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讨好
  直到小年, 姬昭还没下床来。
  小年夜,按礼来说,姬昭是要同公主一起进宫吃宴席, 他既生病,自也不好去。
  皇家不同于一般人家, 这些节庆日子,宫中都要摆宴, 宗室、有身份的官员都得进宫吃宴, 都是规矩, 并不会因为姬昭卧床, 而就停了这些事。
  就连福宸公主也要进宫,毕竟那日有不少内外命妇进宫拜见,秦太妃身份不是很够,东宫里的周良娣身份更不够,没有皇后、太子妃, 只能福宸公主上。
  好在福宸公主从小经历这些, 驾轻就熟。
  宴席男女分宴,男席在前殿, 女席则在后宫。
  这样的宴席, 基本上都是皇帝、福宸公主露个面, 说几句场面话,动几下筷子,就能下去, 好让其余人自在说话、吃宴。
  今日亦如此,仁宗喝了三杯酒, 便带着人先走了, 将地方留给臣子们。
  他回到延福殿, 喝了半盏茶,歇了会儿,想到驸马,便问道:“驸马身子还不见好?还在床上卧着?”
  项生应是。
  仁宗便叹气,至今还是不知道那日在东宫发生了什么,儿子闭口不谈,他也不忍心问。
  皇后就给他留了这么两个孩子,临终前那样放心不下,他又如何舍得?
  只要他能给,他都会给,就怕给孩子的不够多。
  他再问:“公主这些日子都住在侯府里?”
  “是呢,公主担心驸马担心得很。”
  仁宗再叹气,妻子照顾夫婿理所应当,可他也心疼女儿,吃了宴席,出宫肯定还要再去驸马那里。看到小夫妻俩感情好,仁宗是既为他们高兴,又暗自不舍得女儿。
  他便琢磨,说到底,还是因为宫里没个女主人,否则何必要女儿再在宫里操持这些?
  他叫人去喊太子过来。
  宗祯今日照例没在宴席上露面,听说父皇叫他,立即过去了。
  父子俩见了面,仁宗便将心里琢磨的事告诉他:“父皇知道你不愿太早娶太子妃,太子妃的人选的确得好好商榷,福宸已经出嫁,有了夫家要照顾——”
  听到这里,宗祯本就不好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说起照顾,自从姬昭那日把程深赶出来后,看在他这次的确冤枉姬昭有错在前,他耐着性子,次日便又叫保庆去了几趟,带了更多的礼物,结果,门都没能进……
  前日,程深再去一趟,好不容易把东西送进去了。
  谁能想到,前脚刚送进去,程深那口气还没喘匀,后头,东西就被扔出来了。
  据程深亲耳听闻,当时就有人着急问:“怎能把太子送来的东西扔了呢!”
  对方,主要是指尘星,胆大包天地笑着说:“你瞎说什么呢,你看看,我这扔的是太子送来的东西?太子送来的东西,小的哪敢扔啊!”
  程深还特地去捡来看看,其实就是他们送去的东西,人参啊,灵芝啊,冬虫夏草啊等等,但尘星是把所有内廷的标签给扯完了扔的,的确不能完全算是太子送来的东西了……回头即便去揭穿,人家再找些人参出来,挂上内廷的签就成。
  程深灰头土脸地抱着东西回来,宗祯面上不显,心里闷了好几日,这几日天天就光站在靶场里拉弓了,箭那是射得“嗖嗖”的。
  仁宗又道:“父皇记得,你宫里是有个良娣,身份上不够,朕想先给你立位侧妃,你觉得如何?往后再有这些事,她也好出面打理。”
  仁宗深知,他终身只有一位皇后,不代表他的儿子就必须和他一样。
  有人如他一心一意,就有人爱那姹紫嫣红。
  这是正经事,宗祯想了想,也不瞒他,便道:“父皇,关于此事,儿子也有打算,其实,侧妃,儿子还真有个人选。”
  仁宗好奇:“哦?是谁?”
  “秦儒的五女儿。”
  仁宗想了想,想起那是谁了,秦儒是秦太妃的弟弟,在翰林馆里修书的,他见过,是个老实人,这个小娘子是秦太妃的侄女。
  “秦家清贵,倒也当得起侧妃之位,可曾见过人?”
