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
  谢砚动作一顿,转身看过来。
  又是那样的神情。
  在漆黑的夜里,那双永远不会有温情的眸子,里面四散出来的,只有咄咄逼人的戾气。
  没来由地,少年萧罹看见这人的眼睛,心里便烦躁。
  谢砚没想到萧罹会突然过来,张了张口,你
  下一秒,少年萧罹便把酒罐子一甩,跑开了。
  破碎的声音与现实重叠,萧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手中的杯盏落到了地上,将地面打湿了一片。
  而范铭,正神色慌张地看着他。
  侍卫微讶:殿下您
  萧罹摆手,他将范铭扔在一旁许久,等想完这些,才道:听闻你常去醉红楼。有什么姑娘,给我介绍一下。
  范铭一怔,没反应过来。
  要好看的,要多才的。萧罹道:最好会唱戏。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最好会唱《雪境》
  侍卫愣住。
  这是当初那个人,曾答应过要给殿下表演的。
  知道问的不是黯玉,范铭松了口气,尽力让自己不哆嗦,有,有的。醉红楼的头牌小竹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其他姑娘不会的戏曲儿,她也会唱!四殿下要想听,我我可以带你去找她
  萧罹轻轻搓着茶杯上的纹路,又一次想起了谢砚。半晌,目光收回,转向还有些发颤的范铭,笑道:小竹姑娘,没少见她吧?
  哈哈,是,是!范铭点头哈腰,头冒虚汗。
  萧罹瞬间收敛笑容,语气寡淡:送客。
  范铭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走了,心下一喜,求之不得。
  苏辞:
  他现在信了主人的话,这四皇子,真的是明德帝派来压个阵,走个形式的。
  他敛了敛被细雨打湿的衣物,翻身跃下离开。
  开始下雨后,临安紧接着刮起了风。谢砚让苏辞去打探消息,灭了灯,在床上躺下。
  窗户是微开的,有紧凑的风逃进来,吹灭了烛台。
  屋内极静,和外面形成对比。谢砚手枕在头后,盯着天花板出神。
  白日里他同苏辞所说,有人想趁着这个契机做些什么。不管怎样,沿着黯玉查下去,最终会查到虎符。
  谢砚轻笑一声。
  虎符么
  和他的任务重合。
  没办法,这下可难办了。
  正苦笑着,苏辞推门进来,谢砚坐起来,侧目看他:可查到什么?
  苏辞一脸郁闷,摇了摇头,那四皇子真是个有怪癖的,他找那范小知州,不问老知州被行刺的事,反倒
  他不说下去了。
  谢砚:反倒什么?
  苏辞:反倒问了范铭那寻花问柳之地。
  谢砚了然:青楼?
  苏辞一噎,倒是没想到主人竟一下说了出来,不带一点避讳,主人,外界传这四皇子会是未来的太子。
  可他这又喜欢看男子脸,又去春楼的这明德帝是怎么想的?
  谢砚不予回答,反问道:他问出什么了?
  苏辞愣住,讪讪道:小竹姑娘。
  四皇子说,要在醉春楼找个多才多艺的女子给他唱曲听,范铭便说了小竹姑娘。
  苏辞不解主人这是何意,明明这些都同他们的任务没有关系。
  唯一可能有关系的,也就是萧罹一人了。
  谢砚睨了他一眼,笨。
  苏辞哑然。
  以我白日里同他交手看来,他的身手,会发现不了你?谢砚道:恐怕,连他身边那侍卫都注意到你了。
  苏辞呆住:这
  谢砚起身,替自己倒了杯茶,他这是故意说给你听的。
  你不是说这四皇子有看男子脸的怪癖吗?那他不赶你,八成也是因为还未见着我。
  明天就去醉春楼。谢砚抿茶,眸子里笑意幽深:去看看,这位四皇子到底要干什么。
  4、第 4 章
  临安夜间的雨还在不停下着,侍卫完成萧罹给的任务,在没人察觉到的情况下悄然进了屋。
  萧罹头也没抬:他叫什么?
  侍卫:谢砚,字子钦。
  萧罹:小跟班告诉你的?
  侍卫点头,他胆子似乎不大,只是恐吓两下,便背叛了他主人。看他那样子,应当也是不敢说出来此事的。
  萧罹笑:为何不能是阿聋手段狠厉,将他逼出来的?
