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5)
  望你好,就不该把你往那位子上推!那是推你入火坑啊!灵然叹息。
  王爷,你须知道,如今天下刚刚平定,李氏皇族之争关系到国运,关系到民生,是大唐数百万苍生黎民的命。
  是个人都知道,如今最要紧的是保住这大唐国运昌盛,然后再将前朝留下的遗祸都一一处理掉,可是崔彧呢,他劝你做什么了?他劝你去内.斗,劝你去杀了太子爷,甚至劝你去弑君弑父!
  你!你李泰惊的险些当场跳起来。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那表情却出卖了他。
  灵然瞬间知道自己的猜测全部都是真的,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仰头认认真真地看向李泰的眼睛。
  王爷,你是读过书的人,也是随父君马上打过天下的人。你且仔细想想,这样凶险的事,但凡一个对你好的、贴心的,能劝你这样做吗?
  你别你别净说阿彧坏话!李泰语塞,脸色有些不自然的潮红,忙忙地替崔彧辩解道,他须没有那样的心思!
  他没有,难道说这些馊主意,是半夜自个儿钻到王爷脑袋里头去的?
  我不听你说!
  李泰呼呼喘.气,别过头去,涩声道:你不喜欢阿彧,自然都说他的坏话。这些事儿本就是孤的主意。这些罪,孤自个儿愿意认!哪怕你告到父皇那里,要杀头要下狱,孤也认了!
  王爷,你愿意认,可是这理儿不对呀!须知道,让你背锅的这人,不是真正的崔彧。
  灵然费心巴脑地与他解释道,王爷,你若不信,小和尚我可以将那化身崔彧的魔头本形,以及我等离开后发生的事一一说与你听
  灵然仔细地将三人在少陵塬上斗法的场景说给李泰听,包括崔彧变成魔头时是如何形状,身上有万千条黑气。甚至连崔彧最后叫他们打落在泥泞当中一寸寸成泥却却还能在其中挣扎,这些故事都说与李泰。
  然而,灵然说到这里,李泰早已目眦欲裂,几次刀尖对着他就要落下来。可惜手抖的太厉害,始终不能削落灵然一根毫毛。
  灵然知他心中其实已经信了大半,便越发语重心长地与他认真说道,魏王爷,你再想想,一个活人在变身为魔头时,他必然是有许多细节处,与从前的人,不一样。包括他爱吃的口味,爱穿的衣裳,常说的话语,甚至就连一些动作习惯也有不同。王爷,你仔细回想一下!
  你
  李泰终于颓然地将刀尖放下,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灵然,语声苦涩。孤只道是他转了性子。对孤太过失望!
  就算再失望灵然垂下眼眸,淡笑道:也不至于连心性都变了吧?况且王爷你又不曾负他。
  就算是你二人同为男子,不可娶他入府做王妃,但是王爷你所许他的,可比一个夫妻名份重多了。
  这次李泰默然良久,怔怔地站在那里,最后才黯然道:听你所说,那阿彧到底去了何处?
  你说原来的崔彧?灵然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道:不知道。
  一般变做肉尸的,这肉身都叫魔头站了,恐怕元神早就叫魔头吞噬,连轮回的入不得了。
  胡说八道!
  李泰猛然持刀冲过来,就在灵然以为他要猛扑过来将自己揍一顿的时候,李泰却蓦然拄着刀缓缓地一寸寸地蹲下.身子,整个人像是突然叫人抽掉了脊梁骨,瘫坐在地上痛哭。眼泪成串砸下来,落在青砖地上,却一点声音都没。
  十四岁的李泰,蜷缩在刀柄那里,哭成了一条狗。
  灵然站在那里,静静地垂眸看着他。
  一句话都没有劝。
  第80章 孤僧灵然(志怪)46
  隔日,灵然奉诏入宫,在宫中意外见到了太子李承乾。
  李承乾就那样毫不顾忌地光脚坐在地上大哭,旁边是几个喝干的八角鎏金壶。灵然靠在门框边看着,龇牙笑了一声。廊下风声寂寂,就连内侍都叫李承乾驱逐干净。
  他这才知晓,原来入宫时特意将他引来此处的内侍没安什么好心,但是此时撤出也晚了。
  于是他索性穿过花园拱门,径直走到李承乾面前,蹲下.身笑道:太子爷,您这是最借酒浇愁呢?
  借酒浇愁?
  李承乾抬起眼,乜了他一眼,打了个酒嗝。
  唉!只是可惜呀,灵然呲牙,假惺惺地叹了一声。借酒浇愁愁更愁。就像这抽刀断水,水反而流得更凶了。
  瞧不出和尚你倒是个诗人!
