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国之利器
  病已望着妻妾和睦,子嗣友爱,暗暗欣喜。历代君王后宫总是喜欢争斗,不是争宠就是争子嗣,甚至有的最后香消玉殒,成了人彘。如今后宫除了霍成君外,没有争宠争嗣的人,个个安守本分,人人贤惠淑德。想起霍成君,病已感慨不已。
  霍成君正伫立昭台宫眺望未央宫,虽然望眼欲穿,却只看到一丝云烟。自从病已诛杀了霍家满门,成君再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自己最爱的人终究成了自己的杀母仇人,成君纠结万分,痛苦不已。
  不久侍女萍儿送来宫宴,躬身行礼道:“娘娘,宫里派人送来年宴,还有一只鹦鹉。”
  成君一愣,漠然问:“是谁派你来的?为什么我没见过你?”
  “主人派奴婢来的,奴婢入宫晚,所以娘娘没有见过奴婢。”
  “你的主人是谁?”
  “主人说了,不准奴婢说。奴婢告退!”萍儿命人摆上年宴,随后匆匆离去。
  成君心里既好奇,又有一丝不屑。犹豫了许久,忍不住步过去瞅了一眼。满桌菜肴都是自己以前爱吃的,又仔细数了数,有二十六道菜,正是皇后的规格,顿时泪湿眼眸。又瞅了瞅白色鹦鹉,忍不住泪中带笑。玉指逗了逗鹦鹉,笑道:“以后就叫你伊伊吧!”
  五凤二年(前56年),太仆戴长乐再次上奏道:“陛下,光禄勋杨恽诽谤圣上,应该治罪!”群臣一言不发,病已也面色凝重,一句话不说。戴长乐三次上奏,病已怒道:“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朕听闻宗正病重,少府,代朕去探望宗正。”
  少府梁丘贺前往刘德府,刘德听闻太仆戴长乐和光禄勋杨恽的事,感慨道:“请少府回奏陛下,杨恽恃才傲物,诽谤圣上,天理难容,应该罢黜。至于太仆,窥探他人隐秘,手段不当,此小人行径,不是君子所为。微臣建议,也将太仆罢黜。如此百官无话可说,杨恽曾护驾有功,如今赦免其罪,足以报答恩德。”
  梁丘贺上奏病已,病已欣然点头,以诽谤罪罢黜杨恽,又以窥探隐秘罪罢黜戴长乐。群臣纷纷称赞,杨恽二人也无话可说。
  不久病已召见刘更生,笑道:“如今三年已经过去了,炼金术如何了?”刘更生惊慌道:“微臣……微臣已经造出,正……正实验……能不能造出更好的。”病已皱眉道:“什么意思?把造好的黄金送入宫来,让朕瞧瞧!”刘更生迟疑许久,只好硬着头皮将造好的黄金送入宫中。
  病已领着众子嗣一起前往观看,太子刘奭、淮阳王等纷纷称赞,其余皇子、公主也齐齐附和。唯独七岁的小公主敬武一言不发,拿着黄金朝地上扔去。然后歪着小脑袋瞅了瞅,昂头道:“父皇,这是假的,你看都掉色了!”
  众人纷纷大惊,病已皱眉望去,果然如此。轻轻拿起黄金,仔细观望,直觉有些不对劲。又命人取来真实的黄金,一比较,新造的黄金果然轻了许多。病已大怒,召来刘更生细问。
  刘更生不敢隐瞒,只好如实交代道:“陛下息怒,微臣依照古书实验,可是……一直失败。微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请陛下恕罪!”病已拍案道:“你造不出来为什么不早说?浪费了这么多财富,又弄虚作假诓骗朕,你知不知道这是欺君?”刘更生大骇,忙磕头。
  病已感慨道:“朕是自作自受,馅饼总是跟陷阱挨着,朕如果不想取巧,也不会弄巧成拙。下去吧!”刘更生告退后,病已左思右想,暗暗叹息。召来尚书令史高,嘱咐道:“拟旨,宗正刘德病重,封其长子刘安民为阳城侯,提前承继其父亲侯国。”
  不久太常苏昌上书弹劾刘更生,群臣纷纷附议,病已只得将刘更生下狱。刘德听闻儿子下狱,病上加病。刘安民忙宽慰道:“爹放心,陛下刚封了儿子为阳城侯。”刘德大喜道:“陛下,陛下是有心要赦免更生,你立刻替我上书,再把阳城国一半的封地献给朝廷,为更生恕罪!”
