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春事 第19节
  他低头看着她,脆弱又绝望地问:“还是说,大人非要以江某一命,才能平了当日之怒?”
  宁朝阳回神,不悦地道:“当日更生气的难道不是你?”
  江亦川垂眼,苍白的脸侧几近没入光束,“是我不知好歹,不识抬举。”
  “……”说的是服软的话,但她听着怎么就不太舒服呢。
  没好气地抽回自己的手,她道:“你大哥若当真是无辜的,就不会有事。”
  这话的意思是她不会挟私报复,也不会故意为难他大哥。
  但落去江亦川耳朵里,意思就变成了她同意了这笔交易。
  后退两步,江亦川与她深深一揖:“多谢大人。”
  宁朝阳欲言又止。
  她虽是强权压人惯了,但也没想过要用来压他,她只是想要个能安心住着的别院,把人逼到这个份上有什么意思?
  但想了想迫在眉睫的纳外室之事,她抿了抿唇,还是先把话咽了回去。
  案子没有审结,任何话都不宜说太早。
  “你先回去吧。”她摆手。
  “好。”他轻应一声,后退离开。
  单薄的背影行在肮脏的牢狱里,没走两步脚下就是一个踉跄。宁朝阳皱眉抬手,却又见他已经站稳,慢慢地消失在了拐角。
  暗吐一口气,宁朝阳揉了揉眉心。
  “大人?”宋蕊看着人走了便进来问,“可要给您备车马回去?”
  “不急。”重新打开卷宗,宁朝阳道,“天色尚早,把剩下的人都提来审了吧。”
  宋蕊一怔:“剩下的,全部吗?”
  “嗯,早审早好。”
  !!!
  宋蕊对自家大人的敬佩登时又多了两分。
  审讯很费精神,寻常官员一日审五人已是不错,宁大人竟为这要案奋不顾身至此,实乃凤翎阁众人之楷模。
  她暗暗握拳,心想自己也一定要好好干活儿,努力跟上大人的脚步,为大盛的繁荣昌盛添砖加瓦!
  第24章 一个外室的自觉
  江亦川原本是打算带着家人离开上京,去别的村落生活,如此一来就能远离这些贵人的是非,安心过日子了。
  然而没想到,只一夜过去,自己的大哥就入了狱。
  重新站在宁朝阳的别院之外,江亦川满怀凄凉。
  他不想为人外室,不想只困于一方宅院,不想成为她数个男人其中的一个,只能在屋子里等着,盼着她来垂怜。
  屈辱像一把铁锤,将尊严敲得稀碎,碎裂的薄片落在地上,映出自己无可奈何的窘境。
  闭了闭眼,江亦川抬步迈了进去。
  许管家看见他回来,简直激动坏了,里外里吩咐人安置行李,又让丫鬟去准备晚膳。
  “您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他连连道,“您听老奴的不会有错,大人是个好人,她会好好待您的。”
  一个还未成婚就先纳外室的女官,能是什么好人?
  江亦川没接这话,只淡声道:“我母亲病重,不宜再折腾,我便将她在外头安置了,待我大哥出来,也会一并过去,烦请管家将我的用度全数送给他们,我什么也不需要。”
  许管家听得一愣。
  这话说得,怎么像是为了家人来孤身赴死了一般?
  他张口想劝点什么,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劝起。
  拍了拍膝盖,许管家还是决定先去给他端好吃的,这人呐,吃饱了心情就会好不少。
  然而,一桌子美味佳肴摆上来,江亦川却是没动。
  “不合口味吗?”许管家关切地问。
  江亦川摇头,垂着眼道:“都做人外室了,哪能在主人家回来之前动筷。”
  许管家:“……”
  这个情节他好像在哪个话本子看过?说外室最是低贱,登不得大堂,不仅上街要遮盖头脸,遇见尖酸刻薄的主人家,还要受苦受累,挨打挨罚。
  但是等等,他家大人不是尖酸刻薄之人呀。
  许管家试图解释:“江大夫,我们大人说了,您在这儿与在自家无二,不管吃穿用度,都比着她的来,不用守什么规矩,也不用……”
  “人贵自知。”江亦川打断他,“你家大人已经答应了我的条件,我便也该做好我的分内之事。”
  许管家沉默了。
  这事儿从他家大人嘴里听来是情动,怎么从江大夫嘴里听来就只是一桩交易呢?
