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瑜前一天晚上没睡好，周一早上蔫蔫的。办公室里楚月又想旁敲侧击她与孙嘉兴的进展，她只觉脑袋嗡嗡的竟几句话含糊过去了。看着楚月悻悻的走开，肖瑜忽然发觉自己没有“鸡血”的时候，似乎机智了许多，或许平时自己太关注他人的反应和态度，用力过猛反而弄巧成拙，智慧的事可真是不能强求。
  今天，肖瑜下课后，没有马上离开教室，而是站在讲台上让自己缓缓。这是课间操时段，班里乱糟糟的，学生们三三两两收拾下楼。她不经意间瞄到，夏诚走到江小鸥桌子边，手在桌子上如弹钢琴般轻轻敲了几下，江小鸥抬头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夏诚前脚走出教室，江小鸥就跟着走出教室。看他们动作流畅一气呵成，一定是有过很多次同样的经历。教学楼有三个楼梯，其中最宽的一个可以直通一楼大门，离操场最近，课间操时间学生们一般都走这个门，而他们俩则是一前一后走向最远的一个楼梯。这应该是计划逃掉课间操的节奏。
  肖瑜鬼使神差的跟踪了那俩人。这时候肖瑜暗赞平底鞋的好处，走路如此轻。只见他俩一直保持一段距离，直到走出教学楼。楼后与校园外墙之间有个窄窄的过道，平时很少有人在那，并且还是教学楼上的盲点。如果贴着教学楼这边的墙，楼上除非使劲探出身子，才能看到下面的人。但是谁没事会在课间操时间以这种姿势张望呢，所以这里是极隐蔽的。夏诚在那等着江小鸥，江小鸥一到夏诚便抓起她的手。两个人看起来很开心嘛，一点不像夏诚自己描述的那么烦恼。才说笑了一小会，夏诚便双手一拽，把江小鸥抱在怀里。而江小鸥也不推脱，双臂揽住夏诚的腰，小脸还在夏诚身上蹭，仰着脸撒娇的样子，与平时内向害羞的她判若两人。
  操场上广播操一二三四的音乐声音嘹亮。小道里两个少年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抱完亲、亲完抱。远处他们那位24岁还没被男人亲过的班主任深感大开眼界、自愧不如。肖瑜深知非礼勿视，但她确实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看得都有些烦躁。她是应该安静的走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事后找这两个孩子谈谈，让他们注意交往的尺度？
  肖瑜到操场的时候，学生们课间操还没做完，她站在队伍后面呆呆的看了一阵。阳光下，合着节拍，跟着领操员卖力的挥舞手臂，这是她记忆深处的的校园生活，也是今天以前她眼中的学生们的剪影。即便当时她已经确认自己喜欢毛慕堂，她也只是会在课间操时想办法排到他身后，看着他做操的背影，露出傻笑。那时候班主任真好，不严格要求课间操队伍固定排列，大家下楼后自成两队就行，让大家可以自然而然的站到自己喜欢的人后面。
  经过今天这一幕，肖瑜恍然，或许十年之前，自己错漏了一些细节。在她注视着毛慕堂背影的同时，是否有那么一些人，正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甜蜜着。
  那时那地，她只看到了自己眼前的那个人，那就是她的视界；她也只是按照她的方式在喜欢那个人，那就是她的程度。然而之前，她只是一个少年，一个只需要照顾好自己的少年。此时此刻，她是一个班主任，她需要照顾好一个班的学生。她无疑是深爱着教育事业的，但最近发生的很多事情都让她明显感受到力不从心，自己的生活经验不足以给她结论，教育理论又不足以给她具体方案。
