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其实苏长亭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所以他也说不清楚。元明姝听见这话有点上火,毕竟她有好些年没受过人气了,这茹夫人是元翊的侍妾,颇受宠爱,六娘是茹夫人的女儿,元明姝虽然平日跟其母女就是虚情假意的敷衍,但她一直靠山硬,连元翊都这个当爹的都对她顺着捧着,茹夫人母女一直讨厌她,但又畏惧她。
  元明姝不解了,这两人今天怎么了,吃错药了?
  她本来想回府去见元翊,这下也暂时不准备去了。
  大夫给高昶包扎了伤口开了药,元明姝让苏长亭立刻打点行李,派人去她城西的别院收拾一下,马上搬过去。
  两个仆人把高昶抬上马车,元明姝走出门,就看见茹夫人后面跟着女儿六娘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六娘束胸半臂小袖,鹅黄裙衫,茹夫人则是裹腰长裙透纱衣,母女两个都是如花似玉。六娘远远瞧了元明姝不敢吭声,茹夫人赶上前来,喝止住动手搬行李的小厮们,向元明姝陪笑脸道:“明姝,这是做什么,好好的要搬去哪里啊?”
  元明姝道:“这府里容不得我,我出去住就是,夫人不必远送。”
  茹夫人急道:“这话如何说起,这是自己家里,你是主子,只有你容不得别人,哪有别人容不得你的。你快停下来吧,你这刚回来还没见着人呢就气冲冲的跑出去,殿下知道了我可怎么交代,势必又怪我惹你生气。”
  六娘也跟着茹夫人过来,娇娇怯怯要说不敢说,只将眉头轻轻蹙着,不高兴。
  显然就是貌恭心不服。
  她只有十五岁,模样十分稚嫩,鲜丽明媚,脸蛋上没有一点脂粉,天生的白里透红的好皮子,跟她母亲相似。元明姝长了张面无血色的脸,须得用厚厚的胭脂还有鲜艳昂贵的首饰来妆饰自己,暗地里就十分羡慕她的好皮肤。
  可是这个女孩子一点都不招人爱,元明姝从头到脚的讨厌她。
  她从小就自认为很美,比元明姝天生丽质,骨子里透着我是清水出芙蓉,你是假脸的自得,元明姝真是烦死了。
  偏偏元明姝心理年龄比她大了几十岁,她自认为掩藏的很好,在元明姝眼里就跟大人看小孩似的。
  元明姝想说我画妆关你屁事,用的着你在那秀优越感,可是人家没直说她没法骂。
  所以元明姝对这女的的感情一直就是烦,神烦。
  元明姝名号上是个公主,这些年很出风头,但背地里谁都知道她的出身。
  那个好听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件皇帝的新衣,不够遮羞的。
  大家也都是表面奉承,实际上打心眼里瞧不起她。
  可是茹夫人母女也瞧不起她,这件事元明姝一直觉得很可笑。
  元明姝实在不理解这对母女哪里来的自信能够鄙视她。
  我身份虽是个笑话,可我爹是长广王是真的,我娘是太后也是真的,你们可连个封号都没有呢。
  元明姝表情冷淡收回袖子:“茹夫人,你出口就能把我的下人打个半死,这么厉害的人,跟我装什么可怜呢?你有那心思工夫去跟别的夫人们演练去,我没那耐心敷衍你。你那意思说的跟我在无理取闹委屈你似的,那你就委屈吧。”
  说完这话,不顾劝阻,上了马车,一行人出王府往城西别院去住了。
  高昶到夜里才算醒过来,吐了一盂的血沫子,元明姝心疼坏了,这些日子她好不容易才把高昶养的稍微像个人样,妈的又给打成这狗德行了。元明姝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光顾着看他了,这会见他醒了,便拿了粥来给他吃。
  高昶煞白着一张小脸,软软的靠在她肩上,身体不住颤抖。
  元明姝道:“你个没出息的,怎么净挨打啊?”
