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
  司禹枫虽然早早地就被迫离开了校园,但是他对于沈盈盈刚才所倾诉的,看着自己的努力被付之一炬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他也深有体会。
  但即使体贴细心如他,现在也不知道可以为眼前这个小姑娘做些什么,他只能选择用那些空乏无力的陈年滥调来安慰这个无助脆弱的女孩,就像他小时候所期待的那样。
  只听司禹枫的声音清澈,仿佛拥有暖人心扉的力量:“盈盈,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了,但就像你们所说过的一样,大约也是在现实世界中接近死亡才能来到这个世界。换种角度想,这对我们来讲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
  “我们原本应尽的生命在这里得到了延续,这必然会让我们付出许多代价。”
  “而且参与的这些游戏也并非没有生路,其中过程可能会有些艰辛困苦,但是只要我们在逆境中一直都保持着希望,我相信没有什么会是我们做不到的。”
  沈盈盈的双眼只是怔怔地看着激励自己的司禹枫,也不知道刚才他说的话听进去了多少,但她心里此刻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真的很感激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况下还愿意听她诉说,并且不断劝慰她的人。
  沈盈盈的声音仍是哭腔,她说道:“谢谢您神父……真的很感谢您愿意和我说这么多,而且还愿意听我说……”
  司禹枫叹了口气,脸上一向保持着的笑容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那番说辞到底是说给沈盈盈听的,还是说给曾经那个弱小无力的自己。
  原本已经睡熟的佛系老伯此时也醒了过来,当他听到沈盈盈的话,也选择出声劝解道:“孩子,伯伯理解你的痛苦。伯伯家的小孙孙今年才刚上小学,伯伯还没来得及看他长大成人呢,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他结婚生子的那天了……”
  “可人的一生不就是如此吗?老头子我今年已经六十多,这一生中也经历过许多大起大落,哪有人会一生顺遂的,伯伯和你说,我们要做的就是不回头,一直走下去,没人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
  看到原本已经睡着的老伯也被自己吵醒,沈盈盈感到有些内疚,她本意并不想给大家添麻烦。
  于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我现在情绪已经好多了,很谢谢伯伯和哥哥安慰我,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想开了。非常感谢你们!”
  看到小姑娘真的止住了眼泪,佛系老伯安心回道:“那就好,孩子,你的人生还很长,凡事还是要多往前看。你看伯伯来到这里,不也积极向上地活着呢吗?”
  沈盈盈终于破涕为笑:“谢谢伯伯,我想好了!以后我要更加努力地活下去,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现实世界中的家人们!”
  说到这里,沈盈盈的双眼又看向了司禹枫,轻声问道:“对了……神父,您……是不是和那个冰山哥哥很熟呀?……”
  冰山哥哥?说的应该是江霰吧?
  司禹枫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嗯……算是认识,不过不是很熟,怎么了?”
  沈盈盈到底是个女孩,她对于自己将要问出口的话颇感矜持害羞,有些难为情地说道:“那您能不能和我多讲讲冰山哥哥的事情,我……我想和他一起活下去~”
  司禹枫:“……”
  明明陪聊的是我,为什么妹子看上的是他?!!
  ……
  突然被别人提到的江霰,此时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听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倒霉大叔打着呼噜。
  他的职业本来就没有日夜之分,之前执行任务的时候,一连几晚不睡的情况都很常见,所以他现在的精神还是很好。
  但江霰从未想过会有人的睡姿能难看如斯,磨牙打呼噜说梦话,简直将所有的睡觉陋习集于一身。耳边听着倒霉大叔惊天动地的呼噜加磨牙声,他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神经迟早会衰弱。
  从桌子上随意捡起一块布,江霰将布料揉成一团,向着倒霉大叔方向一掷,准确无误地塞到了噪音的制造源头,耳边顿时清净不少。
  “呼,呼,呼……咳!”
  倒霉大叔忽觉鼻塞,一时喘不过气便大声咳了出来,他接住一块不知从哪里掉下来的布料,刚睡醒的双眼眼神还有些朦胧。
  他并未在意这些细节,只以为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才醒,刚想翻身继续去睡却发现睡意已消。于是,倒霉大叔干脆起身,也来到桌边,准备倒杯水润一下喉咙。
  倒霉大叔端着茶杯,仔细品了一口钱府拿来待客的茶叶,咂嘴道:“好茶好茶,竟然用顶级的六安瓜片拿来给客人喝,这钱员外果然财大气粗。这个小兄弟,你也快尝尝,平时普通人很难有这种口福的!”
  江霰冷冷地瞥了倒霉大叔一眼。他不懂茶,平时也不爱喝茶,而且他也并不想知道倒霉大叔所说的“六安瓜片”是什么品种的茶。
  倒霉大叔见江霰并未搭理自己,绞尽脑汁继续搭话道:“诶,对了……这位小兄弟,你是不是认识司神父呀?”
  江霰并未出声,只是点头算作回应。
  久经商场的倒霉大叔一早就看出,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肯定很厉害,而且这人虽然表面冰冷,但心思一看就很单纯,于是他套话道:“那你和司神父一定经历过很多游戏了吧,你们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用的技巧或者方法之类的,可以分享给我们这种新手……”
  江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简单回道:“没有。”
  倒霉大叔吃瘪,但他仍是不肯放弃,嘿嘿一笑:“我问的是有点唐突了……嘿嘿,不好意思啊,小兄弟别介意,我这人比较直,就算你们有这种好用的技巧方法不告诉我们也是应该的,毕竟是保命手段嘛!”
