫的立身根本,将一个莫大的把柄直接送到了外人的手上。
  “请郡主放心。”
  风曲的声音很轻,语气却无比坚定。
  “臣必定竭力补救,绝不因臣失察而陷郡主于两难之地。”
  他这句话说的其实很有意思——如果真的是鸾仪卫内部出了问题,还能怎么补救?
  ——无非是立刻封口,掩盖消息。
  明湘嗯了一声:“下去吧。”
  这就是默许的意思了。
  于是风曲一整衣袍拂袖起身,恭顺地退了出去。
  门前珠帘轻响,旋即归于寂静。
  梅酝上前,轻轻替明湘揉着肩膀,看着明湘眼下薄薄青影,心疼道:“郡主昨夜被皇上闹得一夜没睡好,今天又碰上这档子事,不如早点歇下,免得头疼。”
  门口传来咣当一声,梅酝惊讶抬头,只见她的同胞姐姐雪醅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脚边一个被带倒的锦凳骨碌碌滚了两圈。
  明湘:“……”
  雪醅:“……”
  雪醅一只脚站在门槛里,一只脚站在门槛外,无助地僵在原地,看看明湘又看看梅酝,左脸写着天崩地裂,右脸写着目瞪口呆,额头上横批一个大大的问号。
  唯有梅酝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遣词造句存在问题,还茫然地看着雪醅:“姐姐?你不进来吗?”
  雪醅颤巍巍地:“我,我现在应该进来吗?”
  .
  “呼——”雪醅长长呼出一口满含忐忑的气,“梅酝,你下次说话注意一点。”
  她表情情不自禁地扭曲一瞬:“比如,‘郡主因为和皇上闹了不愉快,从而一晚上心绪烦乱没睡好’,不可以简述成‘郡主被皇上闹得一夜没睡好’。”
  梅酝蔫头耷脑:“嗯。”
  明湘按了按眉心,内心有气无力,面上还要端出一幅八风不动的端静仪态:“说吧。”
  雪醅立刻敛去多余的神色,力求端肃,然而在明湘面前,神情中还是禁不住泄露出丝丝缕缕的喜色。
  “南边的消息传了回来。”她欢喜道,“郡主,‘金乌’如今得到宁陵赵氏赵彦之的欣赏,赵彦之五月初接任太常寺卿之位,金乌现下正作为赵彦之的掾属,在太常寺任职。”
  明湘抬首,眼底终于显出了极为欣悦的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