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斗文大赛(一)
  太行山南麓,距离江村大约有四五里的地方有一座山峰,因其形似月牙,当地人称之为明月峰。
  明月峰以西,有一山谷。山谷不大,却幽深陡峭,仿佛是天神用巨斧在太行山体上劈出来一般,硬生生让绵延不绝的太行山脉在此裂开一个口子。
  山谷中有一条几近干涸的小河,无声无息地在谷底流淌着,仿佛是一条奄奄一息的小蛇。只有从蔓延宽广的河床上才能依稀看出这条小河往昔是如何的雄浑。
  这就是下秦河了。
  在山谷的出口处,横亘着一座堤坝,如同一只巨手一般牢牢地卡在小蛇的七寸上,将下秦河出山的道路完全封死起来。
  山谷之外,是个巨大的冲积扇,方圆近二十里。很难想象,如此雄浑的手笔竟然是出自如此孱弱的下秦河之手。
  冲积扇边缘依着山势搭了一个巨大的凉棚。凉棚的正中是一张巨大的花梨木八仙桌,枣红色的桌面光可照人。八仙桌两旁摆着两张高大的太师椅子。再往两旁,散放着三十多张榆木方凳。
  这就是沿河村特意为斗文大赛设置的凉棚,能进入凉棚就坐的都是沿河村的头面人物,中间的两个位置则是沿河村最有身份最有地位的人才能坐的。
  天近未时,凉棚里已经坐满了人,唯独空缺了八仙桌旁两个最尊贵的位置。这不由得让人猜想,这两个沿河村最有身份的头面人物究竟是谁,他们什么时候会到来?
  凉棚之外,黑压压地站立着一大群人,约莫有一千多人,这些人多数是沿河村的青壮年,听说本村要和江村举行斗文大赛,跑过来看热闹来了。除此之外,还有夹杂着少数跑过来看热闹的沿河村的顽童以及情窦初开趁机出来私会情郎的少女。
  这时,江村参加斗文大会的人马才浩浩荡荡地从东边过来。
  江金川为首,江金海与江金山紧随其后,江文、江武兄弟又跟在这三人后面。再往后,则是江村全部的青壮年,大约有二百多位。江逐流和江天成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末尾。
  江金川为了下午这场斗文大会,连中午饭都没吃好,整整花了一个多时辰在准备行头,家里十多套衣服不知道被他换了几遍。那专业精神即使一千多年后的服装模特见了恐怕也会感叹自愧不如。
  在江金川看来,虽然这次参加的是斗文大会,但是也隐隐含着两村头面人物的比拼。江村虽然是小村,无法和沿河村相比,但是江金川却不甘心弱了自己的名头。不管怎么说,他还是江村的族长,江村最大的财主,用现代术语来说,江金川代表着整个江村的形象。
  挑试了一个多时辰后,江金川最后决定穿上那件紫色团花员外袍。这件袍子是大名鼎鼎的蜀绣,是在清化镇开布庄的罗老板那里买来的。据罗老板讲,这件袍子是他特意从川中贩过来的,因为太贵,怕压在手中,所以只敢进了一件。按这员外袍的衣料做工和用料,恐怕在清化镇也找不出几件可以媲美的衣服呢。
  罗老板的话让江金川听起来很爽,完全冲抵了之前他支付五吊铜钱的肉痛。五吊铜钱啊,按眼下的行情,至少能买来八石米。这八石米,至少能让五口之家吃上两年啊。
  穿上价值八石米的蜀绣员外袍,脖子上挂着用足金打造的鸽子蛋大的佛珠,腰间系上一块巴掌大的独山玉佩,江金川顿时找到了八石米的感觉。蜀绣虽然轻飘飘的,但是佛珠确实沉甸甸的。若非江金川注意养生之道,身体还算强健,恐怕此时已经走不动路了。
  看到沿河村上千人在前面等候,江金川和身后的江村青壮再也浩荡不起来了。怎么比嘛!江村恐怕要把老弱妇孺全部加起来才能凑够一千人呢。
  江村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
  江金海的红脸忽然变得发白,他低声道:“大哥,沿河村这么多青壮年,待会儿斗文大会如果他们输了,会不会翻脸不认账啊?”
  “胡闹!”江金川脸一沉,“乱讲什么!沿河村是方圆五十里有名的大村,他们如果这样做,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去见人?”
  江金海讪讪地住口。
  望着沿河村高大的凉棚,江金川脸色很不好看。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一着啊。江金川万万没有想到,沿河村竟然会在下秦河堤坝前搭了这么一个凉棚。这让江金川所有精心准备的衣着打扮都化为乌有。
  盛夏,午后时分,太阳能把人烤出油来。沿河村搭个大凉棚,村里的头面人物都可以一边纳凉一边观看斗文大赛,而江金川和江金海等江村的头面人物,只有在太阳下暴嗮了。
  和沿河村的头面人物比较起来,江金川发现他就是没有见过市面的土财主。人家能想到遮阳凉棚,而他只能想到穿衣打扮。
  话说回来,纵使江金川能够考虑到遮阳凉棚,以江村的财力和人力,让他在短短的两个时辰里在距离村外五里外的空旷之处搭一个大凉棚,恐怕也做不到。搭一个能容纳三五个人乘凉的凉棚倒是能做到,但是如果在沿河村巨大的凉棚旁边搭出一个迷你凉棚出来,恐怕沿河村人没说什么,江金川就要先脸红了。
  忽然,江金川看到沿河村的凉棚正中还有两个空位,他心中一喜,忖道,沿河村果然是文风浓郁的礼仪之村啊。八仙桌旁的两个最显赫的位置,一个不用说是沿河村的赵老太爷的;至于另一个嘛,莫非是特意留给我这个江氏宗族的族长吗?不管怎么说,我江金川也是这次斗文大赛的一方代表嘛!
  江金川正思忖着该不该到凉棚里坐下,忽然听到三声震耳欲聋的礼炮声。沿河村的民众呼啦啦闪出一条通道。只见赵老太爷陪着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儒生走了出来。
  两人到了凉棚正中,赵老太爷和那中年儒生互相谦让了一阵,最后还是中年儒生在左边落座,赵老太爷随后在右边坐下。宋代以左为尊,中年儒生看着年纪不大,和赵老太爷坐在一起,竟然坐了上位,他是什么人呢?
  江金川心中犯疑,耳边就听到江金山的声音:“大哥,那中年儒生就是我们河内县刚上任的知县刘飞鹏老爷。一个月前我到县城购买官盐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到任。”
  “竟有此等事情?”江金川愣在那里。
  本来他对这次斗文大赛还充满了必胜的把握。虽然江村从气势从财力上都无法和沿河村相比。但是江文、江武两兄弟在州试中压倒沿河村学子的成绩给了江金川无比信心。这是斗文,不是斗富!人多又怎么了?钱多又怎么的?没有才学却白搭!
  可是眼前这阵势,连河内县县令刘飞鹏都过来给沿河村助阵了,假如沿河村没有必胜的把握,又怎么会甘冒在知县老爷面前丢丑露乖的风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