  作为一个语文老师，她既想教好课本上的知识，又想给学生们提升文学素养。但她每一次尝试想要向前一步，她的书单，她的方案却会遭遇“这个有什么用？”“考试会考吗？”“会不会耽误时间？”这样的“砖头”；有“我们已经很累了，不要给我们加码了。”“数理化英语已经很费时间了，语文就饶过我们吧”这样的“求放过”；还有“你是不是想评优”“是不是想要标新立异”的揣测。让她原本就不确定的心，一再犹豫，裹足不前。
  作为一个班主任，她不想只给学生们传授知识，还想给他们讲讲人生。可是，一个刚从象牙塔走出来的女青年，自己本没有多少社会阅历，甚至没搞明白自己的人生，又如何能够给孩子们指一条明路？她无法心安理得享受孩子们的“崇拜”，因为她知道自己头顶根本就没有光环，身后也没有翅膀。
  小时候，曾认为老师不用吃饭喝水、不用上厕所，想象不出老师们亲自做任何凡人之事，每天似乎只在学校仙活着。后来交流发现，这种把老师“神化”的想法并不只是一个人的想法，而是很多孩子在懵懂时期共同的错觉。在当孩子的时候，谁也不会怀疑老师实际上是没有神力加体的。他们很信奉老师说的话，很多老师也很相信自己说的话，但是很多话确实是并没有依据、甚至是错的，很多话的原文出自老师的老师。
  比如，大部分老师强烈反对学生们早恋，他们这样做的目标是什么？依据又是什么？通用的参考答案——耽误学习，这是老生常谈多年未改的版本：早恋会分散精力，耽误时间，影响学习成绩，继而影响升学，影响到孩子们的未来……可是这个结论，并没有经过明确的实验验证，只是一个代代相传的印象。
  肖瑜一直不反对早恋，是因为不管哪个时期，她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都没有影响到成绩。所以她根本不能认同恋爱影响学习的说法。但如果此刻问肖瑜，面对夏诚和江小鸥，她支持吗？带着昨天的情绪她会说，少年时代懵懂恋情迟早会无疾而终，虽不触及成绩，却是心中苦闷，长痛不如短痛。试想她与毛慕堂当初在一起了，一直在一起了，她的结论又会怎样？
  现在想来，自己最遗憾的是当时不懂如何去爱。如果当初有人能告诉她，怎样才能向前迈一步，好好的跟毛慕堂一起谈一场恋爱，就算最后还是会分手，心中也不像现在总有缺憾。那一段路如果不是虚线，而是实实在在的走过了，是否也就不那么频频回头，想要把那一笔补上。
  看看孩子们，从幼儿园到大学毕业，接受了二十年的校园教育，却没有一门课专门教教孩子们如何恋爱，如何去选择一个合适的人建立家庭。课本上的知识要掰碎了，嚼烂了喂给孩子们，可是生活这本无字天书，却随意丢给了孩子们自主学习。
  从象牙塔一出来，就要面临人生大事，成家立业。职业生涯规划教育已经在大学普及，并向中学渗透，给孩子们提供职业体验的机构也越来越多。然而学校里的老师们，一直待在象牙塔里，从学校到学校，讲职业生涯规划，是否又是从书本到书本，从理论到理论呢？细思极恐不如不想，毕竟有总归好过没有。
  肖瑜身边有很多优秀的小姐姐，一直笃定认为，恋爱就是读完名校，进入名企，一切妥当之后自然而然的事情。毕业—爱情—结婚，这三者可真没有时间上的相关性。感情不像学历教育，一级一级读完之后就能走到婚姻。有许多恋爱毕不了业，有许多恋爱毕业后也拿不到结婚证书。而婚姻不是拿到一张证书就有了保障，也不是两个人住进一个房子就完成形式。有车有房不能代表有家，有多少人被骗了，在那个被称作“家”的地方身心受伤。
  课间操结束了，音乐停了，操场也渐渐复归安静。肖瑜怅然若失的站在偌大的操场上。中学的时候，语文老师说她的周记是意识流，现在她依然如此。不过是看到班里的一对小情侣接吻了，就无端生出许多感慨。想着这些无解的问题，忍不住眼睛发涩。人际智慧、教育智慧、恋爱智慧、工作智慧……她的慧根感受到压力山大。
  回到办公室，肖瑜给毛慕堂发了一条短信，“今明哪晚有空，见个面吧。”很快，她收到回复“就今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