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交
  “十三种?”沈尧大惊失色,“你从哪儿弄来了十三种毒.药?”
  卫凌风答非所问:“五毒派的弟子,自小都是药人,尝遍百草。他的状况与你不同,但也方便试药。”
  沈尧仍是疑惑:“大师兄,你学过《毒经》吗?我小时候,曾跟师父提过这本书,他老人家差点没把我骂死……”
  卫凌风揽袖而坐:“药性与毒性相辅相成,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师父不许你看《毒经》,只是希望你把心思和时间都用在正道上。”
  话没说完,他给沈尧涂药。
  后背刺痛如火烧火燎,沈尧疼得额头冒汗,闷哼道:“段家的琼玉温凉膏,散结消肿,药性平和,碰到花蕾散……竟然是这么痛的!”
  卫凌风分神告诉他:“这不是琼玉温凉膏,是我一早调配的川乌毒。”
  沈尧正想询问“川乌毒”的配制方法,还有苏红叶现在怎么样了,奈何剧痛一阵接着一阵,他实在熬不住,脑袋朝下,趴倒在了桌上。
  黄半夏立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只能呼唤道:“大哥?”
  沈尧毫无反应。
  黄半夏更是惶恐,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大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卫凌风回答:“他听不见了。”
  黄半夏壮着胆子,试探沈尧的鼻息,只觉得他气若游丝,行将就木。
  安江城闹瘟疫的那段时间,黄半夏承蒙沈尧的关照,嘴上叫他一声“大哥”,心中也敬他为大哥。然而两人旧情未叙,沈尧就只剩半条命了。
  黄半夏颤抖如筛糠:“卫凌风,你不着急吗?”
  卫凌风站起身,嘱咐道:“你好好照顾沈尧,别让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人进屋。两个时辰后,我会带着解药回来。”
  眼见卫凌风要走,黄半夏连忙拦住他:“慢着!卫凌风,你要去哪儿?”
  卫凌风的身形翩然一晃,黄半夏连他的袖子都没捞到。
  黄半夏目送卫凌风出门,听他解释道:“我去瞧瞧苏红叶。那人被关在段家地牢,还不知是死是活。”
  段家地牢的入口狭窄,藏匿在花园的一处假山石洞之内。周围藤萝掩映,鸟语花香,倘若不是段无痕亲自带路,卫凌风也很难发现地牢的位置。
  卫凌风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什么样的人,犯了什么样的罪,才会被关押在地牢里?”
  段无痕提着一盏灯笼,目不斜视:“地牢共有两层。第一层名叫静心狱……”
  卫凌风随着段无痕穿过一条走廊。左右两侧都是落了锁的黑屋,透过半扇铁窗,卫凌风瞧见一位怀抱剑鞘的灰衣男子。那人双腿盘坐,像是正在冥想。
  卫凌风脚步稍停,又听段无痕开口:“恃强凌弱、违反家规、走火入魔的段家弟子,都会被关进静心狱,少则一日,多则几年,方能窥见天日。”
  他还说:“我幼年时,也曾进过静心狱。”
  卫凌风缓慢抬头:“你待了几天?”
  段无痕如实道:“十天。”
  卫凌风试图拉开一扇铁门:“令尊教子之道,颇为严厉。”
  灯笼的光芒黯淡微弱,段无痕的神情被埋没在阴影中:“玉不琢,不成器。教不严,师之惰。”
  那扇铁门隔开了段家地牢的第一层与第二层。卫凌风似乎用尽了力气,却迟迟推不开。即便灯笼照不亮段无痕的那张脸,卫凌风也能察觉到段无痕审视的目光。
  段无痕低声质问:“卫凌风,你何必?”
  卫凌风将宽大的衣袖挽了几挽,谦恭道:“还望段兄,施以援手。”
  段无痕甚至没抬胳膊,仅用了一点御剑之气,直接撞开沉重的铁门。刹那间,两人的视野骤亮。燎庭的火把悬挂于墙壁两侧,火星迸溅出“嘶嘶”声响,黑夜中的地牢,亦通明如白昼。
  卫凌风明知故问:“这是地牢的第二层?”
  “官府无法收押的穷凶极恶之徒,”段无痕左手搭着剑柄,语调越发低沉,“会被带进段家地牢。”
  他刚讲完,近旁一座黑屋内,传来铁链绞索的重响。
  段无痕早就习以为常:“这儿关着魔教歃血堂的堂主。他当年在荣信村,杀光了所有村民,喝人血,吃人肉,只为练功。”
  卫凌风久久站定于黑屋门口:“你们不怕他跑出来?”
  段无痕悄无声息地靠近,应道:“他被穿了琵琶骨,挑断手筋和脚筋,锁链是千年玄铁。”
  卫凌风做了一个“砍”的手势:“屠戮百姓的恶鬼,留在世上有何用?”
  段无痕与他对视,内功传音道:魔教每年都派人来救他。
  卫凌风立刻会意。名门正派的长老们认为,私下囚禁这帮凶徒,可以震慑魔教,惩恶扬善。毕竟,一个人常年被关押在深幽的密室中,要比直接赴死……痛苦煎熬得多。
  卫凌风不再追问。他往前走,踏过台阶,直至最后一间密室。
  卫凌风敲响了铁门,双眼对上苏红叶的仇视。
  苏红叶遭受的待遇,远比魔教恶徒好多了。他的房间相对整洁,床铺上还有棉被和枕巾,他没被人挑断手筋和脚筋,身边摆着一节装水的竹筒和一份尚有余温的荷叶饭。
  段无痕解开铁锁,卫凌风跟着他进门。
  苏红叶瞳眸一缩,表情极度狰狞,像是要将他们生吞活剥:“畜生!”
  他毫无顾忌地痛骂:“你们两个畜生!”
  卫凌风为了救人,便在苏红叶身上试毒,解毒,反复十三次,间隔极短,剂量极大。饶是苏红叶不愿在敌人面前露怯,这一日的倒霉光景,也让他痛得哭爹喊娘,屎尿齐下。
  他这一辈子,还不曾如此狼狈。
  他对卫凌风说:“混账,有种便杀了我!只要我不死,总有一天,我会把我经受的苦,千般万般地回报给你!”
  卫凌风从袖中取出一块破布,其上扎满一排银针。段无痕先给苏红叶点穴,将他扔到床上,卫凌风再剥开他的外衣,顺其自然地下针。
  卫凌风说:“荒谬!你想杀两个人,我只是用你试药。江湖规矩,你不仅不该找我报仇,还倒欠我一条命。”
  他一共用了十三根银针,扎在苏红叶奇经八脉的气门处,那强烈的痛苦无异于剥皮断骨。卫凌风还说:“花蕾散是绝户的剧毒,融化病人的五脏六腑。你下毒的时候,没想过有人会回报你?”
  他抬手翻过苏红叶的身躯,只见苏红叶背后的脓疮尽数破裂,伤口停止渗血。
  段无痕打量密室的四周,忽然问道:“苏红叶,你为何下毒杀人?”
  苏红叶正在气头上,咆哮道:“我要你们都去死!阴毒的杂碎,不配活着!”
  卫凌风未被激怒。他握着苏红叶的手腕,蓦地怅然道:“听闻五毒派的长老重金悬赏你的人头。你在这世上,无亲人,无密友,无门派,无归家……苏红叶,你配不配活着?”
  苏红叶憋气,沉静半晌,呕出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