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7)
  倒计时浮现在他所拿的每本书面上。
  江怀玉深吸口气,压住阴郁,刻意不看时间,有了第一次,他知道倒计时浮现一分钟就会消失。然而,他没想到,这次倒计时消失后,每隔五分钟就会出现一次。
  [02:10:30]
  [02:10:29]
  [02:05:30]
  [02:00:30]
  [02:00:21]
  [02:00:01]
  [01:55:30]
  江怀玉不知道倒计时每隔五分钟提醒一次做什么,提醒他亲人不到两个钟就要迈入坟墓?
  江怀玉脸色不好,他盯着砸到地上的书面,书面倒计时还在继续。
  [01:55:16][01:55:15]
  这一瞬间,江怀玉感觉自己被粘黏渔网网住,像案板上被开膛破肚的鱼,难受和怒火齐齐涌上心头,两股交织在一起,一并汇成股庞大怒火,吞噬掉他理智。
  啪!江怀玉把书重重砸在地上。
  有完没完!
  疯了吗!
  生什么气?叫你找两本合适的教辅书给小欢那孩子,人要上高中了,你就砸书?
  江程安戴上老花眼镜,看向手表,手表半松不紧的戴在他长着斑纹、皮肤松弛的手腕上。白炽灯光下,手表上显示时间是晚上九点零八分。
  你去睡觉吧,我来找,书太多又太久没整理,我随便整理一下。
  压住心里极度难受而产生的怒火,江怀玉蹲下身,捡起书,塞回书架,尽量不让自己情绪流露出来。
  没事,我来找,用不着你。
  江程安收起老花眼镜,他坐在靠椅上,打开装眼睛的盒子,拿出崭新的眼睛布,倒上清洗剂,仔细擦老花眼镜。
  超细纤维的眼镜布沾湿,不会擦伤镜片。
  新配的这幅老花眼镜也不知道能用多久,上次那副才用一个月就摔碎了。
  江怀玉闻言,找辅教书的手一顿,装出专心找辅导书的样子,碎了再配就是,又不差这点钱。
  江程安收集的书很多,古今中外都有,仔仔细细码在书架上、收纳在笨重大红木箱中。
  江怀玉从密密麻麻的书架上费力抽出一本教辅书,快速翻了下,发现是几年前的版本,抬手随手放在台面,继续翻。
  本来就用不了多久。
  给我配眼镜的店员说能用两年。
  江程安放下擦好的老花眼镜,看着江怀玉,多年教书看人的经验告诉他江怀玉不对劲。
  从凌晨几点跑回家到杀鱼,浑身上下那里都不对劲,好似心底深处压抑着极其难过的事情。
  他不是喜欢把事情压在心底,把事情压在心底这一点,江怀玉这个外孙像极了他女儿。
  江程安不是很想提起他女儿江遂意。
  他是教书的,他妻子也是教书的,江程安实在想不通从小受到他和妻子严厉教育的江遂意为什么还在发现李照余出轨后,也选择出轨,宣称出轨是报复,以最拙劣疯狂的手段报复李照余。
  报复到最后,夫妻双双闹上新闻,宣布离婚。
  江程安记得宣布离婚时,江怀玉才五岁,法庭把他判给了江遂意。判给江遂意的第二年,江遂意就另组家庭,把江怀玉送到他这里来。
  对于另组家庭这事,江程安一点都不意外,他早预料到了。
  老花眼镜在白炽灯下反出蓝色光斑,江程安看着江怀玉思绪就飘远了。
  他最近老是想起一些陈年破事,可能确实是年纪大了。
  要是跟上潮流,去按照年轻人说的追剧什么的,说不准就不会想起这些陈年破事。
  可惜他眼睛看不了电子屏幕,看一会就疼。
  江怀玉闻言,鼻子一酸,他没再多说眼镜的事,从书架中又翻出本教辅书。
  这本可以吧?
  我看看。江程安戴上老花眼镜,接过教辅书。他刚接过教辅书,江怀玉就看到教辅书封面再度浮现倒计时。
  [00:45:30]
  00:45:60几个与零对半分的数字滚油般炸起江怀玉五分钟前还没压下去的怒火,他瞬间被点燃,整个人被一张名为恐慌的暗红渔网缠住,缠紧,蒙住
  他目光不受控制的跟着倒计时走。
  [00:45:29]、[00:45:28][00:45:27]江怀玉跟着倒计时走了几秒,转身冲出房间。
  这么晚了,去哪里?