  病已望着刘德奏疏,想起这些年在刘德等人辅佐下,这才扳倒霍家,有了今日盛世局面。望着群臣感慨道:“刘更生之罪不同于一般罪犯,一般罪犯是诓骗朝廷钱财,或贪墨横行,或搜刮民脂民膏,或欺君罔上为自己谋私利;但刘更生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我大汉繁荣昌盛,他没有私利,如果说有,那也是为了虚名,希望扬名史册!试问谁不想有虚名?造出发石车,摧枯拉朽;造出穿墙箭,万箭齐发;造出司南,辨别方向;创造文字,利国利民。朕相信刘更生就是这样的人!”
  少府梁丘贺也附和道:“陛下所言极是!如果诛杀刘更生,就是扼杀了为朝廷创造尖兵利器的人才!自古创造新物都是最难的,也最是耗费钱财。微臣记得当初古父为了创造出纸张,浪费了价值上万两的丝麻。做任何事都需要代价,何况创造新事物?”
  群臣多附议,病已欣喜道:“传旨,削去阳城侯国一半封地,赦免刘更生。”刘更生大喜,从此一心一意从事经文研究。后奉命领校秘书,撰《别录》,为最早的有书名、有解题的综合性的分类目录书。又编订了《新序》、《说苑》、《列女传》、《战国策》等书,还创作出了《九叹》等辞赋三十三篇。其数量仅次于枚皋、淮南王、严助,在西汉赋家中居第四位。
  不久刘德去世,临终前留下一封遗书,为国谋划西域,举荐常惠和冯奉世。病已读着刘德遗书,湿了眼眶。封常惠为中郎将,加封水衡都尉冯奉世为侍中。
  御史大夫萧望之趁机上奏道:“启禀陛下,宗正刘德明知其子有罪,仍旧仗着陛下宠幸为其子辩解,实在是有失大臣之体。微臣请陛下废其谥号,去其后嗣,以示惩戒!”群臣多附议。
  病已叹气道:“宗正为国操劳如此,朕不忍去其谥号和后嗣,就赐谥号为“缪”吧!至于其子阳城侯,仍旧侯国。”
  萧望之趁机道:“陛下,如今百姓不富,盗贼不停,微臣以为是太守、国相多数才能低下,不能胜任其职。现在又出现日蚀,必定是三公不贤明,未能辅佐陛下治理国政!微臣等有罪,望陛下责罚!”
  病已皱眉问:“丞相,你可赞成御史大夫的说法?”丙吉权衡左右,不得不请罪。其余群臣纷纷跪拜,而前将军许延寿、少府梁丘贺、京兆尹张敞、尚书令史高、长乐卫尉许舜等人无动于衷。
  散朝后,病已召来丙吉询问。丙吉忙解释道:“陛下,微臣不知道御史大夫所奏,他没有跟微臣商议。”病已怒道:“这个萧望之目中无人,你是三公之首,他是三公之末,名为御史大夫,实为副丞相,他怎么能对你视若无睹?”
  病已命尚书令史高、侍中兼建章卫尉金安上、御史中丞王忠一起前往训斥萧望之。萧望之自恃没有错,傲然不惧,轻轻脱下官帽弹了弹灰,漫不经心对答。
  史高怒道:“御史大夫难道不觉得犯了大错吗?”
  “哼,本官不知道犯了什么错。”
  “你上得奏疏,到底是什么意思?”
  萧望之不屑一笑道:“尚书令不知道什么意思,那为何来责问本官?”
  史高气愤道:“你表面上为请罪,实际上指责丞相无能,是不是?出现日蚀必定是三公不贤明,如果换一个贤明丞相,你是不是还打算指责陛下不贤明,逼陛下退位?”
  萧望之大怒道:“本官没说!这是尚书令无稽猜测,欲加之罪!”
  史高冷哼一声,“陛下擢拔你为御史大夫,命你监管百官,你就是这样回报陛下的吗?”
  “陛下命我监管百官,上到三公九卿,下到太守、国相,职责所在,不敢不过问。如今国家混乱,上天现日蚀昭示陛下,是告诉陛下,无能无才之人不当在高位!如果陛下觉得微臣有罪,微臣无话可说!”