  高昶往她怀里靠了靠,歪过脑袋去,脸颊蹭着她脖子,没吭声。元明姝叹道:“这些人心怎么这么坏,你跟他们无冤无仇的,他们却要打你。说到底还是你命贱啊,要是你生在好人家,有个好出身,也不会被人这样轻贱。这些人真是天生就坏,他们不讲道理,只要看你弱小就要欺负你,你身份比他们低就是猪狗不如,该被打死。”
  不能想象,怀里这么个小小的高昶是怎么活下来,并靠自己的智慧和毅力一步步走到最后的。
  ☆、儿子
  高昶吃了点粥,全吐了,喝药也还是吐,元明姝只得给他弄了点暖胃的面汤,高昶喝了小半碗睡下。元明姝看着他薄被下透出的骨骼嶙峋的身体,心中是说不出的怜悯。
  她有点怀疑这个瘦的不成人形的小孩子到底能不能活到长大,如果不是知道他是高昶,元明姝简直怀疑他随时会夭折。
  元明姝不放心,把高昶安置在自己屋子外间,放了张床 。
  元明姝晚上没睡着觉,隔着一道帘子,高昶的呼吸喘的跟风箱似的,嗬嗬嗬的一直响。她忍不住爬起来,提着琉璃灯到床边去看他。灯光照着床上苍白的人脸,高昶张着口在喘息,元明姝伸了手抚摸他额头,发烧很厉害。
  手触摸上去的时候,他渐渐平息了喘息,安静下来。
  元明姝松了口气,回到自己床上,然而没过多久,她又被同样的声音弄醒了。再次下床提着灯过去,高昶仍然是被她手摸两下,安静了,等她离开回了床上又开始喘。
  元明姝完全没法睡觉,有点后悔把他放在屋里,想把他弄出去,又不忍心,算了。煎熬了一夜,总算天明前才勉强闭眼。
  早上她试着给高昶吃了点鸡肉汤煮的粥,他太瘦了,元明姝看着难受。然而高昶吃了一碗粥最后还是全吐了,药也喝不下去,只有热热的素面汤他能喝一点。
  元明姝让厨房弄那细细的龙须面,什么作料也不加,不要一点油腥子,煮的软烂,放一点点盐给高昶吃。
  这个东西于他的胃勉强可以承受。
  这边,元翊见元明姝回了府,却迟迟没来向他问安,心中纳闷,便问一旁的茹夫人:“姝儿怎么还不来见我?”
  茹夫人闲闲道:“谁知道呢,只说她一回京就进宫去了,都两天了,也没说来见见你这个当爹的。”
  元翊皱了眉,侧眼瞥了一眼茹夫人。他四十来岁了,性子温和,模样也温和,年轻的时候是个钟灵毓秀的美青年,到现在也是个温文尔雅的美中年,不多话也不多笑,为人严肃,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度。茹夫人话从口出,没料给他一瞥,心顿时忐忑起来,低了眼不敢正视。
  元翊没说什么,展了手由婢女宽衣,脱下朝服换了便袍,随后坐下喝了杯茶,叫了管家进来,问道:“姝儿回府来了?现在可在府中?让她来见我。”
  茹夫人见状气的鼻子都歪了。
  元翊是不好女色的人,或者说,他不喜欢女人,虽然身边宠爱的侍妾颇有,儿女也多,但他不信任女人,也不爱听女人说话,这些年宠爱茹夫人,但茹夫人的地位,说话的分量还是连他身边的仆人都不如。
  不过他疼儿女,女儿最疼元明姝,原因无他,元明姝受梁太后的宠爱,他自然也要奉承梁太后的,他进宫不大方便,元明姝时时进宫,能给他及时通报宫里各种消息。
  而且朝廷的事情也经常能帮他出出主意。
  管家不敢说茹夫人和元明姝起了龃龉,只说:“公主现在在她城西别院,要不老仆这就让人去请?”
  元翊挥手:“去。”
  管家立刻去了,茹夫人见状连忙往地上跪住:“殿下,妾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公主,昨日她一回来就气冲冲的将妾一通训斥,然后带人离开了王府,妾劝不住她……”
  元翊道:“你干什么得罪她了?”
  茹夫人道:“妾只是替六娘教训了她一个下人,贱仆而已,教训就教训了,她竟然为了个贱仆就给妾脸色看。”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将事情说了一通,元翊就头痛了,他最烦的就是后宅女人这些鸡毛蒜皮,没等茹夫人说完就打断:“行了行了,多大点事也值得闹,下去吧下去吧。”
  茹夫人一口闷气,也只得下去了。
  元明姝等元翊的人来找,也就没法再装模作样,梳妆打扮了一番去了。元翊正坐在案前支颐养神。
  对于这个爹,元明姝一直是奇怪,元翊爱权,爱钱,爱名利,唯独不爱女色,绝对的视女人如工具的那种,差不多女人给他的定义就是可以泄欲生孩子。元明姝实在想象不能这么一个男人会和自己的嫂子,皇帝的亲娘,太后搞成姘头,还弄出个私生女来,还不得不自己养着。
  说他跟梁太后是真爱?开玩笑,梁太后睡过的男人多了去了,元翊没有正妃,但侍妾不少,两人都挺自由自在的。
  据元明姝观察,元翊跟梁太后已经断了很久,早就没有性关系了,现在两人是单纯的利益关系。
  元翊问起,元明姝自然告状:“我从外面带回来养的孩子,茹夫人趁我不在直接将人打个半死,现在都还吊着气儿呢,我哪知道她会这么做,还以为父亲要扶她做正妃呢。”
  其实元明姝知道高昶挨这顿打只有认了,茹夫人还不至于打了个下人就要怎么样,只能说得罪了元明姝,而元明姝靠在元翊的面子上,只能算了。别人眼里高昶就是她的下人,打了就打了,她为这不依不饶就是招人厌了。
  作为一个常年以抱大腿和稀泥为生的人,元明姝最擅长的就是给人好感,是绝对不会去讨人厌的。
  回头再找其他借口算账不迟。
  元明姝陪元翊说了会话,也没说什么有意思的,元翊让她回王府住,元明姝不肯,她不至于为跟茹夫人争个胜负就搬出去又搬回来,再说王府人多,也不如自己的屋舒服。
  元翊也没坚持,关心了几句,元明姝出了正堂。
  她在阶下逢着六娘。
  六娘小名叫耶儿,见着她笑迎上来:“姐姐。”元明姝习惯了她的忽冷忽热,时而恶魔时而天使,表情懒懒的也不做回答,六娘挽着她手,道:“姐姐,听说太后给你许了婚事,是敬卫将军韩放的儿子,这事是真的吗?”