  ·
  宁朝阳很忙,本是不打算回去吃饭的,路上得耽误不少的功夫不说,还颠簸劳累,不如就蹭点狱卒们的伙食,再接着继续审人。
  但是,许管家突然就派人来传话,说她不回去江大夫就不肯吃饭。
  哦,不肯吃饭。
  宁朝阳手里翻着卷宗,不太在意地想,那就饿死好了。
  卷宗翻过去一页,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倏地抬眼看向家奴,她问:“你说谁不肯吃饭?”
  “回大人,是江大夫。”
  “……”
  好笑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宁朝阳摇头。
  就知道这人不会善罢甘休,说是乖乖给她做外室,这不还是给她添堵来的?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行径听得她倒是高兴了些,比起那一脸隐忍屈辱的模样,她倒是更想看江亦川活蹦乱跳生气找茬。
  拿过官帽,宁朝阳抬步就往外走。
  “大人?”车夫看她一眼,很是意外,“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
  “哪来的好事。”她掀帘上车,没好气地倚在软枕上,“都是些不让人省心的。”
  说是这么说,尾音却分明在往上翘。
  车夫也没戳穿,只笑着扬鞭,飞快地往别院的方向赶。
  路过一家玉器铺子时,宁朝阳喊停了车,自己下去买了一个东西。
  也不是什么礼物,她就是觉得既然人都赌气了,哄上一哄也无妨。
  将盒子揣在怀里,宁朝阳托腮看着窗外的路,微微弯起了眼尾。
  然而,一进东院,四间大屋没一间亮了灯,她好奇地挨个去找,找了半天才在最小的一间屋子里看见静坐着的江亦川。
  “你做什么?”她哭笑不得。
  江亦川回神,恭顺地起身与她行礼:“大人。”
  伸出去的手一僵,宁朝阳眯眼。
  面前这人与她行的是标准的内院礼,恭恭敬敬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手指收拢,她沉了声音:“你若是不情不愿,那大可以走,不必非要留在这里。”
  身子一颤,江亦川抿唇:“可是在下何处做得不妥?”
  很妥,就是太妥了,才让她不悦。
  宁朝阳道:“要听话的人,我挥手就能招来,独看上你,便是喜欢你原本的样子,你若执意端这规矩与我赌气,那不如现在就走,你不烦心,我也不生气。”
  江亦川抬眼,满是不解:“在下原本的样子?”
  真依着原本的样子,他就不会站在这里。她怎么能又要逼他走投无路,又要他不放心上一切如前?
  原本尚算愉悦的心情被毁了大半,宁朝阳没有拿出怀里的东西,只拂袖嗤笑:“随便你吧,你爱如何就如何。”
  许管家进来,试图点灯。宁朝阳抬手拦住他,冷声道:“别点了,一屋子黑才好,谁也不用看谁脸色。”
  说着,径直拿起筷子就吃饭。
  江亦川僵在了旁侧。
  他觉得宁朝阳不讲理,但自己好像也没有同她讲理的本事。
  闷头在她旁边坐下,他也拿起了筷子。
  沉默地进食,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
  饭后,宁朝阳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江亦川站在东院门口,舒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不安。
  “许管家。”他问,“我这算失宠了吗?”
  许管家哭笑不得:“老奴就没见过大人这般宠着谁过。”
  为他不吃饭就急忙扔下公事赶回来,生气也没责难什么,甚至饭后还吩咐厨房下次做清淡些,江大夫不爱吃重油的。
  许管家有些心疼,不由地道:“大夫以后记得点上院子?????里的灯,大人她喜欢亮亮堂堂的。”
  喜欢亮堂?
  江亦川扫了一眼四下都黑乎乎的院落,不以为然。
  她那么霸道又高高在上,真喜欢亮堂自己点灯不就好了,做什么要等着别人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