  阿聋低下头:四殿下
  他素来不喜欢人叫他阿聋。
  萧罹视线一沉,对阿聋道: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得查清楚。
  除此之外,他还要查他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现在谢砚一脚踏进黯玉的火坑,暗卫恐怕已经将他呈给父皇。
  如果谢砚不是,那他怎么样,萧罹都管不着,父皇要处决谢砚,他或许还会助一臂之力
  他看得出来,谢砚绝不是那种有势力没脑子的人,心存异心,留着就是大楚的祸患。
  但谢砚如果是,那他无论如何,都会跟着一起跳进火坑,然后把他紧紧护住。
  再也不放开。
  还有一事。阿聋压低了声音,用只有萧罹听得到的声音道:三殿下也在临安,似乎也是在查黯玉。
  萧罹闻言淡然一笑,不以为意:那个傻子暂且不用管他。
  想靠一个子虚乌有的黯玉来立功,简直是不自量力。就凭他的脑子,萧罹觉得萧然一辈子都当不上太子。
  醉春楼的妈妈管理醉春楼多年,见过不少男子。有蓬头垢面的,布衫长褂的,一身富贵气的,也有像谢砚一样穿着素衣的公子。
  但她见到谢砚,第一反应还是是呆滞在原地,笑容都僵了几分。
  谢砚没戴斗笠,着一袭白衫,是再普通不过的衣裳。但他生得好,一张五官端正的脸白净如雪,凤眸含笑,公子端方,如玉温良。额间一点凤凰木花钿纹样,艳压醉春楼的姑娘们。
  妈妈在心里喟叹,这可真是个美人。她笑迎道:这位公子面生,是第一次来?是要寻哪位?
  谢砚笑答:我寻小竹姑娘。
  妈妈一滞,看起来有些为难:小竹姑娘她已被人点了,不如公子换一位?咱们这儿还有小岚姑娘,珠珠姑娘,可儿姑娘
  她说话时,阿聋正从楼梯上下来,谢砚记得这人是萧罹身边的侍卫。
  阿聋见到谢砚,身形骤然一顿,连看向他的眼色都变了变。
  这么一看,确实与那位公子十分相似。但世上相似的人多了,谁也说不准,这或许只是又一个巧合罢了。
  不必。谢砚了然,瞥过阿聋眼中淡淡的惊愕,淡然一笑,绕过妈妈径直朝二楼走了去。
  诶公子!这小竹姑娘真的已经有客了妈妈焦急,要上去拦着。
  定了小竹姑娘的贵客,这位公子可得罪不起,到时候那贵客发怒,醉春楼难免被殃及到。
  阿聋拍拍她肩膀,又顺手给了枚银锭。妈妈立马明白,摆出笑脸,挥着帕子对谢砚喊道:公子!左转第二间。
  谢砚走到门前,里面隐隐约约传来几声戏腔,他顿了一秒,推门而入,瞬间就飘来一阵浓郁的香味,谢砚下意识提袖掩鼻。
  屋内漫了层淡淡的烟,纱帘自然垂下,女子在帘后曼妙起舞,口中吟唱的是大概是《雪境》。
  萧罹道:过来坐。
  谢砚这会才适应屋内香气,他掀开帘子,见萧罹正给他洒酒。
  他并不见外,直接开口:小竹姑娘借我一用。
  萧罹不急着回他,慢悠悠倒完酒,才终于缓缓抬眸,却在那一瞬定住。
  谢砚用袖子掩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两个人不动声色地对视。
  看到谢砚的眼睛,萧罹眉心微微动了动,眼神一阵动容。
  小竹姑娘还在吟唱《雪境》,凝神香在香炉的渲染下化作缕缕细丝盘旋,纠缠在两人之间,模糊视线,也放慢了时间。
  谢砚神色一凛,见他没反应,皱眉道:萧罹。
  萧罹半晌才回过神。
  他注意到了谢砚额间的纹样,不仔细看像是女子的花钿,形似凤凰花,艳却不媚,扬而不敛。
  可那个人,是没有这个的。
  目光低垂下来,遮掩住了萧罹眼底升起的光,他强压下心中想进一步探究下去的冲动,竟在那一刻有些魂不守舍:总、总要她唱完
  唱完就借你。
  他错开谢砚的视线,轻拍身边的位置,酒都给你洒了一起看完?