  元明姝心说:她怎么关心起我的婚事?还知道韩傥。但也没兴趣理,只道:“没有这回事情,太后并没有这样说。”
  六娘有些欣喜:“真的呀?”
  元明姝感觉有点意思了,饶有兴致笑道:“怎么了,六娘,我不跟韩公子结婚,把你高兴成这样,难不成你想嫁他?”
  六娘敛了敛笑容:“我好奇问一问不行么。”
  元明姝就笑了:“傻丫头,别怪我没提醒你,男人光长的好看是没用的,韩公子倒是不错的,可是你还是收收心。”
  六娘有些不高兴,她对元明姝的感觉实打实的是姐姐,挺讨厌的那种姐姐,两人经常发生矛盾。但元明姝脾气挺好,就算当时生了气,回头还是爱说笑,像是心大不记仇的那种,比如昨天刚闹成那样,今天她还是会同自己很轻松的说笑,像个姐姐一样还挺关怀,所以六娘一讨厌她就由着性子欺负她,回头手拉手装个笑立马就过去了。
  她一直觉得元明姝挺傻挺蠢的,在外头看着光鲜听着受宠,竟然还经常受她的气。没见过这么软的。
  “你瞎说什么,我可没有。”
  她一脸很冷淡很高傲的表情,对元明姝已经不屑了。
  元明姝觉得很有趣,乐了,伸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脸颊:“小六娘,你真是太有意思了,你千万不要被那个韩傥拐跑了啊,姐姐真心实意给你说,他是个坏家伙。”
  六娘一生气一皱眉:“我没有!你别胡说!”
  她不理元明姝,像个小孔雀似的走了。
  回去的路上,元明姝还在高兴,整个心情都被调节的很好。
  难不成昨天六娘发作就是为了韩傥的事在赌气?
  怪不得,我说我哪招惹她了呢。
  高昶躺在床上,元明姝摸了摸他额头,烧退了些。
  白天病萎萎的不动,晚上满屋子都是他粗重的肺喘声,元明姝被他打扰的夜不能眠,然而也默默忍受了。每晚要爬起来好几次看他,有一回灯光照着高昶,他突然睁了眼。
  元明姝笑了笑,拿手给他脑袋摸了一下。
  过了半月,高昶病渐渐好了,能吃东西能下床。
  元明姝把苏长亭李双等人训斥了一通,又挑了个日子,把何偃,傅戎等人一起叫到身边,指着高昶给他们认了认。
  何偃,傅戎都是元明姝认的义子。元明姝一共有十三个义子,加上高昶,十四个了。十四个孩子最大的傅戎十八岁,比元明姝还大一岁,何偃十六岁,最小的两个七岁。
  元明姝认为自己两辈子年纪加起来也有四十好几了,认他们当儿子实在没占谁便宜,应当的。
  何偃,傅戎他们都跟高昶一样,无一例外的是苦出身,被元明姝从各个角落扒拉回来的,否则普通人家的好孩子也不会跑来给人当儿子。元明姝的想法很简单,她没法指望幸福的婚姻,又活的很寂寞很没安全感,她想着这些孩子都是苦命的,她对他们有养育之恩,他们也会报答她。
  至少感觉自己身边的人都是值得信赖的依靠。
  十四个儿子站了一排,高的高矮的矮,各有各的好。比如何偃诗书文采很好,性子沉稳老道,元明姝准备向元灏举荐,推他入仕。傅戎人高马大,习得好武艺,是元明姝的侍卫,手底下精挑细选养了个侍卫营。其他的年纪还小,还在培养挖掘。至于高昶,年纪也小,先混着吧。
  元明姝有种儿孙满堂的幸福感,叹了两叹,让何偃安排高昶跟他们一起住。
  ☆、六娘
  太阳很好,元明姝躺在藤椅上,拿扇子盖着脸,琢磨着怎么给自己报这个仇。
  半晌她有了主意,把傅戎叫过来。
  傅戎是个大个子,生的是剑眉星目,鼻直口方,他也是十三岁就跟了元明姝,现在已经是个大小伙子,对元明姝十分忠诚敬爱,孝子模板。元明姝示意他附耳来,如此这般嘱咐了几句,傅戎得了吩咐便去了。
  茹夫人突然被家里的仆人跑来,告知说:“大爷被官府拿去了!”惊了一跳,连忙询问怎么回事。
  原来她哥哥李骏被人告强占民田,给官府来了人抓进去了,要打一百大板,还有没收家产田地。这消息可把茹夫人吓到了,占田地这种事,哪个稍微有点权有点势的不占田地?她着急不已,偏偏自己又没法插手,只让家仆去来回奔波打点,关系找了不少,银子使了无数,然而一点动静也没有,李骏被关在牢里,就是弄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