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
  程深后来又去问了问, 知道了些他们俩不在时候发生的事,原来还真有那么一匣子的糖。
  当时下了马车后,宗祯故意没拿, 姬昭不乐意,都下车了, 又爬上去亲自拿下来,硬要塞给他们殿下。于是他们殿下只好收下, 随手给了身后的随从。
  侍卫们昨晚都吓得不轻, 这会儿全都回神了, 那人立马找到那匣子的糖送来。
  保庆打开看了眼, 没坏,他尝了一颗,也没事,举着匣子就进去了。
  宗祯正埋头看书,也没说什么, 只叫他放桌上, 保庆放好后,便退了下去。
  看完正看着的那页, 宗祯这才抬头瞄那匣子的糖, 往身前拖了拖, 打开盖子,一匣子象牙色的糖,全都做得圆滚滚的。宗祯捻了颗, 扔到嘴里,满口清甜。
  他眼前浮现姬昭弯腰往荷包里拼命倒糖的模样, 不由扯了扯嘴角, 自己都不曾察觉。
  只是笑着笑着, 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脑中有些碎影一闪而过,他却又抓不住,昨夜昏迷之间,他似乎尝到过其他梨子味的东西,却不是糖块,而是软软的……
  是什么?
  宗祯左思右想,想不明白,他这人从不留任何疑惑,非得刨根问底。
  他立马叫昨晚那几个侍卫进来,叫他们将昨日他落水后的事详细地说给他听。
  几人便开始说,宗祯听下来,很正常,可还是不对,他的感觉不会有错。
  他问:“昨夜我吃过什么?可有人喂我药?”
  几人一同想起驸马捏着他们殿下鼻子就去亲的事……不约而同地,几人将脑袋低得更低。
  这明显就是有问题啊!
  宗祯将手里的书往桌上一扔,倒也没有用很大力气,甚有威严,几人皆觉得身上凉凉,不知不觉就要往下跪。
  宗祯道:“别跪了,说罢,又是姬昭喂我吃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倒也正常,姬昭这辈子的行为举止常常宛如林中一朵奇葩。
  “回禀殿下……驸马不曾喂殿下吃什么……”
  “那你们不敢说的,是什么?”
  “……呃……”
  “说。”
  领头的那个胆颤心惊道:“回禀殿下,就,就……当时,殿下吐出呛进去的水,还是昏迷不醒,驸马突然就冲了过来……驸马就捏住殿下的鼻子,就……呃……就……”
  宗祯冷冷道:“就什么?”
  到底有什么事非要瞒着他?!
  领头的心里一狠,直接跪到地上,身后几个跟着他一起跪,他小声道:“驸马就亲殿下了……”
  “………………”
  几名侍卫擦着汗从书房出来,保庆、程深站在廊下,见状,问道:“殿下说什么了?”
  若是平常,能说的话,他们也不吝啬跟这两位大官透个口风,可是今日这话实在是不能说啊!殿下的脸都黑了,睨了他们一眼,说这事若是旁人也知道了,就要他们小命!
  他们几人立马溜了。
  保庆与程深面面相觑,反倒是更为好奇。
  宗祯坐在书桌后,面色沉沉,直到罗御医过来给他把脉。
  他伸手,罗御医告罪,在他身边坐下,替他把脉,随后又问他几句,欣慰道:“殿下这次恢复得极好,看起来强身确实有用。”
  保庆与程深听了此话,都很高兴。
  宗祯这才有了点笑意,想到那件事,看了他们俩一眼,他们俩立马退下,罗御医开始紧张了,为何要屏退众人?他不知不觉站起身,弯着腰,不敢说话了。
  宗祯思虑片刻,问道:“罗御医,若一人呼吸凝滞,另有一人往他口中渡气,可能救活?”
  听是这样的问题,罗御医不紧张了,凝神思索片刻,拱手道:“殿下,臣行医多载,倒是不曾见过这样的治病方法。此时听殿下提起,倒是有几分道理,容臣回去好好思索几日,再来给殿下回复。”
  宗祯的心里忽然就是一松,先前侍卫们说那样的话时,他只觉浑身汗毛都要竖了起来。
  是厌恶?是恐惧?还是其他什么?
  他也不知,无法描述,总之这件事令他很不放心,谁知姬昭又在想什么?
  这辈子的姬昭实在太怪。
  不过侍卫们也说了,驸马对着他的口中直吹气,过了会儿,他的呼吸的确顺畅许多,也有了知觉,若是的确是为了救他而这么做,他倒是勉强能够接受。
  宗祯刻意将这件事抛到脑后,恰好也已听闻踩踏事件的发生,放下书便去了延福殿。
  仁宗在书房与几位宰相议事,宗祯在寝殿坐着喝茶,等他。
  等了片刻,项生过来:“殿下,驸马来了。”
  宗祯诧异地抬头。
  项生道:“陛下说,驸马的事还是交由殿下,殿下是在这里见,还是回东宫?”
  “别折腾了,叫他进来吧。”
  “是。”
  宗祯走到屏风后,喝了口茶,心中实在是惊诧得很,上回叫姬昭跪了一个时辰,气得委屈成那么样,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来,后来无论是冬至大朝会,甚至是年节里的大宴小宴,姬昭也没有再进宫来,旁人都当进宫是荣恩,只有姬昭,恨不得再不进来,他还当姬昭一辈子都不会主动进宫呢。
  也不过如此,不知这次又来折腾什么。
  心里想着,姬昭已经来了,不同于以往的慢慢悠悠,姬昭这次走路飞快,想必知道屏风后就是他,姬昭进来就行礼道:“姬昭见过太子殿下。”
  语气又乖又老实。
  宗祯心中连道“稀罕”,将茶盏放下,清了清嗓子,不冷不热地问道:“进宫所为何事?”
