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闲鱼的表情像是吃了土蜘蛛的眼珠子一样, 整个皱在一起,这个样子在别人看来就是和父亲闹脾气的捣蛋孩子。同行的村民们既惊又怕,没想到他们先前认为是山中武士仆人的兄妹三人,竟也是武士的孩子。
  只是……阿清惊讶的掩嘴,看了下闲鱼身侧的大个头道:“那么岩融桑…也是这位武士大人之子?”
  三日月意外的看了眼岩融, 他倒是没想到三条家的兄弟会和姬君假扮兄妹。岩融对这种误会并不在意, 也不因辈分被连带降低而生气, 倒是摆摆手随口解释:“不是啦,咱和主…哦对了是宗子不是啥亲兄妹。”
  “原来是这样啊。”阿清了解的点点头,同族同辈年龄差距大也是正常的。只是既然他们三位都是武士出身,自然会受到贵族们的接待,接下来的几日,想必也是无法同行了。阿清有些不舍, 蹲下身对闲鱼道:“在换完粮食前, 我们会一直留在城中。若您办完事想要返回山上,请务必通知我们。如果没有风神大人赐予的符咒, 即便是有武士大人同行,也是很危险的。”
  毕竟武士不是阴阳师。而他们这些普通人, 当初能够平安到达山中, 也是跟在贵族后面, 蹭了随行法师的方便。
  虽然莫名其妙多了个野爹把闲鱼膈应的不轻,她还是乖乖和阿清打招呼告别, 随后和今剑岩融一起前往三日月他们所在的客房。她撇着嘴一脸嫌弃, 转头看向表情比自己更纠结的今剑, 忽然想到,这位可是三日月的正牌哥哥,想必比自己更加纠结,她小声道:“抱歉啊今剑,是我连累你了……”
  今剑叹了口气,失落道:“倒不是因为这个,我想不到反驳他的方法,完全没有帮上主人的忙呢。”虽然他才是三条家的大哥,可现在这个样子说出去别人也不会相信吧,况且他们之前就已经在村民面前绑定了兄妹关系。
  闲鱼感动道:“不是我方无能,是敌人太狡猾啊。”说完,她对着三日月做了个鬼脸。只是对方像是身后也长了眼睛一样,恰时转过身来,笑眯眯道:“怎么了,宗子是吧,有什么事情要拜托为父吗?”他有点遗憾,这场面赖光见不到呢。
  闲鱼面无表情道:“你会唱小星星吗?”
  三日月歪头道:“宗子若是对此感兴趣,为父便拜托你歌仙叔叔教你和歌。”旁边的卫兵听到这话还斜撇了他一眼,真是慈父啊,竟然请歌仙兼定大人这样的才子教导女儿和歌。
  闲鱼垂死挣扎,道:“我要骑大马。”她一指外面,正巧有个平民让儿子骑在自己脖子上。
  三日月笑容不变,似是一个宠溺顽皮孩子的慈爱父亲,他弯下腰,伸手把闲鱼拎起,然后……放在了岩融的脖子上。后者熟练的按住闲鱼的腿,主动接活道:“哈哈哈,这个我可比兄弟擅长,想玩的话咱带你!先去演武场看看如何?”说完也不等闲鱼回复,催上今剑一起便跑远了。坐在岩融脖子上的闲鱼一扭头,就看见三日月那家伙对着她微笑挥手。
  于是当清光赶到的时候,就见闲鱼似阵狂风般和岩融一起飘走了。
  总觉得…主人好像变得活泼了?
