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不相逢
  连着乐了好些天, 过了大年初十,福宸公主上门来,邀请姬昭去看灯会。
  过了初十, 直到正月过完,城里都会有灯会, 上元节那日最热闹。
  姬昭的心蠢蠢欲动,然而想想自己的身体, 他还时不时地咳嗽, 那日街上的人定是很多, 小命为大, 他只能遗憾拒绝。
  到了上元节那日,姬昭的咳嗽却是好多了,他到底惦记着玩,想着晚上还是与公主一起去看灯会吧!他便派人去公主府上说一声,却扑了个空, 公主又进宫了。
  姬昭便猜测宫里又有事吧?那他也不打扰了, 晚上自己个出去吧。
  宫里,仁宗也在劝兄妹俩:“祾儿自小在宫里, 也不曾看过民间的灯会, 难得如今住在宫外, 驸马身子不好,去不成,你便带上侍卫去看看灯会吧。”再道, “既是定下要秦家小娘子做侧妃,不过是春日里的事, 祯哥今日也去看灯会, 万一能碰上呢, 也好瞧瞧那个小娘子。即便是侧妃,父皇也希望你能遇到个可心人,多相处,没有坏处。”
  宗祯想要拒绝,仁宗敛眉佯怒:“哪怕不看人家小娘子,你就当是保护你妹妹了。”
  福宸偷笑,宗祯无奈应下:“好吧。”
  反正姬昭不出门,他无所谓。
  整个正月里,街上几乎家家铺子都会挂上几盏灯,就连宫外的御道上也全是卖花灯的铺子,但最热闹的灯会却是办在朱雀大街上,每隔五年,皇帝陛下还会亲自从宫里下赏灯车出来放置在朱雀大街,供大家观赏,极其华丽。
  明年才轮到下一个第五年,姬昭知道这件事后,也不觉得可惜,因为眼前满街的花灯已足够他看了。
  上元节这日,朱雀大街不许任何车辆进出,只能步行,到了街口,姬昭被殷鸣从车上小心扶着下来。
  出门前,魏妈妈已经检查过无数次,尘星依然拉着他,这边看看,那边看看,确保衣领、袖口都被包在大毛披风里,不会漏进一丝的风,才放他往里走。饮料四子也跟了出来,包括府里的侍卫都穿了便装,随着人潮往前走,全方位地护住姬昭。
  姬昭仔细地看过身边每一个摊贩,感叹于古人花灯工艺的精巧。
  明明就是纸灯、布灯,那样薄,却能做得这样结实而又漂亮,他买了个八仙过海,还买了个嫦娥奔月的,一手抓一个,继续看着更多漂亮的花灯,街边还有唱曲卖艺的,耳朵里全是热闹的喧嚣声,却半点不令人烦躁。
  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看到的世情啊,他还去投壶、套圈,扔了好半天,啥也没投着、套着,他还“哈哈哈”笑,笑得人家摊主都使劲儿地夸他心胸豁达啊之类的云云,临走前,送给他一个瓷制的小玉兔。
  姬昭两辈子都是属兔的。
  小兔子制作粗糙,他当个宝,连声道谢,抓在手里不愿放。
  殷鸣等人跟在他身后,露出“和蔼”笑容,也不看看他们光投壶、套圈就花了多少钱,给个小兔子算什么呀!
  不过只要他们郎君高兴,那就好。
  姬昭的身影流连于充满花灯与欢声笑语的人间烟火里,那头,朱雀街的街头又静悄悄停下辆看似普通平凡的马车,马车里先跳出个相貌精致的小郎君,才又跟着下来一位男子。男子身裹深色貂裘,几乎瞧不见面庞,只见他下车后,与那小郎君说了几句,小郎君便笑着点头,两人一同往街里走来。
  宗祯的半张脸藏在颈间的毛里,怕着了风,他的头上戴着网巾,只这网巾与时下士子们戴的有些微不同。他戴这个是为了保暖,靠近额头那圈,用的也是毛料,正中间镶了颗暗紫色的宝石。
  这么一来,他的脸便几乎谁也看不仔细了。
  他慢条斯理地走着路,身边的福宸今日换了男装出来,她也是头一回看灯会,看到眼里什么都觉得新奇,更是买了一堆玩意,身后侍卫全都捧着。宗祯很好脾气地一直陪着,本来今日就是陪妹妹出来玩的。
  走了有一刻多钟,福宸才想起身边的哥哥,回头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道:“哥哥,你累了吧?”
  宗祯淡淡地笑:“尚可,陪你还成。”
  福宸左右看看,指了身后的茶楼:“哥哥去里头坐坐吧,我还想去桥对面看看,只是听说那里人更多,有这么多侍卫跟着我呢。”
  宗祯往深处看看,人的确很多,他不喜人多。
  他便点头,又叫程深、保庆全部跟着福宸去,再点了身边的几个贴身侍卫。他则带着剩余的人准备迈进茶楼的门,进去前,瞄见茶楼门口正有人投壶、套圈。
  很是热闹,他觉得挺有趣,便站在一旁看了看。
  老板见他驻足,立马热情地递来圈与签:“这位郎君可要试试?有趣得很呢!您瞧,这么多东西呢!还有活的兔子!好套得很!把把必中!不中不要钱!”