  姬昭也半点没生气,继续老实而又乖巧地说:“回殿下,姬昭想去城外住半个月。”
  宗祯皱眉,怎么又想着出去玩?
  姬昭解释:“不是去庄子上玩,我想去大报恩寺。”
  越听越迷糊,宗祯不客气地问:“你去庙里干什么,还要待上半个月?”又教训他,“身子还没好透,就成天想着出去玩!”
  姬昭低头不说话了。
  宗祯见他这幅样子,便有些没辙,也不忍再对他说重话,拿起茶盏又喝了口水,才道:“这事我不答应,退下吧。”
  天还冷,大报恩寺在山顶上,风野得很,老实给他在城里待着!别到时候又是一身的病,累得父皇、福宸都为他担忧,正经事不干,成天就知道折腾人。
  姬昭却不走,也不说话,继续低着头。
  “说话。”宗祯冷冷道。
  姬昭这才声音里带着几分请求地小声说:“我想去庙里为人祈福。”
  宗祯冷笑:“你这是自己想着出去玩,胡乱找借口吧,你祈福,为谁祈福呢?福宸身子好好的,你是为自己祈福呢?你——”
  宗祯说着说着,自己也闭嘴了,他忽然有个猜测。
  姬昭已经继续道:“我有个朋友生病了,我想给他祈福。”
  “……”
  霎时间,宗祯觉得自己的嘴,自己的手,乃至整个自己,都有些无处安放的不适感。
  姬昭抬头,“看”着他,恳求道:“太子殿下,我上回错了,我再也不胡乱说话,往后一定听你的话,我这次的确不是出去玩,我朋友病得很重,我很担心他。”
  说着,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姬昭要给他下跪,他一个激灵,猛地出声:“你别动!”
  姬昭纳闷地看他。
  宗祯那种无处安放的不适感越发强烈,隔着屏风,他与姬昭对视很久。
  “殿下……”
  姬昭再叫他一声,宗祯才回过神,他依然在看姬昭,自己都不知自己的双眼中,到底融进多少情绪。
  “我半个月都待在庙里的,真的,保证不乱跑!”
  宗祯在想,姬昭真的不知道,他就是他吗,姬昭当真半点不知?上辈子那个笑着杀了他的姬昭,又是如何拥有此时这番面容?
  可他的身体早已先于他的脑袋做好决定。
  “我答应了。”
  是姬昭惊喜地抬头,笑着说:“谢谢太子殿下!”
  他才发现,方才那句话的确是他说的。
  “谢谢殿下!那我告退了!”
  宗祯在暗,姬昭在明,屏风不是很厚,他能清晰看到姬昭面上刹那间迸发出的欢喜笑容。
  姬昭说完就走,宗祯面上有几分哭笑不得,也有几分无奈,还有几分自己都难以言语的情绪。
  姬昭走得也是飞快,保庆进来道:“殿下,驸马走了。”又笑,“驸马可高兴了,走路带风。”
  宗祯点头,表示知道了。
  保庆再道:“驸马今日戴的玉佩,好似是殿下您的那块新的……”
  “……”
  当真这么喜欢么。
  宗祯摇头,暗暗叹气。
  进宫这件事,姬昭没有任何犹豫,他知道自己进宫,皇帝肯定会把他丢给太子。
  虽说他依然讨厌太子,觉得太子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为了能去庙里,不就是进宫给太子服个软么!有什么了不起!
  他甚至以为太子不会答应的,就连后路都想好了,实在不行,他就坚决要求面见皇帝陛下,或者搬来公主救兵,反正他一定要去庙里给那位哥哥祈福。
  人家已经回家了,他也不知道对方身子怎么样,他没什么能够做的,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祈祈福了。若说上辈子的他不信这些,可他能死而复生且穿越,容不得人不信,说不定老天爷真的能听到他的心愿,让那位哥哥的身子早些好起来呢。
  没成想今日这么顺利,太子竟然答应了!!
  姬昭从宫里出来,尘星立马跑来问:“郎君,太子怎么说?!”
  殷鸣笑道:“见郎君这满脸是笑的模样,是答应了吧?”
  “嗯!走吧!”
  姬昭来的时候就把东西都收拾好带来了,以表心诚,他就带了几本书、几身衣裳,与常用的被褥、茶具,旁的什么也没带了,也只带殷鸣与尘星过去。
  离开皇宫后,他们挥了鞭子赶着马车就往城外大报恩寺去了。
  晚上的时候,盯梢姬昭的人告诉宗祯,驸马到了,还告诉他一件事:“驸马今日出城的时候,路上碰到那位正好也去大报恩寺的何七娘。”
  “何七娘?”宗祯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极为耳熟。
  “就是上次那个小寡妇。”
  宗祯的眼神眯了眯,巧合过多,那就不再是巧合。
  他问:“驸马怎么说?”
  “小的们当时也不敢靠得太近,只敢远远看着,驸马似乎赶时间,也没怎么与何七娘说话,急急忙忙地走了,何七娘的马车一直缀在他们身后。殿下您也知道,大报恩寺的香火是最旺,咱们公主给娘娘点灯也是在那儿,每年也要去几回的。
  如今是年节里,人就更多,厢房早已订满,驸马这次过去,并未提前打招呼,到了地方,住持才知道驸马驾到,将驸马安排到后山上的清净地方居住。何七娘跟着驸马,知客僧看在驸马的面子上,也帮她腾了个厢房出来。”
  “这个何七娘,倒有点意思。”往常眼里还真没这号人,到了这个地步,宗祯不会简简单单认为姬昭是与这个女人有一腿,即便真有一腿,也不是明面上的那种“腿”。
  他道:“再去查查她,盯着点这个何七娘。”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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