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无信1
  【1】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不到五点, 五块钱的红色闹钟廉价无比,小虞当初挑中它,是因为声音很响。
  而且有个盖子, 盖起来的时候就不知道是个闹钟了。
  一只手伸过来直接按下按钮, 冬天的五点的天还没亮, 狭小的房间只有被窝是暖的。
  人总是贪那点暖,饶是小虞,还是赖了两分钟。
  两分钟之后她打了个哈欠坐起来, 这个杂物间没有窗户,终年暗无天日,她开了床头灯, 一边嘶冷气一边换衣服。
  连胸罩都懒得穿,保暖衣外一件起球的高领毛衣,再套一件黑色的棉衣, 她的脚踩进褪了色的运动鞋,打开门去洗脸。
  这片住宅区五点已经有了动静,上工的都是越早越好, 按时收费, 恨不得不睡觉。
  整个客厅都很安静, 小孩买的金鱼还在一个搪瓷杯里放着,路过的时候小虞踢了一脚。
  这两天家里没人, 亲妈和继父去省城的医院了, 就剩一个熊孩子在家里待着, 还得做饭。
  之前她一天到晚都不在家吃, 蛋糕店包吃不包住, 饭菜一般, 但是能吃饱。
  现在她还得回来。
  自行车锁在楼下车棚, 小虞的自行车是那种老式的大二八,他继父早年的财产,后来买了摩托车就放着了,爬满灰尘,被小虞收为己用。
  好在她腿长,不然不仅坐垫夹逼还得垫脚。
  灰蒙蒙的天色,打着手电来往的人,都缩肩揣兜,哈出的冷气在空气中冒出袅袅的白气。
  小虞单手骑车,一只手揣在兜里,手套是毛线的,之前不知怎么的勾破了一个洞,骑车的时候齁冷。
  五点全县城最热闹的就是菜市场。
  起早买鱼最新鲜,猪肉也是,刚杀没多久。
  小虞兜里没多少钱,她也没想买肉,买了一捆白菜又去最前面的豆腐摊买了两块,家里墙上还挂着腊肉,切几片炖炖差不多就得了。
  肉摊的灯都是红色的,三五个老头老太太围着,挑挑拣拣说这排骨不错。
  排骨。
  小虞拉着自行车路过,车把挂着沉甸甸的豆腐块,特地让老板多装一袋子,生怕等会骑车给颠漏底儿。
  她蓦地想到凃锦,走之前她们去下了一次馆子,凃锦很会花钱,她天生带着娇气,和别的坐台小姐不太一样。
  小虞有时候觉得她像个妹妹。
  特别是点菜的时候,她说:“我可爱吃排骨了,欸我和你说小时候我妈给我做的糖醋,可好吃了。”
  “椒盐的也不错,清蒸的要放点千张冬瓜或者玉米什么的……我可以吃两碗米饭。”
  小虞笑了一声:“真的假的。”
  闹哄哄的馆子,男人喝酒的声音糙糙地和碰杯声混在一起,还有鱼头锅咕噜噜的气儿,老板娘和人插科打诨的嗓音。
  凃锦嗔了对面的姑娘一眼,“真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能吃了。”
  小虞新剪了头发,短得像个男的,可是她五官长得太好了,从自己爸妈那种普通人的相貌基础突飞猛进,没长开的稚嫩混合着已经被人滋养过的成熟,清纯中夹杂着浊欲,以至于细碎的刘海垂在眉眼,看过来的时候让凃锦都心惊肉跳。
  有个瞬间她觉得自己挖到宝了。
  可下一个瞬间一缕悲伤又涌了上来,她觉得自己糟蹋了这样的宝贝。
  小虞浑然未觉,她筷子夹起刚上的糖醋排骨,有点烫,她吹了吹,“那我要吃穷你。”
  凃锦:“那我已经很穷了。”
  她手撑着下巴,卷发拨到半边,垂在胸前,即便是俩人随便在外面吃饭,她都要打扮打扮。
  有些风情是毒药,小虞咬着排骨,一边看着凃锦,让凃锦生出了自己正在被对方咬着的感觉。
  浑身上下都发烫。
  小虞勾了勾唇角,凑近了一些,“那你会做排骨吗?”
  凃锦不太会做饭,不过这些年的社会闲散人员,自己还是能让自己吃饱饭的。
  只不过要是想过得精致点顿顿下馆子还是太难,她骨子里带着小姐命,小时候就被她妈拿鸡毛掸子追着打,说丫鬟命还充小姐。
  不过她倒真的变成了小姐,那种小姐。
  想到这茬,凃锦笑了笑,“只会清蒸,洗好煮煮不就得了。”
  她说得轻飘飘,空气里的酒气冒上来,小虞开了桌上的一瓶烧酒。
  凃锦:“你会喝?”