  我记得厨房水没关火,我去关火。
  江怀玉高中是在老家上的,由于有段时间迷上游戏,经常进网吧,他容貌气质跟网吧其他人格格不入,网吧老板对他印象很深,见到他就认出来了,笑着打招呼。
  江怀玉却一反常态,没理自己,开了台电脑,自顾自走到最角落里的电脑前。
  网吧老板自讨了个没趣。
  [神经病,疯了吗!]
  拉开座椅,江怀玉坐到电脑前,下载好软件,进入试用版状态,新建画布,连像素也没调,直接确定新建图层,骂道。
  他指尖干净,快速敲击青轴键盘时,青轴键盘发出清脆的声音。
  [吃多了撑着没事干?谁需要倒计时!]
  江怀玉不知道能不能用网吧电脑联系到天道,大概率是联系不到的,他在杀鱼后用家里那台旧式电脑联系过,没联系到。虽然知道大概率联系不到,他还是下载联系,江怀玉急需要一个宣泄口,再没有地方宣泄,他就要先崩溃了。
  怒气冲冲打出两行骂人的话,江怀玉怒火更甚,正要打出下一行怒骂,一行字浮现在图层上。
  [可以让你再留下江程安十年。]
  江怀玉一愣,满腔怒火宛如在林中肆意燃烧的野火,被突如其来的雷雨扑灭。
  [你是谁?]
  江怀玉眼神一凌,意识到对方不是天道。
  天道说过,一天已经是极限,不可能再多,再多就会破坏平衡,引来不可逆转的灾难。
  灾难可能是另外几人代替江程安去死,也有可能是地质灾害等。
  江怀玉通过这么一句话,就能判断出对方不是天道。
  天道绝不会说十年。
  江怀玉忽然想到返回现实时漾开的蓝色波纹,他从悲伤情绪中强行脱离,思路一下清晰起来。
  [你是系统背后的人?是人还是什么东西?]
  [从一开始,天道就没有想把我送回来,天道一直是你假扮的是不是?倒计时也是你在逼我?逼我同意你所说的留下我姥爷的机会?]
  对方没回质问,接着用文字对话。
  [你只需要知道,你现在有个能留下江程安十年的机会,其他都不重要。]
  [不否定,我猜对了?]
  [恭喜,对了。]
  网吧略有些嘈杂的声音全部消失般,江怀玉看着对方这句带着嘲讽意味的话,他新建了个图层。
  [给我十年,代价是什么?]
  [代价很简单,承诺永远不回那个世界,让我抽掉你和天道之间的联系。我不太想强行抽掉,会弄出人命,毕竟你现在只是个毫无灵力的凡人。]
  永远不回到那个世界?不想强行抽掉?
  江怀玉敏锐地嗅到这两句话里阴谋,他在脑海里快速做出假设。
  天道和他交易时,定下的天契能让他在两个界穿梭。江怀玉本来是打算陪玩姥爷就回到那个世界。
  假设他不回去,那么谁是最大利益者?毫无疑问,是系统背后的人。
  那么,系统背后的人能得到什么利益?
  系统已经被废,原剧情已经被完全打乱,
  假设系统和背后那人的目的是攻略穆燃灯等,通过穆燃灯等获得利益,如今还有什么利益可得?
  是什么利益驱使系统背后当然人不愿意强行弄死他,而要他承认不回去?
  江怀玉脑海里这些疑问拧成一股绳,在重重假设否定下,快速梳理出还有什么利益可得,或者说,系统和系统背后的人的目的。
  从一开始,系统和系统背后的人的目的就是镇压谢眠。
  只有镇压谢眠这个答案能够解答目前所有疑问。
  江怀玉看着图层上密密麻麻的字,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恶寒。
  [要我承诺可以,不过我走时没看到谢眠,很担心他,让我看看谢眠现在的情况。你应该能做到。]
  [谢眠和江程安谁重要?]
  江怀玉骤然收紧手,片刻,松开,青轴键盘再度发出接连不断的清脆,[我凭什么相信你可以让江程安再活十年,天道都受限于法则,做不到,你凭什么怎么做到?好歹拿出点证明,说些空泛的威胁,跟空中楼阁有什么区别!]
  [你抬头看看。]
  江怀玉抬头一看,墙壁上浮现着巨大的倒计时。不仅墙壁上有,环顾四周,电脑漆黑后盖有倒计时,天花板上有倒计时,就连上网的人,网站老板身上也有倒计时。
  倒计时仿佛无处不在,在每一个江怀玉能够看到的地方,如暗沉光线,丝丝缕缕根植于江怀玉心神。
  江怀玉看着倒计时,背后起了冷汗。
  [00:30:45]
  倒计时前所未有的清晰,千钧之重。
  [天道做不到,我可以,我不受限于法则,不背负六界生灵,不畏惧产生的一切极大可能是灾害的连锁效应。]
  江怀玉感觉背后被冷汗浸湿,他强迫自己在恍惚中冷静,看向屏幕,画布图层自动新建了层,宋体字漆黑,在图层上浮现。
  [你是个什么存在?]