  相聚后,也没有人提起闲鱼为什么会和风神离开这件事,大家都担心这会戳到闲鱼的伤心处。况且屋里残留的鬼气也让付丧神们猜测,审神者很可能因为过去的一些阴影鬼化。无论在任何时代,这都是遭人忌讳的事情,大家也只会在心里想想。
  三日月现在的身份是源赖光的近卫武士,也是源家的旁支,虽不是太贵重的身份,可如今赖光正得势,这普通的贵族也不敢轻易得罪他。毕竟对于平安时代来说,万般皆下品,唯有京中高,离了京就等同被放弃,而三日月等人在外是自称为赖光出京办事的京中人。
  作为源家武士的女儿,闲鱼也被安排了单独的房间,配置虽然无法和少将府相比,但也是极为奢侈了。只是这些天她野惯了,再次穿上层层叠叠的衣服,对比下觉得日子比以前更难熬了。
  和忧伤的闲鱼不同,与她一起进城的村民们日子倒过得很是舒心,当地贵族为了讨好三日月,也给了这些平民优待,为他们换取了更多种子。阿清的父亲真砂清次将换种子以及其他交易的事情,都交给了女儿阿清,自己则在城中转悠,询问有关安珍的事情。让他欣喜的是,这城中的卫兵告诉他,确实有位叫安珍的俊美和尚正在城中,如今就在贵族家中做客。
  真砂清次现在已经是平民,他无法随意进入贵族府邸,担心认错人让阿清跟着失望,他便瞒着女儿一个人悄悄地守在贵族家门前,等待安珍出门的机会。
  安珍作为一个极有野心的僧人,也不想错过讨好贵族的机会,他当然不会一直憋在屋子里,每日都会出门讲经。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日他刚出了门,便见一张熟悉的脸激动的朝他跑了过来。
  “安珍啊,我可找到你了!”清次急忙走了过去,伸手捏住了安珍袍子。
  安珍看那脏兮兮的手掌,下意识的便想甩开,可在这会儿却又听到了师叔欣净法师和师弟道谦的声音,他神情一变,立刻换上另一幅热络面孔,回握住清次的手,道:“真砂大人,自听闻您遭了大难,安珍日夜挂念,幸好您平安无事。”
  清次见安珍对自己的态度依然如此热络,眼中蓄满了泪水,激动道:“都是佛主保佑,我和阿清都逃了出来。安珍啊,阿清她也极为想你,如今再次相逢也是有缘,你俩的婚约……”
  俊美的和尚表情阴郁下来,可听到师叔越来越近的声音,他忙打断了清次的话,道:“我也没有一刻忘记阿清…不如我们找地方谈谈。”说着他露出为难的表情,道:“在下毕竟是僧人,在这外面,不太合适……”
  清次忙点点头,道:“那好,咱们换个地方商量。”他满是女儿即将脱离苦海的喜悦。
  安珍擦了擦头上的汗,可算糊弄过去。他不能沾杀业,那会被察觉。如今只能先把这老头稳住,再找机会偷溜。
  …
  为庆祝三日月大人[父女]团聚,城中的贵族设宴款待。这城中掌权的郡司,乃是高阶家的分支,如今都想上藤原道长这条大船,也不会放过任何能攀附的机会。他们实在是想不到什么讨好这群源氏武士的方法,美人计吗?都没人家美……
  此次设宴,同样也邀请了在城中的欣净法师一行,他毕竟是闻名全国的大法师,而安珍也极有可能接手住持。欣净本人对这种宴会不感兴趣,自然不会到来,可安珍不愿错过结交上流的机会,匆匆拜托了清次,便换了件新衣服赶到了。
  安珍不太喜欢这些源氏武士,尤其是三日月和歌仙兼定,这俩人在美貌和才学上生生压住了自己。为了再次得到贵族们的赏识,他这次赴宴准备充足,特地带上了黑田大师所绘的九相图。
  平安这个舔狗时代,遇到刀男这般相貌的人,必定会大吹特吹。闲鱼和女眷们一同坐在帘子后面,面无表情的听贵族们词语不重复的赞叹自家刀子的美貌。再一次被当做女性的乱藤四郎两手托着下巴,穿着华美女士和服的他道:“这里真无聊,早知道就不来了。”之前被当成女孩子,他觉得好玩也没有反驳。可现在作为女性,完全被忽视了呢。
  “我也快睡着了。”闲鱼揉了揉眼睛,依在乱身上打了个哈欠,两个人头对头依在一起。
