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责
  宗祯吃了四五口水后, 被“饺子”们给托住,船板上还没来得及跳的“饺子”用劲,将太子殿下, 救上岸。宗祯浑身湿透,已经没剩几口气了, 四周的画舫全在看这里的热闹,议论纷纷, 猜测缘由。
  船上的人却是一点笑容也没, 船上更是一片死寂, 若是太子殿下出了什么问题, 他们这些人全部都要陪葬,包括——随从们看了眼吓傻了的驸马,是的,包括驸马也难逃其咎。
  船夫赶紧将船往岸上划,随从们都是有经验的, 领头的单膝跪地, 令太子俯趴在腿上,颠着腿, 轻拍他的后背, 将他呛进去的水都拍了出来, 宗祯咳嗽着吐出水,人却没醒,旁的随从们这才小声问:“如何了?怎么样?”
  那人这才将宗祯放平, 也不敢叫他“殿下”,只敢小声叫“郎君”。
  宗祯双目闭合, 依不见有所反应, 大家都很愁, 忧愁地看向尚有段距离的岸边。
  吓傻了的姬昭这时回神,忽然扑上来,伸手去探宗祯的鼻息,微弱得很。
  姬昭的手一顿,想了想,对,人工呼吸,要人工呼吸!
  不论事后如何处置,驸马此时还是驸马,他们也不敢去将驸马捆起来啊,领头要去拦他,姬昭已经捏住鼻子,低头去给宗祯做人工呼吸。
  当然,古人没有这一套,于是大家都震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驸马去亲太子!!
  姬昭捏紧了宗祯的鼻子,撬开他的唇瓣,与宗祯嘴对嘴,往他嘴里轻轻地渡着气。
  宗祯的确晕晕乎乎,只觉浑身轻飘飘,好似命不久矣,迷糊间,他甚至回想起上辈子死时的感觉,忽地察觉到一丝梨子的清甜气息,诱着他也想要尝一尝,舌尖不经意碰触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宗祯缓缓睁开双眼。
  “醒了!醒了!睁眼了!”旁边的人高兴欢呼。
  姬昭松了口气,往后一倒,坐在地上,浑身没了力气,仿佛也要瘫倒。
  随从们又全都围了来,宗祯只觉口中那股气息还在,接着便听到身边许多人说话的声音,却再没有熟悉的那道。
  姬昭往后退了退,缩在角落里,眼眶有点红。
  他心里很难受。
  “郎君……”尘星蹲下来,担忧地看他。
  姬昭解开身上的雪狐裘,递给尘星,又道:“快帮他换了衣裳。”
  “好。”
  时人,大家小姐、公子出门,都会带上好几身衣裳,以防意外,宗祯也带了,包裹就背在其中一位随从的身上,他们已经迅速在屏风后帮宗祯换上干燥的新衣裳,穿了好几层,毛披风却只有一件,已经沾了水。
  尘星送来姬昭的,他们也没有推辞,立即裹住宗祯,另有人用干布去擦干他的湿发。
  宗祯感受到些微暖气,双眼虽是睁开了,却搀着些微茫然,看着船顶,随从跪在地上,覆在他的耳边小声道:“殿下,没事,咱们很快就到岸边了!”
  宗祯没有应答,姬昭磨磨蹭蹭地靠过来,胆怯地说:“哥哥,对不起……”
  宗祯的眼珠子转了转,看了他一眼,见他除了眼睛红了点,倒是完好无损,宗祯才又渐渐闭上眼昏睡过去。
  姬昭吓得差点又要瘫,随从探了探他的鼻息,轻声道:“尚平缓。”
  “呼……”姬昭软在殷鸣身上。
  到岸边后,他们赶紧上岸,往姬昭府里去。
  姬昭坚持要回他府里,随从也没旁的办法,这个样子回宫,铁定要出事,先去驸马府上吧!好歹先去看大夫!驸马府里就有大夫,比叫御医要快,驸马府上也比宫里近。
  往家里回的路上,殷鸣先回家做准备,宗祯的人也跑去叫御医,宗祯一直没醒,路上就起了烧。
  姬昭焦虑得只言不发,到家后,他叫人把宗祯送到自己的卧房,躺在自己的床上,大夫给宗祯摸脉时,他在一旁眼睛瞪得大大地盯着,问得仔仔细细,待大夫去开方子,他就溜出了卧房,不敢再进去,害怕看到宗祯苍白的脸。
  尘星捧了件新的斗篷来,站在榻边。
  姬昭回过神,回身小声地问:“他好些了没有?”