  他状似无意将话题引道:“司神父这人可真是个大好人!当初,他是真的想要帮我,可惜我当时被短期的收益迷住了双眼,才酿成之后跳楼的下场。”
  倒霉大叔发现江霰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再那么冰冷,好像掺杂了一些其他意味,于是他赶紧抓住机会哭诉道:“唉……可怜我那一家老小,也不知道在我死之后又该怎么活下去啊……要是能遇到司神父那种好心肠的人还行,还有人能在我死后指点指点他们,给他们指一条活路……”
  一般来说,在听到倒霉大叔如此悲惨的遭遇以及他故意引导旁人去联想他家人痛苦的铺垫下,普通人肯定会心肠变得柔软,就算不情愿,大概也会说一些安慰他的话。
  但江霰很明显不是普通人。在听到倒霉大叔的哭诉后,他的关注点只有一个,而且他也只关心这个问题。
  “他的过去……你了解吗?”
  倒霉大叔被江霰的问题问得一愣。这个他,是在问司禹枫司神父吗?他没想到自己刚才那番感天动地的说辞,竟然被江霰完全给忽略了!
  但看到江霰一脸的“我很不好惹所以你最好实话实说”,他考虑到自己的体力完全是被江霰碾压的情况下,只好有些怯懦说道:“是了解一些,但我只知道一点……”
  江霰听到这个回答,身体对着倒霉大叔正坐过来,给了大叔一个“你继续说我在听”的高冷眼神。
  倒霉大叔只好直面江霰的冰冷眼神,如同顶着万伏高压,战战兢兢地讲道:“当时司神父是找到我公司亲自和我说的……我当时并不相信,但后来仔细想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的地方,于是就派人查了一下他的资料……”
  他不知道江霰对司禹枫的好奇出于什么目的,所以他每说一个字都如履薄冰,生怕有什么地方会惹怒自己面前这尊浑身散发着“我很不好惹”气息的冰神。
  但看到江霰对于自己曾经私下调查司禹枫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倒霉大叔断断续续地又说道:“……司神父的人生档案很干净,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后来被教堂收养,长大之后就直接做了牧师。我记得他三年前大概刚满二十岁吧,这也是我当时没有信任他的原因,年纪实在是太小了。”
  倒霉大叔一提到此事就总会唉声叹气:“唉,谁能想到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了,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江霰听着与他自己之前分析完全不相符的信息,难得眉头紧皱,他又问道:“资料可靠?”
  倒霉大叔肯定地点点头,保证道:“绝对可靠!当时我身边还是有一批能力出众的手下的,这点资料要是都能出错,那他们之后在业界里也不用继续混了。”
  这下江霰更是陷入了逻辑怪圈,难道是自己分析有误?自己的这个队友——司禹枫,真的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长大的平常人?
  感觉自己在江霰这里讨不到任何好处,倒霉大叔的困意再次袭来,他看了一下时辰尚早,便同江霰说道:“小兄弟,你休息不休息?”
  江霰摇头否定。
  “那我再睡一会儿,”倒霉大叔打了个哈欠,声音听起来略疲惫地说道:“一会儿吃饭记得叫我,我去睡啦。”
  “……”
  其实江霰并不怎么愿意让他继续睡,倒霉大叔的呼噜声实在是种噪音污染。
  就在江霰考虑是将倒霉大叔的嘴堵上,还是找团棉花将自己的耳朵塞上时,躺在床上的倒霉大叔忽然翻身坐了起来。
  他问道:“刚才是你在和我说话吗?”
  江霰疑惑地看向他。
  “奇怪,刚才好像听到了小孩的声音……”倒霉大叔晃晃头,脸上神情还是非常疲倦,“……看来我都累出幻听了,必须得好好睡一觉弥补一下。”
  说完,身体“噗通”一声又栽倒在床上,蒙头睡了起来。
  最终,江霰为了自己的耳朵清净选择出去转转。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倒霉大叔这一觉睡得十分舒适,朦胧之间,他恍惚听到有人开门进来的声音。
  接着,好像有人将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
  “大师,东西我就放这了,您醒来记得吃……”
  倒霉大叔没有完全醒来,随便应了几句。耳边突然又传来刚才那个听起来很像小孩子学说话的声音。
  “啊……啊啊,啊……”
  倒霉大叔的睡意被干扰得彻底消失,他怒气冲冲地下了床。
  一把掀开窗帘,后面空无一物。
  倒霉大叔并没有找到他预想之中跑进来玩捉迷藏的小孩子。
  忽觉后背一凉,他松开了紧握着窗帘已经布满冷汗的手。
  被遮住光线后幽暗的屋子里,耳边还在回响着刚才古怪的“啊……啊啊,啊……”声响。
  不敢再继续去深思。倒霉大叔僵硬的四肢,仿佛动一下就会打破这诡异的安静。
  “啊……啊啊啊……”
  他又深深地吸口气。
  目光注意到了旁边,刚刚好像发出声响的衣柜。
  倒霉大叔已经发麻的双手,伴随着“咚咚咚”强烈的心跳,颤抖着拉开衣柜门——
  里面一片漆黑。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长舒了一口气,倒霉大叔想起刚才进屋送东西的侍女,他决定先吃点东西压压惊。
  走到桌边,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桌面上果然摆着两道精致的甜羹。
  倒霉大叔刚想拿起其中一碗的时候,他的耳边忽然又听到了那个小孩子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
  这次听的很真切,声源应当离他不远。
  倒霉大叔紧张地吞了一下口水,害怕到僵硬的关节发出咯吱的响声。
  他缓慢掀起原本盖着桌子的精美布料,一双眼睛不受控制地往桌下瞄去——
  一截红衣,正搭在他的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