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恨(四)
  李隆基听了杨玉环的劝说,没有禅位给太子,可长安城毕竟是保不住了,于是在禁军的护送下,众后宫妃嫔及朝中重臣们跟随玄宗皇帝开始了一场以西狩为名的逃亡。
  离京的第三天,逃亡队伍到达马嵬驿。禁军在驿站外围分营驻扎,玄宗等人就在驿站内暂时安顿下来,身为外相的杨国忠骑了马去驿站外巡视。
  午后不久,驿站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众人这才发现,驿站竟已被禁军层层包围,一场兵变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远远看到挑在士兵枪尖上的杨国忠的头颅,杨玉环从最初的震惊中忽然完全冷静了下来,她拉住欲冲出驿门外的李隆基,柔声道:“无论发生何事,三郎都要善自珍重,勿以妾身为念。”
  李隆基闻言心中一震,深深地看了一眼他所挚爱的女子,缓步行了出去。
  禁军统帅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上前奏明:“杨国忠父子谋反,众将已将其处决,但贵妃尚在左右供奉,请圣人也将其割恩正法。”
  李隆基只听得五内如焚,本要立即严辞拒绝,却想到方才玉环的殷殷相嘱,终是隐忍了下来,转身回到驿站内。
  驿站的一处静室内,李隆基仰首而立良久,一直陪在他身旁的高力士看到圣上面上的神情,也深自叹息地垂头不语。李隆基忽然悲愤地道:“贵妃常居深宫,安知国忠的反谋?朕若杀她岂不是累及无辜!”
  高力士猛一咬牙,上前跪倒奏道:“贵妃确实无罪,但陈玄礼他们已杀了国忠,贵妃如还在圣人左右侍奉,将士们就不能自安,若再有人从中鼓惑,难免不生出弑君自保之心。请圣人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只有让将士们心安才能确保圣人的平安!”
  虽然明知高力士说得有理,可李隆基心中已打定了主意,他紧皱着眉头转过身去,沉默不语。
  高力士追随玄宗多年,非常清楚他的固执脾性,知道此时再劝也是枉然,圣上应是已下了与贵妃同生共死的决心。心思急转之下,他暗暗有了主意,低声道:“圣人若要救贵妃,唯有李代桃僵之计,可行险一试。”
  李隆基猛然转过身来,直盯盯地看着高力士,眼中闪着希冀的光芒。
  高力士独自一人来到陈玄礼的军帐内,抱拳行礼道:“陈将军,高某此来惟有一事相询。”
  陈玄礼恭身还礼,肃容道:“高将军请讲。”
  “陈将军是忠于圣人还是忠于太子?”高力士目光炯炯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陈玄礼闻言一惊,方要出言申辩,高力士一摆手,“事已至此,陈将军毋须多言,高某只要一个明确的答复。”
  陈玄礼略作迟疑,随即语气坚定地抱拳道:“臣忠于圣人。”
  “好!”高力士转身大步离开。
  杨玉环吩咐身边的宫人们去收拾佛堂,说是准备稍后礼佛。待宫人们都下去后,她才转头看向一直跪在地上的高力士,轻声叹道:“将军这是何苦,玉环一条命不值得将军如此,快快请起吧。”
  “贵妃已经知道了?”
  “当我看到国忠的头颅时就已经猜到了,是圣人让你来的?”
  高力士跪行几步到杨玉环面前,痛声道:“贵妃恕罪!贵妃有所不知,并不是圣人派我来的,这一切都是臣一人的主意。禁军将士要求圣人诛杀贵妃,否则他们心中不安,难保不会弑君哗变,可圣人知道贵妃无辜,不忍加害,于是臣为圣人出了李代桃僵之计以求保全贵妃。可此计险之又险,如若出了半点纰漏,不但贵妃性命不保,就连圣人恐怕也绝了生机。而此计成败的关键就在于禁军统帅陈玄礼一人,所以臣方才去找他行险一试,可他的表现却让我不得不绝了此念。臣曾质问他是忠于圣人还是忠于太子?如果他当时毫不犹豫地答我,那么无论他说忠于谁都不重要了,因为那表明他早已下定反叛弑君之心,我们所有人都必死无疑。”
  “是啊,若真对圣人忠心耿耿,毫无二心,又岂会带兵围了驿所,行这逼宫之举?”
  “贵妃说的是。可陈玄礼倒是思虑了片刻才回答说忠于圣人,这让臣开始相信他是起了护主之心,可这份忠心并不是深思熟虑后的坚定不移,而是随时可能因为些微的变故就摇摆不定,所以臣不能也不敢再冒任何风险去令他改变心意。”
  “我明白了。陈玄礼随时会叛,唯有用我的死才能坚定他的忠君之心。可依圣人的固执脾性,恐怕无人可以说服他下旨杀我,所以将军想让我与你同演一出戏来骗过他。”
  不忍再看贵妃那带着凄凉笑意的无双容颜,高力士深深地伏地而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