  “有过一面之缘。”
  儿子含蓄,仁宗便以为这应当是他还算心仪的女子,便乐呵呵道:“若是秦家女,正妃也当得。”
  “正妃不急。”
  仁宗也不勉强他。
  其实宗祯这番打算是因为,过了年,天暖和了,他就欲命人揭露张家之事,要把整个张家给弄回来。秦儒不起眼,没什么本事,他有个堂弟秦法却是正经榜眼出身,因为家里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关系,如今仅在户部做郎中,是个可用之人。
  前世里秦法眼看在京里耗下去不过虚度,主动要求外放,去广南东路,从一个偏僻小地方的知府做起,全凭能力与政绩叫世人看到了他,几年内就升至广南东路转运使,那时他想调秦法回京,秦法自愿留在外面,说还有许多事没有做。
  可以说,秦法是典型而又少有的有能力、有抱负、有底线的官员。
  他打算直接派秦法去接替张一绯的位子,去梓州当转运使。
  然而秦法目前只是个郎中,六品京官,秦家也不是很显,也就宫里有个太妃,就这么派出去做三品官还不够格,恐怕御史们又要被撺掇着上奏章,他若是把秦家女儿娶进来做侧妃,就是刚刚好,将来也不会与太子妃父亲打架。
  没错,他连他未来太子妃父亲的官职也已安排好。
  这些将来都是他的人,是与那几位把持朝政的老宰相抗衡的势力。
  况且,秦太妃的意思在那里,他们家也是乐意的,如此双方皆大欢喜倒也好。
  他本欲将关于张家的打算告知父皇,却知道父皇不似他,没有多经历过一辈子,无法看清张家的真实面目,总要替他们说话,反倒弄巧成拙。他按下心思,到时候打得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倒也好。
  这边商量好事情,福宸公主也来了,匆匆与他们说了几句话,她就出宫走了。
  宗祯送她,兄妹二人走在静静的宫道上,身边的人都离得远远的,宗祯亲手替她提着灯。
  福宸收紧披风,静静说道:“哥哥,你别生驸马的气,驸马此人,是当真心思纯澈。”
  当着妹妹的面,宗祯自然是道:“我不会与他计较。”
  “真的?”福宸便笑着侧脸看他,不等他再说话,又道,“妹妹不知那日东宫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猜测你们是有了误会,这个误会还是因为我。一边是哥哥,一边是驸马,妹妹实在难以抉择。妹妹旁的不知道,却知道,驸马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婿,哥哥是天底下最好,也是福宸唯一的哥哥。”
  宗祯的眼眶微酸。
  福宸停下脚步,伸手去拉拉他的衣袖:“哥哥,别再生驸马的气了,好不好?驸马真的很好。哪怕是看在妹妹的面子上。”
  宗祯淡笑:“从未生过他的气。”
  他的确没什么好气的,现在是姬昭在生他的气吧。
  福宸这才彻底笑开,问他另一件事:“方才听父皇提及侧妃,哥哥是要纳侧妃了?”
  “是。”宗祯也不瞒她。
  上辈子,从头到尾,哥哥只有一位周良娣,一个孩子也无,福宸这些日子已经想明白。她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哥哥在变好,驸马也在变好,那么她的人生,他们所有人的人生,天下江山,都会越来越好,不是吗?
  福宸放下心来,并未多问侧妃之事,只说:“哥哥定下来后,早点告诉我,我要给哥哥送份大礼。”
  “好。”宗祯声音中是几丝淡淡宠溺,将她一直送到宫门口。
  回东宫的路上,宗祯依旧自己提着灯,想着妹妹的话。
  重生一回,他最大的心愿只有父皇与妹妹平安欢愉。
  罢了,就如同福宸所说,哪怕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继续想办法送礼去吧,不收也得送。
  回到东宫,宗祯自己举着灯,又从高高的书架上拿下那几本逍遥子的亲笔手书,交代程深:“明日给驸马送去,就说他一定喜欢,不收定会后悔。”
  程深也佩服他们殿下这越挫越勇的姿态啊!东西都直接扔出来了还要送呢,他立马应下。
  姬昭的确卧床卧得快要长蘑菇了。
  他原以为这辈子的身体很好,直到跪了一个时辰,淋了一个时辰的雨才知道,他就是那温室里的花朵啊!看起来好看,被外祖、外祖母,被舅舅、舅母保护着,呵护着,被无数侍女、小厮们精心侍候着长大的,根本就受不得一点风雨,就是个花花架子。
  他膝盖至今还在疼,每日都用药热敷,御医说,为了不留后患,怕是还要三五日,他才能下床。
  姬昭望了望墙上挂着的,尘星画的九九消寒图,数了数,三五日后,年都过了,他还怎么出去玩,这可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年。
  偏他如今是重点保护对象,就连公主也暂时住在了这里,每日都要来陪他。
  他挺感动的,形婚夫妻,还是与这个时代天家贵女的形婚夫妻,公主能做到此地步,实在太不容易了。
  不过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愿见东宫的人,从此他与太子就是死敌,那句台词叫什么来着,姬昭想了想,对,叫作“死生不复相见!”。
  姬昭靠在床上,手上是翻烂了的逍遥子的书,心里也只能想想这些了。
  尘星进来,告诉他:“郎君,程深又来了。”
  “不见!”
