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战崔公子
  还是王氏探出头来说道:“我儿,娘给你备了件好衣裳,快些过来换上。”
  “娘,你裹什么乱!”白一看关键时刻娘亲总是帮倒忙,气的便转身回到屋子里了。
  她自己说的都是气话,此时还真不能不去。
  她要谋官,要寻出路,便要崭露头角。
  若要崭露头角便要尽早认识西凉这边的形式,今日宴请之中会有金汤城的各色人物登场,真是暗中观察的好时机。
  王氏拿的是一件吉祥纹镶边浅粉色暗花底子五彩缠枝花卉缎面圆领褙子,石榴红偏襟对眉立领袄子,白底垂彩绣敝膝细褶裙。就是她入宫时候穿的吉服,此时又被娘亲从她的包裹里翻出来了。
  时间紧迫,不敢过分梳妆打扮,因为她是小娘子,只是隆起一半的头发梳了一个高鬓,在高鬓上缀了一件翠玉的首饰。
  太守府此刻待客的金玉堂自然不是谁都能进的去了,来的人是燕王殿下,能进去的本州官吏。
  燕王如今领的是西凉大都督,领凉州九郡,便是陇西郡也在其辖下。
  当然这是名义上的。
  殿下自幼养在宫廷,从未涉及政事,如今尚不满二十岁,哪里懂得做官的奥妙。
  圣上又有意慢待,做的也是个有名无实的大都督而已。
  九个太守心里大约只想花团锦簇的养着燕王,政务上必然防的密不透风。
  傀儡,燕王甘心,家中的旧臣定然不甘心。
  想来今日的接风宴就对方给的一个不动声色的下马威,但殿下的旧臣们应该也不会坐以待毙。
  可是没有想到殿下会带她去。
  太守府的金玉堂在州府衙门的东边,她们住在府衙内宅,内宅与前头的府衙由穿游廊相连,游廊的尽头开了双扇小门,日常都是有人看守的。
  出了双扇们,顺着青石板路向东走约莫一炷香,便到了金玉堂的后门,此时是宴客,不便走后门,再向东走十丈远向南去便可以绕道了金玉堂的前门了。
  “这是何人?”太守府一对侍儿穿的青色的衣衫,恭敬的立在金堂大堂之外,见宫里的小黄门带人过来却也还有问上一问。
  “自然是燕王殿下的人。”麻花此时端的是趾高气扬,都不曾拿正眼瞧这侍儿,素日里有多恭敬,此刻便有多傲气,吴老交代过了。
  立在左侧的侍儿自然恭顺道:“劳烦公公,小人带着娘子入内。”
  客随主便,白兰随着青衣侍儿移步入了金玉堂。
  堂中此时是满座,一字两行依序而坐,每人面前一张案几,案几之上至美食美酒,每人身后又两个貌美的侍女服侍。
  遥遥坐在高堂之上的自然就是十三殿下,今日穿的是一身紫色的宽袍大衫,乃是官制的大都督服饰,腰间挂着金线鱼袋,头戴深紫色乌纱帽,长眉如黛,双目杳然深邃,端坐高台之上,凛然孤傲,气势非凡。
  貌美的侍女阿浅和青草装扮一新立在殿下身后,英雄配美人,规格真高。
  白兰莲步轻移,低头恭敬行至殿下身侧道:“奴见过殿下。”
  十三殿下凛然一笑大袖一拂,却看也不曾看白兰一眼,对着坐下的人问道:“何人方才要见本王的长史?”
  这时坐在殿下左手第一的一个人坦然起身,只见他生的高大,身量与十三殿下相差无几,约莫四十来岁,眉少而淡,了了几根挂在眉骨之上,单眼皮,小眼睛,国字四方脸,也是官制的紫袍大袖衫,腰上也挂着金线鱼袋,紫袍之下小腹微微隆起。
  只见他眯着眼睛笑嘻嘻的说道:“回殿下,陇西郡下辖七县,虽然及不上江南的才俊,却到底有个有才气的。他们听闻殿下要来西凉做大都督,自谋于臣,请臣代为引荐,愿为殿下分忧。方才臣听说殿下自己带了长史谋士,不免好奇的很,到底是何方高人,可否请来与我等一见。”
  白兰瞥过这人,看其穿着打扮,观其位次,此人应该便是陇西郡太守无疑。
  “哦,原是太守大人的好意。只是本王坐下已经有了长史,谋事么,自然是多多益善,回头太守大人替本王把把关。此小娘子名叫白兰,原是五品步军校尉家的嫡女,如今她便是本王的长史。”
  白兰如被惊雷炸过一般,这殿下忽然唱的是那一出戏,谁?
  谁能来告诉她!
  是,她白兰自然是万分期待当个小官,弄个出身,可是不是说想得美,没谱么??