  [一个你想不到、无法抵抗,就连天道都不阻止的存在。]对方暂停了几秒。
  [倒计时,00:28:26,你剩余时间不足半个钟,考虑清楚。只要你承诺,我就会出现,无需借助任何外界之物沟通。]
  江怀玉关掉了电脑,他从网吧出来,仰头看着夜幕。
  夜幕把一切都淹没,只繁星璀璨,像是倒灌在污水里的碎蛭石。
  马路几年前已经被翻修,铺上沥青,马路两边是有些陈旧的建筑,星光洒在建筑规则的棱角,冰冷诡异。
  第一百二十二章
  江怀玉视线顺着夜幕落在建筑菱角上,黑暗中,建筑菱角在他眼里开始变形,有个巨大漩涡,绞住建筑菱角,把建筑菱角扭成了十字。
  十字上面出现了倒计时[00:26:46]
  时间在不停流逝[00:26:45][00:26:44][00:26:43][00:26:42][00:26:41]
  江怀玉盯着快速流失分时间,有种失力感,他想赶紧做出抉择,却仿佛陷入泥潭沼泽,整个人都在往下沉,先是被淹没双脚,然后是腰,再然后是肩膀、鼻子、眼睛
  淹没到眼睛时,江怀玉觉得眼睛酸痛,他抬头一摸。
  温热。
  是眼泪。
  江怀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按理说,他应该放弃谢眠,谢眠的分量是比不上姥爷,他只是另一个世界,有过亲密接触的徒弟,仅此而已。
  可是,为什么,想到就舍不得?
  舍不得他被镇压于魔渊,舍不得再见不到。
  这种舍不得的感情,跟他对姥爷的依赖不同,好像是
  温热在指尖变冷,冷意通过传入神经末端刺激着大脑,江怀玉放下手,想象不出是什么感情,极度低沉、混乱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刻意忽视抉择,江怀玉逆着深秋寒风,狂奔回种有梧桐的老家。
  回到家,灯已经熄了。
  江怀玉放轻了声音,他走过书房,推开姥爷的卧室。推开后,他没开灯,只是站在门口,看着昏暗的卧室。
  倒计时依然在进行,此时倒计时时间为[00:17:59]。
  江怀玉视线透过横在门口,极细的白色倒计时数字,失神的看着卧室中的一切,即便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他脑海已经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想什么,只能看着。
  啪嗒一声,明亮的白炽灯灯光瞬间照亮整个卧室,江怀玉不适应地抬手遮了下刺来的光。
  说是关火,人跑哪里去了?江程安打开了床头的灯,他从床上坐起,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老花眼镜。
  明亮白炽灯灯光驱散了深秋的寒冷,江怀玉感觉到一丝温度,他从失神状态回神,勉强扯起一个笑容。
  还没睡?
  整理了下书,还没睡。
  江怀玉看到卧室里,教辅书被找出三本,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柜上,想来是打算明天一早就拿给需要它们的人。
  江程安戴起老花眼镜,镜片反射着光,他看向江怀玉,江怀玉神色疲倦,像是耗空了力气,眼眶细看之下,有些红。
  你小子去哪里了?这么晚了。江程安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去网吧了,工作上有些事。
  工作不顺心?我看你从回家后就一直不在状态。江程安道,是被开除了?还是说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就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家里不少你一口饭。
  江程安的声音浑浊稳重,一字一句都踩在江怀玉心上,踩得江怀玉眼眶发酸。
  系统背后存在跟他说的话,再次浮现在他脑海,如汹涌海潮,淹没了他。
  是不顾一起,留下姥爷还是拒绝同意,回到那个世界,回到谢眠身边。
  江怀玉头一次碰到这么艰难的选择,他极力压制自己情绪,低下头,避免自己哭出来。
  没被开除,也没出什么事三个字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江怀玉眼泪不受控制的大滴大滴滴在地面,晕开一团湿痕,他从来不知道,原来面对依赖的长辈,一个会这么容易崩溃,短短几句话就崩得彻底。
  我不想你走。
  江程安浑浊不清的老眼里有些不解江怀玉为什么说不想他走,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站起身,从抽纸盒里抽出两张纸递给江怀玉,以一种绝对冷静的姿态看着这个自己教育大的孩子。
  江怀玉没接纸巾,他依然低着头,眼泪滚落在地面。
  姥爷,你告诉我,你想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