  谢砚自知和他打起来并不一定能赢,且先看看他要做什么。
  他并没有发现萧罹的异样,依旧是神色自若,步态从容,坐下后淡淡扫了眼酒杯,语气寡淡:不喝酒。
  萧罹却恍若未闻,盯着他那张脸看了许久。一时间,将《雪境》全忘在脑后。
  一旁的琉璃灯映出微黄的光线,照在两个人身上,任凭谁看向对方,都有种恍惚的错觉。
  和那人很像。
  萧罹只是看着这张脸,伸出五指,想要盖上去,看看是不是有一层假的面具。
  似是相信,却又在害怕和怀疑。
  细看之下,这人还是和他要找的不一样。
  连一旁的小竹姑娘都看出了些异样。
  谢砚微蹙眉,见萧罹靠得近了,直接站起身,你要做什么?!
  这一声吼,将萧罹彻底拉了回来,他攥住谢砚手臂,向下一拉,谢砚跌坐回位置上,方才倒的酒在这一举动下被撞到,摔到地上,洒了全部。
  萧罹放低声音:随便你不想喝,就别喝了。
  谢砚:
  两人相对无言,坐在一起看小竹姑娘唱《雪境》。
  萧罹时不时饮几口酒,眉间有些隐隐的不悦,心思并不在看戏上。
  谢砚深觉此人奇怪,他万没有想到,叫他见到了面貌,会是这副反应。
  如今要看戏的是他,微皱着眉头的也是他。
  奇怪得很。
  半晌,萧罹突然低低开头:你说这小凤凰这样对他爱人,是不是没有良心?
  谢砚:不知道。
  他又没看过《雪境》,怎么知道小凤凰怎么对他爱人?
  不知道不知道你就认真看,让你看戏不是看我,看不懂的问我,然后再回答这个问题。萧罹语气中带了点烦躁。
  谢砚:哦。
  此时小竹姑娘正唱到凤栖东墙,君子以义侍之;美人无言尔,独去相决绝
  谢砚听下来,大致猜出整个故事,但他并未看出这小凤凰对那贵公子有什么情爱之意,只是那人一厢情愿罢了。
  他忍不住瞥了眼萧罹。
  这人会不会看戏?
  那小凤凰和贵公子属性同,类别异。
  哪来的爱情?
  怎么可能在一起?
  这一看就是个悲伤的故事。
  萧罹突然躁道:别唱了。
  谢砚一愣,正看得尽兴呢,这人当真真无趣。
  唱完了?谢砚起身要走,说好的,那人我可带走了。
  萧罹突然站起来拉住他的手。
  谢砚一惊,下意识甩开手,那人却手下用力,怎么都甩不开。
  谢砚皱起眉:怎么?你要言而无信?
  萧罹稳着语调:这不是还没唱完。
  谢砚愤愤道:那你还不让她唱完?
  萧罹挑眉:你想听?
  谢砚:
  他只想小竹姑娘赶紧唱完,然后把她拐走套消息。
  谢砚违心道:是。
  萧罹眸光一沉,眉眼带笑,轻声道:我告诉你。
  此刻小竹姑娘已被请了出去,屋内只剩下萧罹和谢砚两人。
  谢砚有些不好的预感,眉宇间写满:我、不、听。
  奈何那人起了兴趣,眼底滑过一丝的诡谲,双目看着谢砚,顾自说了起来:贵公子救下落难的小凤凰,看他无家可归,把他带了回去好生照拂。
  谢砚挪开视线,这些他都听出来了。
  贵公子和小凤凰一起生活了一个月,小凤凰要什么,贵公子给他买什么;小凤凰爱玩,贵公子任他胡闹;小凤凰吃坏肚子,贵公子给他请最好的大夫;小凤凰闯祸,贵公子替他收尾。
  你说贵公子对他好不好?小凤凰弃他不顾,独自离开,是不是没有良心?
  谢砚喉结动了动,默不作声。
  萧罹不知不觉收敛了笑容,攥紧谢砚,声音也微不可察地沉了下去。
  似乎带上了点恨意。
  可小凤凰也为了让贵公子开心,去学了《雪境》唱给他听。
  谢砚极力避开萧罹的视线,再说小凤凰对贵公子,并无那种意思,是贵公子他一厢情愿罢了。
  哦?萧罹语气辨不出情绪,照你这么说,那小凤凰一点没错,反倒是贵公子自作多情了?
  谢砚不语。
  萧罹凑近些,谢砚惊得往后退。
  萧罹不说话,两人一退一进,把谢砚逼到无退路。
  谢砚试着挣脱,却没那力气。
  是。萧罹突然大笑:情爱本该两人情愿,是贵公子自作多情,贵公子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