  吴老反对,陈将军反对,家中旧臣恨不得将她发配的远远的,估计没有一个人支持的。
  怎么毫无征兆的突然就对着陇西郡的一群官吏宣布了???
  殿下你的心思真难猜,猜来猜去总也才不明白。
  白兰将目光早堂上扫了一圈,见吴老和陈将军和家中旧臣安坐其位,悠然自在,想来是早就知道会有今日这一幕的。
  这事只怕有诈!
  便有诈也无可转换 ,当庭宣布就是要给她个措手不及。
  见雷排雷,如今之势怕是已经由不得自己了。
  金玉堂瞬间一片安静。
  表情五花八门的,有的瞪大了眼睛,有的憋得脸红脖子粗,有的被美酒呛住了嗓子,明明惊吓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偏偏无一人说话。
  坐在末端的一个穿着绿色袍衫的小吏原正自斟自饮,忽听此言手中的白瓷杯猛然滑落,碎了一地,忙不迭的跪地求饶道:“臣失礼,求殿下开恩。”
  十三殿下摆摆手,大声笑道:“无碍,莫说你等,便是我家陈将军知道本王要将大都督府的长史之位给一个小娘子,也是跪地祈求,说叫我三思。奈何,我本为燕王,要言而有信。当日我在驿站遇伏,只有这个小娘子挺身而出,她曾对我言,若是能救出本王,本王必须赏以官职。当时本王生死难料,自然是答应了她。果然本王便脱险了,是以本王便兑现了承诺。”
  这时候一位坐在末端的人起身,只见此人一身布衣,并未有官身,眉目清秀,傲然异常,躬身行礼道:“臣启殿下,本朝建朝至今从无女子为官的先例。雌代雄鸣则家尽,妇夺夫政则国亡。殿下此举,恐有不妥。再说她本是殿下的奴婢,侍主忠心,本是分内之事。谈甚报恩?”
  “这是何人?”
  “殿下赎罪,此人生性固执。乃是本地崔氏长孙,他向来口无遮拦,万望殿下莫要介怀。”太守慌忙起身赔罪,然后转身对着那布衣之人说道:“来人呢,崔少公子已经醉了,扶公子前去休息!”
  谁料那崔公子却冷哼一声道:“你等明知道殿下肆意妄为而不顾,知道国有礼法而不劝阻,见我说真言便要将我驱逐,不知道心中盘算的都是何事!我不过饮酒数杯,如何能醉,我看要醉的是尔等趋炎附势的小人!”
  崔公子这一番话实则将堂中除了他自己的人全部都骂在内了,说殿下昏庸无道,任用女人;说陇西郡众官吏趋炎附势全部都都是小人行径。
  她心里就对这位公子刮目相看了,啧啧,真是个人物,胆子真肥!
  所有人都知道本朝从无女子做官的先例,所有人都不吭气,偏他说,说便说了,对着地位比他高这么多的人竟然说的这样直白,好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崔公子呀!
  白兰估摸着,这人皮肉有点痒了。
  先不说别人,单看太守大人的脸色都叫人害怕,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最后硬生生的憋的不说话,瞪着自身侧的长史官吹胡子瞪眼的。
  白兰细细查看,发现在座之人表情各异,有目光投以支持的;又故意低头叫人看不出神情的;有幸灾乐祸憋着坏的;有心不在焉的……
  咦,他不会就是崔州平吧?
  正好会会此人。
  “太守大人何必如此着急要送客?我看这个崔公子很是有话要说的。”
  白兰心里冷笑,想来这个崔公子是崔家嫡长孙,祖父乃是曾经官只宰辅的元老,崔家在陇西郡也是根深叶茂。
  是以平日里崔公子什么脾性都是了如指掌的,断然不会到了此时方才顿悟,明知道此人固执不肯变通,那么依照此人的个性定然不会因为燕王殿下便有所收敛。
  仍然叫他位列此堂,这些人定然是故意如此做的。
  那么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想到这里白兰看了一眼十三殿下,见他并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便之直起头来,行前微微行了一步道:“崔公子方才说‘雌代雄鸣则家尽,妇夺夫政则国亡’,敢问崔公子何人是夫,何人是妇?我为区区一长史,不过是为殿下出谋划策,用于不用全在殿下。殿下身边有德高望重的吴老,又有神机妙算的陈将军,家臣如云,才俊济济。不过是因为小人救了殿下的性命,这才给小人一个混饭的机会。崔公子难道觉得殿下不如公子聪明?竟然能被长史之言祸乱朝纲不行?崔公子可知道,夺人饭碗如杀人父母?”
  世人皆知圣上为燕王赐婚谢家女,那么殿下的王妃只能是谢家女。
  方才崔公子一席话竟然是将白兰比作了殿下之妇,显然是口不择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