  诗人谈不上,灵然掸了掸地上的浮灰草屑,一屁股坐下,与李承乾相对而坐。让小和尚我猜猜?太子爷,你特地将我引进宫来,不去见圣主,却来见你喝酒在这儿哭。想必是有心事?
  不错!
  太子爷这心事,想必小和尚我曾经摸到过一些边儿,不然你也不会叫我。
  对头!
  那恐怕就是与一人有关,灵然眯起眼,摇头晃脑道:此人出身显贵,容貌甚美,被誉为大唐第一美男子,乃是大理寺卿崔彧。
  小和尚果然料事如神!
  灵然微笑。
  你既然能句句都猜着,那索性告诉我一声李承乾突然义正言辞地道,这人好生生的活着,怎地一夜过去就无缘无故地暴病而亡了?
  这事儿吧,灵然啧了一声,然后随口打了个哈哈。生死有命!自古道,阎王爷叫你三更死,哪许世间留人到五更?
  可昨日,他还来过武德殿里。李承乾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壶,笑了一声,道:当时瞧着一点迹象也没。所以,恐怕不是暴毙而亡
  李承乾突然顿住,眯起眼锐利地指向灵然,声音极冷。是叫你们杀了吧?
  我杀他作甚!灵然一口否决。
  别糊弄我!
  李承乾两鬓发脚垂下来,眉眼倒也生的极俊秀,只是眼下醉态明显,盘腿坐在那里又哭又笑,看起来十分狼狈。
  你们谁也别想糊弄我!虽然父皇总嫌我这样不好、那样不通,是个废物,可孤就是知道!你们心里头都将孤当个傻子!
  灵然没吱声。
  孤知道,他不是先前的博陵崔家送来的质子崔彧!孤不知晓他是何人,也不在意他是何人!反正他生的美,说话和软,对孤是真心真意欢喜的。孤只欢喜这样一个人!可先是二弟要来夺,随后又叫你们说成魔头,活生生诛杀了!孤就这么一个心头好!没了,没了
  李承乾说着又开始笑,声音诡异地往上扬了一个调子。
  没了哈哈,就这么没了!
  李承乾又哭又笑,活脱脱一个疯子。大张着手站起来,在日头底下,黑发披散在脸上。夏风经过他华贵的锦绣衣衫,像是连风都变得极寒。
  太子爷
  孤是个废物!李承乾红着眼,蓦然回头截断灵然未尽的话语。孤没有那样大的本事,叫我大唐未来的国师替他偿命!可是孤这心里头
  李承乾说着以手抚胸,双眸通红。他突然停止了笑,也停止了哭,声音极其沙哑。看着灵然认真地道:孤这里,疼!疼的慌啊小和尚你有没有欢喜过一个人?你懂不懂这种疼?哈哈哈哈哈!
  他说着又哈哈大笑,眼角仍挂着未干的泪珠。
  几日前,他与孤说过,倘若有一天他活着,却不能陪在孤身边,那必定是叫孤的好二弟给夺了!二弟逼迫他,想要他一辈子苟且在床帐内,做个见不得光的枕边人。可是孤不同!
  呃?灵然觉得牙酸。想不到崔彧这家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对着李承乾说李泰逼他,对着李泰又嘲笑李承乾是个傻子。这手段!啧,他光听着就头晕。
  孤能堂堂正正地将他接进宫!李承乾还在那里继续自说自话。像是酒喝多了,只想找个人诉说这些见不得人的心事。他在枕上求孤的时候,声音柔软极了,身子也柔软,那是人间极乐!极乐,小和尚你明白嘛?倘若有一天,你有了欢喜的人,与他行那事儿,那才叫做极乐!
  灵然眉头一跳,忙摇手道:太子爷慎言!
  欢喜过,才晓得这情字为何物!李承乾居高临下地挑衅似地乜了他一眼,仰脖又灌了一大口酒。然后那人死了,没了,你才能替他守得住!
  这话说的,让灵然这个寡了几辈子的母胎单完全没法接。他仔细一想,李承乾这人在后世好像风评的确也不怎地,说是有些疯癫,又有说是好男风,因此引得李世民不喜,废了太子位。史书上的真相,与眼下所发生的是否就能吻合,他说不好,也不想去猜测。
  灵然默然半晌,最后垂下眼皮静静地道:太子爷,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常八.九,但可与人言无二三。太子爷今日对小和尚说的这番话,却说的有些深了。
  哈哈,世人都道不如意者常八.九。可孤偏要如意!偏要称心!孤要称心如意,看这天能奈我何!
  灵然张了张口,到底没再劝他,拍拍屁股站起身,对李承乾立掌行礼,淡淡地道:既然太子爷想通啦,那小和尚我先告退。
  去吧!
