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任祈恆 前篇(1)
  我永远忘不了,父亲最后一次将他温暖的手掌,放在我的头顶上,笑着搔乱我的头发时那温柔不捨的眼神。
  我永远忘不了,母亲在那个人为她撑的雨伞下,因害羞而低下头时,她那一览无遗的脸颊上出现的红晕及含蓄的靦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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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在我的心目中,一直都是我永远的英雄,永远的偶像。
  他长得英俊挺拔,每个人只要看到我的父亲都会对我羡慕不已。
  父亲和母亲就是人称所谓俊男美女的佳偶,两人感情甜蜜,曾经他们的婚姻是我未来的榜样。
  「以后我要成为像父亲一样深爱母亲的男人!然后也要找一个像母亲一样温柔又漂亮的女孩!」我坐在父亲的肩膀上欢呼着。
  父亲大笑着,并且回应我:「祈恆,你说错了。」
  「嗯?我说错了?」
  「应该是要说『要成为像父亲一样深爱母亲的世界第二帅的男人!』。」
  「为甚么是第二帅?」
  「因为第一帅是爸爸啊!哈哈哈哈……」
  「什么啦!」我不满地反驳父亲的话,父亲则是笑得开怀。
  这是最后一次,我跟父亲一起漫步于街道上,欣赏着前方被夕阳染红的晚霞。
  之后父亲去医院做检查后发现已是癌症末期,便停止了所有工作开始长期住在医院病房里做化疗。
  我就再也没有跟父亲有任何出游玩耍的接触,每一天与父亲的相处都是在医院度过。
  那时候我虽然年纪小,大人们总以为我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其实我什么都懂。
  「病情恶化成这样,若不尽快进行手术,很难撑过明年……」
  「如果手术成功了,就可以治疗完全吗?还是说癌细胞还是会存在?」
  「这、这我无法跟太太保证,只能跟您确定这一切都必须看病人自己本身是否能撑过……」
  偷听妈妈和医生对话,听见母亲无法停下的泪声,我顿时间明白,或许我很快就会失去我最爱的父亲。
  「怎么啦?祈恆买个饼乾回来脸色这么难看?」
  看到父亲因化疗而变得稀疏的头发,因癌细胞而逐渐消瘦清晰见骨的脸蛋,即使再悲伤但因为我是男孩子,所以我不允许自己在父亲跟母亲的面前哭泣
  「爸爸不是跟我约定好了吗?身体要快点痊癒好,这样明年才能跟我和妈妈一起去阳明山赏花,然后夏天再去露营看萤火虫还有……」我握住爸爸那隻满是针孔痕跡的手背。
  「知道知道,爸爸会病好的!」爸爸明明身体很不舒服还是为了我努力扯出笑容,「我一定会守约的……绝对会实现和祈恆的所有约定。」
  是啊,我相信爸爸。
  也相信医生,厉害的医生会让爸爸痊癒的。
  但上天还是带走了父亲。
  手术虽然成功,但还是没办法阻止癌细胞的扩散,手术后三日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甚至已经严重到无法言语。
  最后传递给我和母亲的遗言,父亲用尽最后的一口气,在我耳边低语。
  当父亲眼皮闔上心跳停止的那一瞬间,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对人生的绝望。
  『祈恆……爸爸,对不起你……妈妈就拜託你了。』
  看着父亲的骨灰洒落在无边无际的大海,海风吹拂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彷彿听见父亲正在与我说话。
  父亲离开我们后,母亲为了家里的生计及积欠的医疗费埋首于工作不停息。
  我的生活从此变了调,回到家再也听不见母亲欢迎的声音,也再也听不见父亲回来的声音。
  为了不让母亲担忧,我逼迫自己长大,必须不能再像个小孩子。
  回到家看着母亲留下来的字条,我会和自己说:「没问题,我一个人可以的。」
  学校有活动,看见母亲很困扰的表情我就会笑着跟她说:「没问题,我一个人可以的。」
  补习班下课也是,接到母亲加班的电话我就会告诉她,「没问题,我一个人可以的。」
  没问题。
  我一个人可以的。
  这句话讲久了就会成为改不了的口头禪,也会成为一辈子最后悔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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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祈恆,祈恆……这题你会吗?」
  每次补习班一下课,就会有很多女同学前来围住我问我许多问题。
  我总是耐心地留下教导她们,想说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等待母亲来接我。
  某日,坐在速食店里为两、三位女同学们解题的时候,我看见窗外经过的熟悉人影。
  是母亲。
  我微愣几秒,显然母亲并没有看到我。
  「那个我想起我还有事……今天就先到这里。」我一边慌张地把东西收到书包里一边和那些女同学们对话。
  「……好。」不予理会她们茫然的表情我迅速地离席,赶紧衝出速食店就怕追失了母亲的踪影。
  远远地在一群人潮里我很快地看见母亲常穿的那件大衣,毫不犹豫地向母亲的背影奔去。
  我在脑海中思考,要怎么吓吓母亲呢?
  母亲会用什么表情迎接我呢?
  光想着这些而兴奋不已的我,忘了今天母亲会迟些来接我的理由是因为加班。
  直到当我看见母亲牵着一个和我同年龄的男孩,还有母亲另一手勾着的一名看上去年纪有点稍大的男性。
  我才停下我奔跑的步伐,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和那两个人消失在我的眼前。
  先一步比母亲早回到家后的我,躺在房间的床上。
  母亲打过来的电话一通也不想接起。
  看着放在书桌上那个父亲和我的合照,我忍不住悲伤哭了出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的加班成为了谎言,母亲的推託成为了谎言,我的体贴成为了牺牲品呢?
  明明父亲才离开我们一年多,为什么……为甚么这么快就忘了父亲呢?
  不敢问,也不想去问,更不想去面对。
  我只知道从那天起,那个温柔又美丽,深爱着父亲的母亲也已经随着父亲离开了我。
  也明白原来爱情这种东西,是不可能永恆,且随时都可以被取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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