  话音刚落,就有人怒骂:“又没中!老子都投了一百个大钱了!哄人的玩意!”
  “……呃。”老板不说话了。
  宗祯身后的随从不觉全笑了,宗祯也扯了扯嘴角。
  老板知道这生意做不成了,垂头丧气地转身欲走,宗祯朝他伸手:“我试试。”
  老板立马又笑成了一朵花。
  福宸公主带着人走在人群里,手里也提着刚买的灯,边看边玩,边玩边看。
  青金忽然指了个方向,在她耳边小声说:“公主,您看,那是不是驸马呀!”
  福宸公主立马看去,那个被人群围着,身穿白色狐裘,站在花灯里耀眼而又精致,正在投壶的人,不是驸马又是谁!
  福宸公主眼睛一亮:“走!我们去找驸马!和他一道玩!”
  街上的人却实在是太多,身后有人不经意碰到了福宸公主,侍卫赶紧围来,那位老大娘吓得连声说“对不住”,福宸公主转身,和气道:“不碍事的,大娘——”
  声音却戛然而止,福宸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一晃而过的侧面。
  “裴容……”她低声喃喃。
  “啊?”侍女们全都凑来,“您说什么?”
  福宸痴傻一般,看着那个停住脚步,站在灯架前的男子,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生怕那人忽然消失不见,更怕只不过是一场梦。
  直到那人动了动,也回头看向福宸公主这里,福宸看到他的脸,眼泪差点要掉下来了。
  她慌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那人却好似并未看到她,转身往外走去。
  福宸公主扔了手里的灯,提起曳地的披风,慌忙往前追去,然而人太多太多,总有人挡住她,福宸公主不顾侍女、太监与侍卫们的着急,坚定地伸手拨开人群,逆向,往那个方向跑着追去。
  灯会上,投壶、套圈的最多,这边一摊,那边一摊,到处围满了人。
  姬昭玩上了瘾,偏他怎么投,怎么圈,都中不了,他不信这个邪,一路在换新店家。好不容易这一家,他差点就要将那根签给扔到壶里去了,签子一偏,“哎呀!!”,围观百姓先叹气出声。
  姬昭也觉着可惜,伸手朝老板:“再来再来!”
  老板们最喜欢姬昭这样的顾客了,把把不中,还不停要投,笑得见牙不见眼,又递给他一把签,并道:“郎君您慢慢投啊!”最好能投到他收摊子!
  姬昭运口气,又扔了半把,不用说,又没中。
  姬昭穿了雪狐裘,颈间镶了一圈银鼠毛,灯光下,那脸被衬得玉雕似的,大家都爱看他,因而哪怕他不中,围着他看着凑热闹的人也多,还语气夸张地吹捧他。
  姬昭被吹捧出了更多的热情与激情,觉得投不中也好玩,直到有人说:“嘿,还真是奇了怪了啊!街头那家投壶的摊子,有个人那是投啥中啥!那老板都要被投哭了,这边这摊子,投啥,啥不中!”
  就有人七嘴八舌地问是哪家,还有人高声安慰姬昭:“这位郎君,您这是消遣,不跟那些粗人比!那起子粗人怕是练了整整一年,就指望这个时候来大赚一笔呢!”
  “就是!”
  先开始那人不乐意了:“人家那个人一看就不是粗人!”
  “去去去去去!”这个人很快就被一群人赶跑了。
  姬昭却听到了耳朵里,若是那人没说大话,人家那位是天才啊!
  他手里那把也不投了,随手塞到身边一人手里:“送你玩了!”
  他回头就往街口走,他得去会会!
  原想着,街上这么多摊子,怕是不好找,事实上好找得很,因为已有许多人听说有这么个人投壶把把必中,纷纷去瞧热闹了,姬昭听着身边的人也是去凑热闹的,立马跟着人流往前走,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不就是他今晚玩的第一家嘛!
  与他玩时的冷冷清清不同,此时这摊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得严严实实,姬昭都看不到里头到底是什么样子,只听人群不停鼓掌,呼喊:“好!”、“又中了!”、“套那个!就那个!”……
  姬昭着急地踮了脚看,依然看不着。
  他的侍卫们见状,立马上前,你推一下,我拉一下的,终于腾出条道来,姬昭赶紧冲进去,他还没看清楚那位天才的相貌,先看到那人手上拿着个圈,这是不玩投壶,又改玩套圈了啊!
  天才到底是天才啊,姬昭觉得人家这拿着圈的姿势就和自己不同,他得取取经。
  想着,他便抬头看了眼这位天才的脸,一看,他傻眼了。
  这不是那位徽商哥哥么!!
  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虽说毛领半遮着脸,几乎看不清楚,眼下那颗泪痣,他绝对不会认错!
  宗祯瞄准了,轻松地正要将手里的圈给扔出去,忽然听到个熟悉的声音朝着他喊:“哥哥!!!”
  宗祯的手一抖,众人的叹息声里,太子殿下皱眉面对今晚的第一次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