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问心无愧
  隔代的两个人,对同一件事物的理解可能天差地别。
  此刻刘仁轨大约心想的是,小兔崽子,黄鼠狼给鸡拜年。
  李钦载心想的是,完犊子了,肉包子打狗。
  两个念头,五种动物。
  中文多么博大奇妙。
  两人手里都攥着锦盒不松手,互相拉扯很认真。
  李钦载牢记自己今日登门的目的,他是来试探刘仁轨的,搞清楚是不是他在背后给李勣使阴招,拿逃兵的事做文章。
  两家本来就不对付,李钦载怎么可能给他送如此贵重的礼。
  回头把吴管家抽一顿,老败家子坑死他了。
  刘仁轨却不知为何,跟这个锦盒较上了劲,打死不松手。
  清官的体面都不要了,这么喜欢钱,你去贪污啊。
  “刘伯伯,今日是小子弄错了,向您赔罪……”李钦载咬着牙挤出一丝微笑:“下面的人不会办事,拿错了礼物,回头小子便去收拾他,您这里……可否放手?”
  刘仁轨气定神闲地道:“小子太无礼,人都进了门,礼也拿出了手,岂有收回去的道理?若是传遍长安城,你李郡公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脸面?我要那玩意儿干啥……”李钦载苦笑道:“准确的说,小子今日是走错门了,我其实是想去拜访那谁……嗯,程爷爷家,没错,小子是打算拜访程爷爷的,实在抱歉,两家的门长得太像了。”
  刘仁轨笑了:“程家的门富丽堂皇,老夫的家门寒酸落魄,这也能弄错,小子胡说八道多少用点心思行吗?”
  李钦载眨眨眼,正要编个更合理的瞎话,刘仁轨却突然发力,嗖的一下,锦盒落到他手里了。
  看着空落落的双手,李钦载叹了口气。
  好吧,不用编什么瞎话了,彻底完犊子了。
  刘仁轨打开锦盒,看着里面十来颗各种颜色的宝石,不由捋须微笑:“好好,李郡公有心了,值不少钱吧?倒是教你破费了,老夫却之不恭,便勉强收下了,哈哈。”
  李钦载陪笑,开始犹豫要不要抄起桌子砸破刘仁轨的狗头,抢回自己的锦盒。
  刘仁轨却立马叫来的下人,吩咐下人将锦盒收回库房中。
  李钦载彻底绝望,精气神都萎靡了许多。
  这时刘仁轨才捋须淡淡地道:“说吧,李郡公今日登门,有何贵干?”
  李钦载陪笑道:“刘伯伯,没别的事,真是来拜访您的。”
  刘仁轨似笑非笑道:“老夫公务繁忙,再不说老夫可要送客了。”
  李钦载脸颊抽搐几下,老家伙人情世故是一点也不懂啊。
  官场上的惯例,见面至少说半个时辰的废话,如此重要的程序就省略了吗?
  “咳,刘伯伯打理朝政,辅佐圣主多年,小子深知刘伯伯一身正气嫉恶如仇,朝堂有了刘伯伯,大唐社稷稳如磐石,刘伯伯对大唐之重要,就好像太阳……”
  “呃,刘伯伯,您莫急躁,先坐下,好歹收了小子十颗宝石,多给小子一点耐心不过分吧?”
  刘仁轨冷冷道:“再说废话可要加钱了。”
  李钦载震惊地看着他,看不出老家伙隐藏得很深啊,如此厚颜无耻的加钱法则,他是怎么知道的?
  “昨日高句丽军报,王师破了敌都平壤,本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喜事,可小子却听说朝堂里有人拿逃兵的事做文章……”
  “我爷爷还未班师回朝,如今长安朝堂里已有人打算打压功臣,将逃兵的事牵扯到我爷爷身上,刘伯伯,此事您听说了吗?”
  刘仁轨不咸不淡地道:“空穴来风之语,老夫素来不放在心上。”
  李钦载一滞,神特么“空穴来风”,你是言官啊,干的就是空穴来风,风闻奏事的勾当。
  啥叫“风闻奏事”?就是说,言官不管在朝堂民间听到什么话,不管这话是真是假,有没有证据,都有义务禀奏天子,就算经查不实,言官也不会因言获罪。
  如今大唐的政治环境是非常宽松的,所以刘仁轨这类言官才能在朝堂上纵横捭阖,看谁不爽就骂谁,包括天子。
  李钦载仔细观察刘仁轨的表情。
  话是太子李弘点破的,李钦载相信李弘不会胡说八道,他现在就想知道,这件事刘仁轨究竟有没有参与,如果参与了,他是不是主谋。
  见李钦载盯着他久久不语,刘仁轨终于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就收不住场,刘仁轨竟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被谁点了笑穴,一点仪态都不顾,颌下的青须一颤一颤的,像摸了电门。
  笑了许久,刘仁轨终于停了下来,擦了一把眼角的泪花儿,平复了情绪道:“小子今日登门,怕是不怀好意吧?”
  李钦载正色道:“刘伯伯冤枉小子了,小子今日真的只是寻常的拜访……”
  “你爷爷见了老夫都差点动手揍我,咱们两家没那么深的交情,无事你会登门拜访仇家?哈哈。”
  李钦载眨眼:“长辈的事,晚辈不掺和,在小子心里,长辈就是长辈,你们长辈之间打出脑浆子了,晚辈见了还是要按规矩行礼,这是我李家的教养。”
  刘仁轨冷笑:“说得冠冕堂皇,你不就是来打探拿逃兵做文章的人是不是老夫,以为老夫眼瞎么?”
  李钦载咧了咧嘴。
  怎么办,好像有点尴尬。
  何必说得这么直白,一点余地都不留,天聊死了……
  刘仁轨斜眼瞥着他,道:“知道老夫为何要收下你的宝石厚礼么?”
  李钦载弱弱地道:“因为您老力气比我大……”
  刘仁轨嗤地一笑,道:“你登门来意不善,老夫收下你的宝石,算是你侮辱老夫品行的赔礼,老夫一生清白做官,从不收贿赂,但你的宝石,老夫受之无愧。”
  盯着李钦载的眼睛,刘仁轨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老夫是御史大夫,是言官,但历年所奏之事都是有根有据,从未故意构陷同僚。”
  “丧良心的事,打压构陷功臣的事,老夫从未干过,你是大唐的英雄,你爷爷也是大唐英雄,你们战功赫赫,事迹辉煌,你们站在光亮处被臣民敬仰。”
  “但老夫也不比你们差,只是我处在这个得罪人的位置上,没人看到老夫的付出而已。”
  “贞观二十一年,老夫参劾令祖纵兵抢掠,屠城滥杀,是因为令祖确实干了这些事,老夫看不过去,必须要参劾。”
  “麟德二年,令祖统王师东征,北方天寒而致军中出现逃兵,此事与令祖无关。”
  “不仅如此,令祖在军心渐乱之时能够果断延缓攻城,首先提振军心,先安内而后破城,令祖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在老夫看来,此功不逊于破敌都城,要知道在异国征战的凶险环境里,若是军心崩散,将是何等可怕的后果,但令祖却力挽狂澜,最后还能收获胜果,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不愧是大唐名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