  史高等人回报病已,病已气得拍案。史高咬牙道:“陛下,御史大夫忘恩负义,名义上矛头对准丞相,其实也暗中斥责微臣等外戚。”病已疑惑道:“舅父,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让御史大夫抓到了把柄?”史高忙跪拜道:“陛下,微臣岂敢?微臣从底层上来,能封官拜侯已经是殊荣,岂敢败坏陛下名声?”病已又问:“其余两位舅父呢?”史高磕头道:“陛下放心,微臣时常提醒两个弟弟谨慎行事,他们也不敢胡作非为。”
  病已抬手道:“起来吧!朕明白了,御史大夫是担心外戚乱政。当初吕氏擅权,靠丞相陈平、太尉周勃才诛杀诸吕。后来霍氏擅权,朕深受其苦。御史大夫的担忧不无道理,舅父没有胡作非为,其他外戚难保不会胡作非为,就算你们都恪守本分,后世之君的外戚呢?这件事就罢了,不必再提。朕会另外派人敲打御史大夫,你们都下去吧!”
  隔一日,病已又派侍中谒者马良前去告诫萧望之。萧望之见病已派一个区区谒者,只是拜了两拜。马良扬声道:“传陛下口谕,御史大夫值守本分,本分之外不必穷究,朕自有主张!”萧望之伏地不起,只等马良搀扶,不料马良宣完旨意,转身而去。事后萧望之怒道:“马良无礼,这等人呆在陛下身边,早晚祸害天下!”
  没过几日丞相丙吉病,群臣先后前往探望,唯独御史大夫萧望之没有现身。后来丙吉病愈,上朝奏事,萧望之竟与丙吉并肩行走。丙吉毫无怨言,但其余人纷纷对萧望之嗤之以鼻。
  萧望之又让少史到杜陵照护家事,少史为了巴结萧望之,私下用自己的钱为萧家购买生活物资,前后数年,高达十万三千钱,约合百两银子。少史趁机向萧望之求提拔,萧望之一愣,怒道:“谁让你给我家私自贴补?你这是行贿,你知不知道?我身为御史大夫,你公然到我跟前行贿,简直无视纲常法纪!待我上奏陛下,必治你得罪!”少史连忙求饶。萧望之叹气道:“罢了,待本官筹措银子,把你的账清了再说!”
  少史惊慌失措,于是揭发萧望之,诬告是萧望之逼自己行贿。丞相司直上奏丙吉,丙吉只好上奏病已。病已面色凝重,命少府梁丘贺前往传旨。
  萧望之忙跪接诏书,梁丘贺铿锵有力道:“陛下有旨,有司奏君斥责使者无礼,又对丞相不尊,朕对尔寄予厚望,不料君傲慢不逊,上不能辅佐朕躬,下不能为百官表率。君不自省,反倒自视更高,甚失朕望!朕不忍让君入狱,使少府丘贺策诏,左迁君为太子太傅,授印。君交还御史大夫印,不必入宫谢恩。望君明臣职,秉大道,结交良善,自省自查,悔过自新,勿再狡辩!”
  梁丘贺念罢,叹气道:“太子太傅,接诏吧!”萧望之哀叹一声,忙接过诏书。梁丘贺上前扶起萧望之,感慨道:“陛下这样做表面上是责备君,其实是为君日后谋划,是对君寄予了厚望。陛下对君只有四个字评语:‘国之利器’。希望太子太傅不要辜负了陛下期望!”萧望之顿时明白,忙再次叩谢。
  原太子太傅黄霸被擢拔为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辅佐丞相处理政务。黄霸为人谨慎,做事小心翼翼,从没有半点错。正值丙吉病,黄霸总是亲自抱着竹简前往丞相府商议大事,几乎没有自己专断过。
  由于光禄勋、宗正和太仆空缺,病已命群臣举荐,接着任命左冯翊陈万年为太仆,刘丁为宗正,执金吾郭广意为光禄勋,骑都尉田听天为执金吾。
  夏四月,大司马韩增病重,病已亲自前往探望,询问何人可以继任。韩增泪如雨下道:“陛下,强弩将军许延寿足智多谋,可以代替臣。微臣家父是陛下仇人,陛下却重用微臣,微臣只怕无法报恩了,望陛下恕罪!”
  病已湿了眼眶,握着韩增手道:“将军三代英杰,当初戾太子派人误杀游击将军,朕的先人才是将军的杀父仇人。将军能够不避恩怨,矢志报国,朕十分感激!将军历事三主,为人宽和自守,朕不会亏待你和你的家人!”
  韩增感激涕零,不久过世。病已感伤不已,赐谥号“安”。又命其子韩宝承继韩增爵位,为龙额侯。接着依照韩增遗愿,封强弩将军许延寿为大司马车骑将军。故大司马前脚刚走,匈奴又开始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