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心里的雨停了(加)
  “请陛下治谢玄失职治罪——”
  “请陛下治谢玄失职治罪——”
  “请陛下治谢玄失职治罪——”
  众臣齐刷刷跪下,逼迫的呼喊比三呼万岁时还要气势磅礴。
  推脱了几日的事情,还是来了。
  凤瑾最终退让了,不是她惧怕满朝文武的逼迫,忌惮于凤归麟滔天的权势,而是禁不住谢玄的苦苦哀求。
  她在这里,就是个孤家寡人,权势地位对她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反倒是能护她安全的谢玄,就像是她的命。
  看着那不顾她的命令,坚决跪在地上求她给治罪的谢玄,凤瑾心中真是百感交集。
  她心里都知道,谢玄如此,都是为了她。
  真是只忠诚到痴傻的狗子!
  “陛下,你不用有负担,这一切本该是属下承受的。”
  离开的时候,谢玄极其少有的笑了笑,笑容很淡,满是宽慰,难以觉察,却凤瑾止不住的心酸。
  谢玄从容的跨过殿门,面无表情跪在了大殿外的空地上。
  地砖斑驳,凹凸不平,是久经岁月的痕迹,左侧的地方还有一大片晶亮的积水,那并非是绵绵阴雨能够造成的。
  积水清澈,带着淡淡的血色,倒映出灰暗的天空,倒映着恢弘的宫殿,倒映着这一方尔虞我诈的世界。
  负责动刑的内监面面相觑,死死的握住刑杖才不至于让其脱落。
  给暗卫统领行刑,他们不敢。
  谢玄冷声一喝:“动手!”
  两名内监努力的吞了下唾沫,闭上眼睛颤抖的举起了刑杖,奋力的朝下劈去。
  粗如手臂的刑杖落在那挺直的脊背上,发出一阵皮开肉绽的闷响,谢玄仅微微蹙了下眉,除此外什么表情都没有。
  凤瑾遥望着空地上那抹坚毅的黑色身影,心底的愤怒和难受似野草疯长,她恨不得几步跨出启明殿,将他从要命的刑杖下拖出,可她所有的冲动都被黯淡眸子里的宽慰拦住了。
  但凡她有点儿良心,肯给予谢玄一丝尊重,都没法违背这个请求。
  因为这场刑罚是他自己求来的。
  是他的选择,亦是他的哀求。
  谢玄,你真是傻得无可救药!
  凤瑾强压着情绪,死死的攥紧了拳头,掩在玉冕珠帘后的脸晦暗不明。
  她没说一个字,没展露女帝的一分暴戾,就那么立在大理石地面上,众臣却没心思观赏那倾国之貌、窈窕之姿,只觉得有一座难以企及的高山立在了前方,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凤归麟面色如常的欣赏着眼前的一切,深如大海的眸子里是难以捉摸的情绪。
  他也学着凤瑾的样子,不发一言的立在殿中。
  黑锦如夜,龙腾凤祥,庄严肃穆;红缎胜火,金龙腾云,华贵逼人。
  殿内死寂,针落可闻,细微而杂乱的心跳声,给了人耳鸣的错觉。
  一黑一红,两座巍巍高山,都有源源不断的压迫从种散发出来,群臣冷汗直流,面色发白,活像那受了惊吓、噩梦不止的幼儿。
  殿外的阴雨逐渐扩大,大到凤瑾快要看不清谢玄的身影。
  杖责的声音那么响,连刑杖带起雨珠的声音都是那么清晰,清晰到像重锤擂在了凤瑾的心上。
  在凤瑾的眼中,密集的雨帘后谢玄坚强挺直的虚影,逐渐化作了忠诚的大狗模样。
  无论主人伤它百遍还是千遍,即使心已千疮百孔,它见到主人时,都是一如既往的赤诚模样。
  尾巴会摇,眸子会亮,只要主人不会驱赶,它的心会小心翼翼的再次尝试着靠近。
  谢玄就是这样,憨傻到令人心酸,忠诚到令人心痛。
  凤瑾沉着眸子扫了张全一眼,张全便心领神会的取了把伞来,凤瑾接过油纸伞,就准备往外走去。
  凤归麟立在正中的地毯上,刚好挡了凤瑾的去路。
  “怎么,你这是要拦朕?”
  她的冷漠和戒备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凤归麟抿了抿唇,敛下眸子侧过了身子。
  那份决然,就像心里的“她”,自那次走后,再也没回来。
  凤归麟偏过了脸,连目送都做不到。
  凤瑾跨过了门槛,跨进了雨里,撑着伞来到了谢玄的身边。
  谢玄的模糊的视野里有一道金色与黑色交织的身影靠近,下摆上耀眼的金绣凤羽足以穿透密集的雨帘。
  他艰难的抬头,却被大雨打乱的发丝挡住了视线,他只能朦胧的看到,那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女子停在了他的身边,然后头上被雨滴敲打的力道消失了。
  “陛下——”
  他心里的雨停了。
  “陛下,深秋寒凉,此地脏污,您还是不要出现在这里了。”
  听着他的话语,凤瑾垂眸看了看地下。
  殷红而淡薄的血色以他为中心往四面散开,这都是大雨的杰作,在他血肉模糊的后背冲刷出的效果。
  只是他的衣衫材质特殊,不曾破损,浑身又都被雨水尽数淋湿,变成了极深的黑色。
  凤瑾便看不出他的伤势,只能从积水里晕出的血色,以及他脸上惨白如纸的面色,推测出他此刻的伤势究竟有多重。
  “此处不脏。”
  凤瑾忍下心痛轻声说道。
  “陛下……”
  谢玄中气不足的喊道。
  凤瑾明白他要说什么,就是希望她离开,希望她不要阻止这一场行刑。
  凤瑾自然不忍让他的心思白费,于是低声叹道:“朕尊重你的意愿,朕是不会阻止的。”
  然而她没有离开,举着伞像棵立根千年的松柏,立在了他的身侧,为他遮住冰冷的大雨。
  “但朕也说过,你不许离开朕三步以外。这一次,你违背了朕的命令,朕不怪你,朕来迁就你。
  “谢玄,你在的地方,才是这个世上令朕最安心的地方。”
  “陛下——”
  谢玄的扬着头,模糊的视线中只出现了光滑白皙的下颌。
  他努力了很久,都看不到凤瑾的表情,但他全心全意的信了凤瑾的话——因为只要是陛下说的,他都愿意相信。
  冷毅而苍白的脸上一片湿润,让人分不清是残留的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负责行刑的宫人早战战兢兢的跪在了地上,对于这个狠辣无情的暴君,他们都是打心底的惧怕。
  凤瑾望了望谢玄受伤颇重却依然挺直的背影,满心不忍的闭上了眼睛,红唇轻启,冷冷的吐出了一个字:“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