  就在俩人昏昏欲睡的时候,郡司舔完源家的武士,又忽然想起来开始舔安珍。可这一次,安珍却并未羞涩却接下这些推崇,反而义正词严道:“大人所言不妥,这皮囊不过是虚幻,若被此所迷,也如同堕入地狱。这美貌的画皮,即是是诱人堕落的恶鬼。”
  高阶郡司一听黑田大师的名,便立刻慎重起来,道:“还请赐教。”
  说着他展开九相图,道:“这是黑田大师所绘九相图,记录的便是美女死后化为腐败化为枯骨的过程。小僧日日临摹品读,方得以从俗世超脱,不在执迷红尘。”
  如今皇室崇佛,高阶大人便是觉得这图实在恶心,不适合出现在宴会,但也只能忍耐道:“原来如此,听闻您曾有一美艳绝伦的未婚妻,还是贵族之女……”
  安珍洒脱的笑笑,道:“画皮白骨,不值留恋。”
  高阶大人佩服道:“不愧是大师,那等美人也能舍去,我等自愧不如啊。就如不被摩登伽女迷惑的阿难尊者。”
  安珍面带羞涩,忙道:“如何能与阿难尊者相比。”说完,他正了脸色,目光飘向三日月处,道:“所以大人切记,不要受皮囊诱惑,谁知那其中又是如何呢。”武士所依附的只有地位不高的武家,根本不值得重视,哪里比得上公卿贵族的深厚底蕴。说到这里,他又将九相图展开,对三日月道:“敢问三日月大人,又有何高见呢?”
  帘子后面的闲鱼猛的惊醒,对乱道:“这傻(高雅)秃驴咋回事?”欺负我家老头子???
  “淡定啊主人,太大声了……”乱赶忙提醒道。
  三日月的耳朵动了动,随后放下手中的茶盏,低头看了眼,便道:“我嘛…倒是觉得,若只是因此图戒欲,那也只能说明,此人不过是个沉迷表相的好色之徒罢了。”
  歌仙兼定皱着眉看向九相图,他不针对这图,却是极为厌恶安珍的说法,道:“女子的魅力,可不是在表象上。”
  清光往对面一看,总觉得对面主人所在的地方,似有黑气涌出,他收回视线,按住今剑,道:“这是看破红尘还是被红尘吓破胆啊。”
  药研看到对面已经蹦起来的人,感叹道:“这种可是无药可医啊。”
  在这个就是以相貌家世评价女子的时代,安珍听了这话只觉得他们是恼羞成怒了。他正要再说,便见女眷们所在侧便传来响声,他转头一看,就见闲鱼手撕御帘,在诸多女眷的叫声中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
  闲鱼生气起来根本不会给任何人留面子,也不会像付丧神们一样委婉,而是直接盯着安珍的脸道:“男女之情,皮相只是其次。人类的感情并不是因相貌而生,也是日月累积的。难道你父母长得丑你就不赡养了吗?这九相图本质就是物化女性的玩意儿,将女人的迷人之处归在皮相上。试问在座各位,对母亲。对妻子对女儿的感情仅在外表吗。”
  所谓的九相图,是记录美女死后的九种变化。新死相、肪胀相、血凃相、肪乱相、青瘀相、噉食相、骨锁相、骨散相、古坟相。
  闲鱼看了一眼,确实画的足够血腥恐怖,却吓不到她。
  她冷笑一声,盯安珍的臭脸道:“若是真想警戒世人,应该画好色之辈得脏病生不如死之景才对!若大师执着外物来看破红尘斩断邪念,那我给您出个主意……”她命人找来块铁板,往安珍双脚间一扔,道:“剑既君子,刀乃武士之魂,不容玷污。你就用这铁片,原地自宫吧!”断红尘是吧,我他喵让你断个干干净净。
  说完后,闲鱼拍拍手,板着一张脸直接离开了内室。小夜和今剑以及药研一同起身,和乱同时跟上她。其他人毕竟不是孩子的外形,而是代表着源氏的武士,只能对郡司告辞后离开。
  走到外面,清光觉得空气都清新了不少,他扭头就见闲鱼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太阳底下发愣。药研见他不解,便解释道:“大将说她觉得自己牛逼坏了,要在太阳底下叉会儿腰先。”
  “……”主人在风神那边学皮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