  尘星摇头:“还那样,大夫说了,药灌下去,总得半夜才能退烧。”
  “哦……”姬昭靠墙缩着,不说话了,眼睛里开始往外掉眼泪珠子。
  尘星坐在榻边,给他把斗篷披上,心疼地轻声劝他:“不怪您的啊,郎君,您也不知道会落水,您不是故意的,您是好心想要邀请他同游……”
  姬昭的脸趴在膝盖上,哭着说:“可他的确是因为我落水,我不该非要拽着他和我一起玩,更不该拽着他上船,我不该玩兔子,我玩什么兔子啊!他身子本来就不好,他是为了救我,他根本不想上船玩,我还故意欺负他……”他又慌张地问,“大夫不会是骗我呢?他真的还能醒过来?!”
  “那是自小侍候您的白大夫,怎么敢骗您?方才魏妈妈也去看过,药还是魏妈妈亲手灌的呢,妈妈与大夫都说,只要这药还能灌得下去,这位郎君今夜定能醒的!”
  姬昭想起自己上回生病,他们都说烧得连药都灌不进去,即便如此,他也好了。
  这位哥哥还能灌下去药,会好起来的吧?
  即便如此,姬昭兜着嘴巴,继续掉眼泪,他心中自责到了极点。
  宗祯这边出事后,人在驸马府里,身边随从已经偷偷去街上找保庆与程深了,想要讨个主意,陈克业陈大人不在,殿下身边的事便是这两位大官说了算。
  走完整条朱雀大街也没找着公主与两位大官,只好留几人守在朱雀大街上,其余的人再往临近的街道与巷子找去。
  福宸公主追着“裴容”跑了小半条街道,那个身影便不见了,消失得迅速,福宸公主不相信自己只是看花了眼,依然在往前跑,她什么都忘记了,只想着她要找到裴容。
  保庆、程深们自也只能跟着跑,跑到隔壁巷子口,挤满了人,福宸公主照样往里跑,迎面又被人一撞,“对不住——公主!”,对方腰上的玉佩打到福宸的手,有些疼,福宸这才稍微回了点神,又听人这样叫她,她定睛一看。
  姬重锦瞧她一身男装,面露诧异,又很快回过神,愧疚地低声抱歉道:“撞到了公主,实在对不住。”
  福宸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看看姬重锦,又看看姬重锦身边个子很高的一位少年,她移开半步,往巷子深处看去,哪里还有裴容。
  从来没有什么裴容吧,呵呵,福宸公主面上露出惨淡笑容。
  姬重锦不由担心问:“公主,您——”
  福宸彻底回神了,淡淡笑开,说道:“瞧见一只猫,很是可爱,追着追着,就不见了。”
  姬重锦信了,还不待说话,身边的姬重渊嘀咕道:“我没瞧见有猫跑过去啊。”
  姬重锦看他一眼,对福宸公主道:“舍弟不懂事,公主莫要见怪。”
  福宸公主笑着摇头,打量姬重渊:“这是四弟吧?”
  “见过公主,是我不会说话,公主别气。”姬重渊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今夜是祖父发话,他才能跟着出来玩一晚,经过上次的事,他近来老实得很,饭都不敢多吃一口,就怕他娘又要他多跪一天祠堂。
  “没事,你也是我四弟,哪有跟弟弟计较的。”
  姬重渊便咧嘴笑了笑,福宸公主暗笑,就是个小孩模样,竟也会去门子里养女人,还会陷害哥哥。
  姬重锦道:“我带弟弟妹妹出来看灯,两位妹妹遇到好友,在茶楼里喝茶,我和四弟过来看着,想给妹妹们买些花灯。公主,可是与三弟一同出来?”
  福宸公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笑道:“二位可真是好哥哥、好弟弟呀,对妹妹、姐姐这么贴心。”
  兄弟俩笑了笑,福宸公主便道:“与二位碰上也是巧事一桩,我也甚少出来,不如找个地方,与大哥、四弟也一道喝喝茶?”
  姬重渊眼睛一亮,立马道:“我知道有家,东西可好吃了!那家老板年纪大了,如今只在节庆时候出摊,极难得的!”
  姬重锦刚要训他,福宸公主已经笑着说:“好呀,就尝尝这家,四弟带路吧!”
  姬重渊得意地看他一眼,立马跑到福宸公主身边,做了个请的姿势:“这儿请!”