  小虞挑了挑眉,“开了随便喝喝不就得了。”
  学人学样,不过凃锦那种骚到骨子里的调调不是她随随便便能念出来的。
  小虞和凃锦苟合那么久,其实不太知道对方的事儿,她们住在楼上楼下,厮混都像是打仗,苟合完了抽根烟,赤条条地靠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不过也鲜少聊到家事。
  小虞没什么可说的,肉眼可见的和家里关系一般。
  继父奇奇怪怪,母亲软弱,再生的弟弟是个拖油瓶,不过对别人来说小虞才是拖油瓶。
  凃锦口无遮拦,偶尔聊到男人,说自己在广州那几年,碰到的奇葩客人,又说曾经跟过一个富二代,喜欢喊她妈。
  她和小虞的关系不像在搞对象,也不像是小情人,她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定义,只知道和小虞一起之后她没再和别人搞。
  没什么兴趣,但是活得干,姐妹们都说她是不是在家里藏人了,把自己搞成清倌,也顶多是长得美能做个壁画,钱也挣得少了。
  毕竟小虞这种脸和身段的,很难找到第二个了。
  凃锦有时候会想 ,小虞是个男的就好了,那我就嫁给他。
  不过转眼又自嘲地笑笑,是男的怎么会娶她。
  小虞倒是从不生气,好像也乐得凃锦说些从前,天南海北的世界,长途客车的昏昏欲睡,绿皮火车里揩油的肥胖男人,被偷的行李箱,莫名失踪的胸罩和内裤。
  泡面味的生活,被小警察查身份证的调戏。
  她的世界很小,小小的县城,几条路,大二八一个小时不到就能逛完。
  凃锦身上带着遥远的方向感,给了小虞以后的希冀。
  只不过凃锦偶尔会冒火,欸一声,手去掐小虞的胳膊,“我说我以前和那么多人搞过,你都没反应的吗?”
  小虞还在抽烟,冷不防被她这么一拧,烟都掉在地上,她裸着身弯腰去捡,纤细的身材,带着一股伶仃味。
  背上还有明显的疤痕,长条状的东西给抽的。
  凃锦看了又心疼,就这么从后面抱住小虞,柔软的胸贴在对方的后背,小虞唉了一声,说你怎么这样。
  学过川剧是吗?
  小虞说话的口气总是带点凉,这人其实乍看并不好接近,带着点刻薄,一般人不会仔细去看她,因为总觉得她不好相处。
  加上常年冷冷淡淡,嘴里又说不出什么好话,也没什么朋友。
  蛋糕店能让她做学徒 ,一是觉得她踏实,二是那天小虞扎了个头发去,脸好的优势充分体现了出来。
  凃锦不是没路过过蛋糕店,隔着玻璃去看低头做蛋糕的小虞,正逢放学,不少初中生经过,叽叽喳喳地说这个人有点好看的。
  “我要有什么反应,”小虞把那根烟熄灭,转过身来,顺势搂住凃锦,被子盖住两个人,“我又不能回到那会。”
  她这个人说不出什么好话,凃锦也习惯了。
  “你跟过几个人想跟什么人都是你的决定,”小虞抓住凃锦的手,低头一点点地亲上去,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对自己好点就成了。”
  真是朴实。
  凃锦捧起她的脸,口水涂了对方一脸。
  两个人点了三菜一汤,混着酒边唠嗑边说。
  凃锦觉得自己从业多年,酒量和假装高潮已经出神入化,没想到小虞还更能喝。
  面不改色,顶多耳朵脖子都红了。
  回去的路上小虞搀着凃锦,听着舌头打结的人说从前。
  “我妈啊,刻薄死了,炖排骨总是我哥吃排骨,什么都吃完,顶多给我一块豆腐,汤都只有一口。”
  “糖醋只有过年才有,”凃锦说得生气,抓住小虞的手,“要不是我,他们能盖上房吗?”
  小虞不说话,就是看着她,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在面对凃锦的时候眼睛像是有星星,凝在一起,掺杂着似有若无的宠溺,是旁若无人的喜欢。
  只不过那时候她尚且年少,一无所有,一块钱都要掰成几块用。
  给凃锦买口红都是从她的出逃基金抠的。
  “如果我是男的……男的就好了……”凃锦靠在小虞身上,酒气上来,深夜的大街上,一轮毛边的月挂在夜空,热闹的小摊刚开始,“我肯定不会被卖……卖掉的。”
  小虞搂着她,她个子比凃锦高,只不过凃锦常年穿着高跟鞋,走路的时候咬着屁股,眉眼里骚艳没边,给人一种她横行的感觉。
  装出来的无坚不摧。
  “想家吗?”
  走到一半凃锦走不动了,被小虞背着,手还要提着高跟鞋。
  凃锦的下巴贴在小虞的脖颈,“想……想也没用。”
  “早就没……没了。”
  小虞笑了笑,“那以后可以想我。”
  她背着凃锦从小路走,头顶布满电线的狭窄弄堂,梨形的灯泡呲呲响着,有野猫经过,迅速逃走。
  小虞从来没觉得这么安心过,她走得很慢,凃锦还在嘀嘀咕咕,抱怨这个那个,最后又说回了排骨。
  “那个味道,好多年没吃到了。”
  “姑娘,你傻站着干啥呢,买吗?”
  肉摊的老板是个胖子,说话嗓门也很大,小虞被他叫回了神,发现那围着的老头老太太已经走了。
  她点点头,“买的。”
  大二八叮叮当当,塑料袋挂在车把上,小虞在冬天的晨风中骑车回家。
  电饭锅的粥已经好了,死小孩还在睡觉,小虞洗了排骨,放在高压锅上炖,一边给自己敲了个咸鸭蛋,拿着小灵通给凃锦发短信——
  “你今天总该回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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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给俺补补分阔以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