  “他说他带来了一样东西,郎君一定喜欢,不收的话要后悔。”
  “呵呵。”姬昭头也不抬,“叫他滚,有本事就叫太子来杀我,没本事就别再来烦我!”
  尘星觉得这话说得痛快,反正他也是个胆子大的,立马出去,原话学给程深听。
  程深再次铩羽而归,宗祯还非要他实话实说。
  程深只好又学了一遍,所以能证明自己有本事的唯一方法反倒是杀了他?
  宗祯气得反复深呼吸,走到窗前,仰头看着湛蓝天空,告诉自己一切为了妹妹,不与姬昭计较,不与姬昭计较,甚至还念了一小段的经文,才好不容易把这股子气给压了下去。
  他打开那个匣子,瞧见里头的书,均是世间仅此一本的孤本,真不想给姬昭送去。
  然而想到那日的大雨,想到妹妹的话,想到姬昭的身子,这几本书必须要送出去,太子殿下还真的想出了个法子。
  他叫程深到身边,轻声吩咐几句。
  程深眼睛一亮,拱手:“小的知道了!”
  说完,乐滋滋地抱着匣子走了。
  宗祯依然站在窗边,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猪猡。
  姬昭就是那拿着刀将要宰他的人。
  他越想越觉得好笑,自己笑着摇摇头,回身往外走去,去练箭。
  鉴于姬昭的身子还未好全,不论是谁,都还没有闲工夫管旁的事,何七娘一直住在侯府里。
  陈克业打听来打听去,也打听不出新的消息来,何七娘除开貌美了点,就是普普通通的姑娘,三岁时候,家里生了太多女儿养不起,她娘要把她给卖了,因为长得好,被无女的何家抱回去当做女儿养,往后直到出嫁,一直住在何家,没有离开过平江府。
  想问更多的吧,何七娘在侯府,他也不好问。经太子指示,这事暂时放下,待姬昭身子养好,何七娘的事情安顿好再说。
  公主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与安排,只是她也忙着照顾姬昭,暂时也分不出心来。
  殷鸣能做姬昭的长随,自也是有本事的,这件事,又不是那些很难,一丝线索也没有的事,殷鸣早就知道是姬重渊害他们郎君!
  然而姬昭这些日子卧病在床,他不敢说,就怕气得他们郎君病更重,他只好憋在心里,憋得别提多难过了。
  这日,姬昭躺在床上睡觉,逍遥子的书早就全看完了,又没法出门,他除了睡觉,旁的也不好干,他睡得挺熟。
  尘星则在屏风外,压着嗓子骂殷鸣:“就你没出息!这点事都打听不到!”
  殷鸣有苦说不出。
  尘星叉腰继续骂:“你总说自己有能耐,为何打听不到?你说啊!你不说,我就告诉魏妈妈,叫你娘打你!”
  殷鸣无奈:“你少说两句吧,我娘这些日子已经不给我好脸色了。”
  “我就说我就说!你活该!谁叫你没本事!”
  殷鸣被骂得,又无奈,也带着三分的气,将声音压得更低:“谁说我没打听到!”
  尘星眼睛一亮,靠近他:“那你说啊!”
  姬昭睡前喝了药,这药喝了嗜睡,尘星才放心与殷鸣说话。
  偏是今日,姬昭睡梦中腿抽筋,他痛出冷汗,醒了过来,正要叫人进来,听到屏风外尘星与殷鸣叽叽咕咕的声音,他不过是随意一听,就听尘星怒骂:“好他个姬重渊!枉我们郎君把他当弟弟!看我去找他算账!”
  “你干什么!你小点声!不许出去!”
  姬昭高声叫:“都给我进来!”
  他们俩愣了愣,进来了,自然是将事情老实道来。
  姬昭气死了。
  到天亮,还真是有人陷害他,还是姬重渊这个小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