  李承乾看也不看他,挥挥手。孤叫你来,不过是确认件事儿。你既然没否认,想必那崔彧当真是没了。
  灵然默了默。太子爷冰雪聪明!
  哈!不聪明,可是我也不傻!只可惜,胸腔里头这颗心是痴的。哪怕他是只魔呢,他得了孤的欢心。孤欢喜他,要替他守着这颗心。你们都笑他,你们都恨他,可是这世上还有孤认认真真地欢喜过他!
  灵然看了他一眼,转身朝花园外走去。背后李承乾又开始大笑,笑声中夹杂着哭泣的声音,如同魔音贯耳,终日缭绕不绝。
  一遍遍,是那句重复的话小和尚,你有没有欢喜过一个人?
  如同惊天炸雷,劈开了灵然厚重的保护壳。一遍遍,一句句,每个字都如刀锋刺入皮肉。
  他有没有欢喜过一个人呢?
  灵然出了花园后,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连苑内李承乾被垂拱门半挡住的身影。这座宫殿像是一个华美的囚笼,李承乾在笼子里,那么他自己呢,他到底是在笼子里,还是在笼子外静静地旁观白云苍狗?
  谁的悲欢,不是悲欢?
  痴心的,到底是谁?
  日头照在他光脑袋上,突突地冒着火。像是有无数火焰掉在身上,又像是落满了一身燃烧的星辉。
  灵然静静地,也不知立了多久,直到他看见先前引他来此的内侍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
  灵然眼皮一撩,从鼻孔内嗤出一道冷气。
  *
  那内侍见他出来,也不敢多说什么,又引着他七拐八绕到了李世民所在的地方。
  李世民正盘腿坐在那看书,书卷半握,眼角下撇,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今日入宫,怎地耽搁了这许久?
  灵然不敢说是叫他儿子拐走了,听了半天醉话。只得硬着头皮道,恰好遇见太子,去太子那里学了一些规矩。
  李世民点点头,随后道:还有十来天,朕要去泰山封岳,顺便把国师大典办了。到时你随朕一道去!
  灵然头疼,这种恢宏的场面真不适合他这种死宅生物!他歪着脑袋,试图垂死挣扎。可以不去吗?
  文武百官都会到!李世民放下书,笑了笑。况且,朕要在那里册封你为我大唐国师,你怎可不去?
  算了,小和尚我可没那福气!灵然呲牙笑。小和尚我就一无名小卒,这个国师当真做不得!
  朕说做得就做得!
  李世民说完,招招手,唤灵然上前。
  灵然诧异地挑眉。他试探性往前走了几步,距李世民的椅子还有三步,李世民依然在对他招手。灵然只得磨磨蹭蹭往前又挪了一步。
  继续招手。
  再一步。
  还是招手!
  灵然震惊,望着那仅剩下一步的台阶,抬头望向李世民。圣主,这
  他想说,这不太好吧?挨着这么近,这好像有点冒犯龙颜啊!
  然而李世民依然笑不嗤嗤地望着他,见他坚决不肯上前,挑眉道:怎么,你怕朕?
  圣主乃天子,是人间之龙,小和尚当然是怕的!
  身为出家人,难道你心中最怕的不该是佛祖?
  佛祖他老人家慈悲!灵然呲牙笑道:况且佛祖也不在这世间,只要仰头望天,心中三柱清香,佛祖他老人家就受了。
  哦,你的意思,是见着朕还得三跪九拜,委屈了你?
  不敢!灵然忙辩解道。
  既然如此,以后你见了朕,可以不必跪拜。李世民依然笑不嗤嗤的,话语里似有深意。你佛门子也可在我大唐开设香火广建庙宇,只要不是从国库里拿钱,朕都随你们。
  这确是先前没听到的好事儿!
  灵然忙顺杆子往上爬,小心翼翼地道:那东安寺一众僧人的罪名?
  都赦了!李世民挥挥手,不甚在意地道,既然你替他求,在朕面前求了两次,朕当然会允你。只是如今这淮冀一带干旱,又闹蝗灾,不知小法师可有甚法子?
  灵然倒抽一口冷气。难道圣主的意思是?
  李世民望着他的眼睛,带笑点了点头。祈雨想必难不倒国师吧?
  嘶!
  灵然忍不住从齿缝里发出了一声蛇语。
  第81章 孤僧灵然(志怪)47
  八月初,李世民终于率领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往泰山而行。灵然一袭白衣坐在马背上,与他并辔而驰的是后来入住凌烟阁的二十四功臣之首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面容秀美,说话间总是带三分笑意。灵然一见到美人就心生欢喜,有意想与他多说几句,只是指上的黑蛇却醋的紧,无数次打断他与长孙无忌的交谈,画面大抵是这样的
  国师先前在何处修行?
  好说好说,原先在倭国,随师修习阴阳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