  姬重锦皱眉,福宸公主笑出声来,跟着他走了,走了几步,福宸公主又回头看一眼,眼中带上几分落寞,到底是走了。姬重锦纳闷地也回头看了看,心道,那定是福宸公主极为喜爱的一只猫吧,才会如此恋恋不舍。
  随从们找了好几条巷子,找到保庆与程深。
  他们俩站在角落里,听那几个侍卫小声将事情那么一说,他们俩又急,又茫然,面面相觑,实也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们殿下吧,到如今也就面对面见过驸马两次,两次都给弄晕了……这才叫真正的八字不合吧。
  侍卫们等着他们俩拿主意。
  他们俩很快就做好了决定,陛下与公主那里都得瞒着,与其等到回去太晚被陛下派人来问,不如此时赶紧先回宫,悄悄地在东宫里请御医看病,只要封锁得好,陛下那处不会怀疑,公主也没法知道。
  况且外面大夫再好,也不如宫里御医叫人放心。
  打定主意,这宫外就不能多待了,他们俩编了个理由,去禀报公主,说有大人有急事要见殿下,殿下先回宫了。
  福宸公主知道哥哥这辈子是有心做大事的,并未怀疑,还催道:“你们俩也回去吧,留着侍卫在这儿就成,哥哥身边离不得你们。”
  他们俩装着推辞几番,才应下。
  离开朱雀大街,他们俩立即翻身上马,带着侍卫们急急往侯府门口赶去。
  宗祯依然躺在床上,烧未退,人未醒。
  姬昭依然不敢去看他,抱着膝盖坐在榻上发呆。
  直到殷鸣进来道:“郎君,那位徽商家里人找来了,听说他落水,很着急,想要把人带走。”
  姬昭立马抬头,不答应:“不行!他烧得厉害,不能再挪地方了,在我这儿养好身子再走!”
  “小的也是这么说的,他们不答应……”
  姬昭跳下榻,急急忙忙地冲到自己的卧室,见到那所谓的家人,其实都是侍卫假扮的,对方说得也很在理:“我们郎君也是听闻金陵灯节好看,临时坐船来的,看过灯就要回家的,上元节后要开市,家里有事要忙。再者,家里实在不放心,这还在年节里,还望驸马能够谅解,家里老小都惦记着呢。”
  姬昭这才想起来,没准这位哥哥家里还有妻儿在等着他呢,这么一想,他更难过了,他把人家害得真惨。
  他看了眼双目紧阖的宗祯,到底是答应了,本想问对方的名字与地址,想日后通信。
  再一想,他们俩不过见过两次,就将人家害得如此,他也没脸问了。
  他只好站在一旁,看着这位哥哥的家人们利索而又小心地用几层毛披风将他裹好,小心抬起来,几人围着,不漏进一丝风,抬出了他的屋子。
  姬昭跟着他们一路走到门口,保庆与程深吓得赶紧钻进马车里。
  宗祯将要被抬上去的时候,姬昭到底是又掉眼泪了,他可怜巴巴地看向那些“家人”:“我能讨个你们家的地址吗?”
  侍卫们本想一口回绝,他们殿下都被驸马害成这样了,还多说什么呀,他们都知道,殿下并不如外面传闻的那般看重驸马,甚至提防得很。
  可一看驸马站在门口,灯下这可怜的模样,眼睛也又红又肿的,他们又纷纷沉默了。
  姬昭小声道:“我不会去打扰的,我只是问问……我很担心他……”
  侍卫们眼看着,这要是不说,怕是又没得顺利走啊,侍卫里恰好有个徽州人士,他们全家早就搬来金陵,如今就是个老奴在老家替他们看房子,他就把这个房子的地址说了出来。
  姬昭记在心里,眼看着他们抬着宗祯上车,忽然又扑过来。
  保庆与程深吓死了,再往里躲躲,姬昭直接上手去拽宗祯的腰带,他们俩窝在车里,藏在暗处,瞪大眼睛。
  姬昭把宗祯腰带上的玉佩拽了下来,由于用劲太大,再由于腰带当时便系得松松,姬昭连着腰带一起扯下来,握在手里,又把自己身上的玉佩也塞给“家人”,眼看又要哭了,更可怜地说:“你家郎君醒后,代我与他道歉,他若是愿意原谅我,一定要来我家找我。他若是不原谅我,不来找我,我会去你们家里找他的。”
  “……好。”看着这样的驸马,“家人”也不忍心不答应啊。
  一番好折腾,侍卫们终于顺利上车、上马,顺利将车子赶走了。
  离侯府越来越远,“家人”擦擦满头的汗,小声对两位大官道:“驸马这也太难对付了!瞧我这满头的汗!”
  他们俩深以为然,没看就连他们殿下都没辙么,次次被折腾得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