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
  紫鹃心内一动,目光却掠过林荣家的,直往里头看去,仿佛是搜寻什么似的,一个接一个的细看。
  耳边早有个婆子凑过来,低声回道:“平姑娘,紫鹃姑娘,侍书姑娘,才前头赵老娘昏了过去……所以她没露面儿。”
  平儿听了,便打发个小丫头回去:“你去回姑娘们一声,将这里的事细说说。”
  侍书本觉得有些不妥,张口要拦的,却被紫鹃拉住,又道:“咱们快去水月庵是正经,免得那里真闹将起来,反倒不好。”平儿点头称是:“姨娘向日是个什么性子,咱们都知道的,早些过去是正理。”
  由此,三人上了车轿,一径过去。
  那边庵堂里正自热闹。
  赵姨娘本就是个耐不住煎熬的,起头个把月,她还因心存惧怕常有些战战兢兢,不免安静些。后头一日日过去,眼瞅着贾家那里悄没生息的,浑似她死了一般,这平安日子过久了,她就有些燥起来。
  又有个探春,一面顾及贾环,一面也每月打点些东西与她送来,虽不能见面,但有这一线联系,这赵姨娘便渐渐将这满心寄望,都托在她身上。
  如此,这钱槐一来,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她就牢牢记住了一件:探春管理家务。
  哪怕她早就知道,自己被打发到这里,怕是往后再没回去的。可溺水的人,忽得有一根稻草落在手里,岂有不紧紧攥着的?直将姑娘家做不得主一件抛开,满心满意都是侥幸。
  由此,她也就真个闹将起来,一时剪刀,一时绳索的,她又到底是贾家送来的,庵堂里不敢真让她怎么了。虽只一个人,也将这二十来个人的水月庵,闹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
  这钱槐躲在一边,正是瞧着热闹,外头一阵马车粼粼,却是平儿一行人来了。
  “这是怎么了?”平儿见着庵堂大门洞开,却没一个小尼姑候着,细听听,倒是里头隐隐有些嘈杂,她心知不好,忙打发两个素日有气力的婆子进去喊人,转头又与紫鹃侍书道:“只怕真是闹起来了。”
  侍书面色沉沉,半晌才道:“那又如何?休说我们姑娘做不得主,哪怕是能做主的,也没接她回来的理!咱们私底下说一声,没得她胡闹,只怕我们姑娘还好一些儿!”
  紫鹃道:“你怎么也说起胡话了?理是这么个理,这些话也不好外头浑说的。”
  正说着,就有个一手拉扯着僧袍,一手扶着个歪瘪僧帽的小尼姑,从里头跑将出来:“各、位姑娘,我……”
  话还没说几个字,她就咳将起来,一面又连连喘气,弯着腰说不出话来。
  平儿忙道:“把她扶起来,慢慢说。”
  两个小丫头忙上前扶住她,又与她拍了拍后背。好半晌过去,这小尼姑才呼着重气,抬起头来,俨然是一张红通的脸,上头还有几条新鲜抓痕。
  只瞅见这模样,平儿三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吩咐将马车在旁停好,打点两个不顶用的小丫头候着,自己领着几个婆子往里头赶去。
  那里正一片狼藉。
  地上跌坐着几个小尼姑,东两个磕破了漆的抽屉匣子,西洒了一地的馒头,又有绳子、布匹、断了线的数珠儿,林林总总占了大半个院子。
  赵姨娘站在屋门口儿,发鬓蓬蓬儿散了大半,直直着仰着脖子,上面青筋暴起,正扯着嗓子叫嚷:“你们这一起小□□!我是什么人,你们这些娼妇粉头,死了也一个孤鬼的东西,还敢拉扯我?我告诉你们,就是……”
  平儿瞧见,忙命婆子们拉扯开人:“这是做什么?快些拉开了。”
  说着,那边静虚早已从中推开,满脸通红走了过来:“请几位姑娘安。”
  紫鹃看她形容,僧袍微乱,却也只消略理一理,从头到尾都还齐整,心里便有数儿,因道:“这是怎么了?”
  静虚咳了两声,一时说不得什么,拿眼睛看赵姨娘。
  那赵姨娘见着平儿等人,也忙收口,挣扎着嚷道:“让我见平姑娘!我有话要说!”周边人等听说,又见平儿等没有言语,便让开一条道儿,容她走到跟前来。
  赵姨娘满心欢喜,一面七手八脚拢着头发,一面巴巴着挤出满脸笑来,连声道:“是三姑娘接我回去了?”
  “姨娘且歇停罢!”侍书深深吐出一口气,面色有些发青,因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大家客气些岂不好?这么闹腾,往后见面说话,又有什么趣儿?”
  这两句话,恰是数九天一盆冷水浇下,赵姨娘浑身一阵冰凉,瞪着两只眼睛看向侍书:“你、你说什么?”
  平儿道:“我们奶奶听说,姨娘这里有些不安稳,多半是这庵堂与城里近,不免嘈杂了些,闹得姨娘不能安静静修。这才打发我们过来问个明白。现瞧着,果然不错,回去自然另与姨娘寻一处清净所在,断不能辜负姨娘清修的心愿。”
  她这几句话说得妥帖,却自有三分逼人之势,全不似旧年的为人言语。
  连着紫鹃也往平儿处看了两眼,又见赵姨娘面色青白,眼神直直的,一下子全没了先前战天斗地的精气神,她便使了个眼色与小丫鬟:“越发没了眼力见,姨娘累了,还不扶到里头去!”
  这话一落地,那静虚忙巴上来,头一个过去搀扶,又扭头吩咐小尼姑:“还不快收拾了,与几位姑娘沏茶来!”
  说着,她脚步放缓,一面含笑与平儿三人道:“姑娘且去前头厢房那里坐一坐,我安置好了姨娘,再来……”
  这话还没说完,那边赵姨娘已是重新抖擞了精神,一把将这静虚推开,噔噔噔几步奔过来,张口哭道:“三姑娘!三姑娘!你就可怜可怜……”
  “请姨娘进屋歇着罢!”紫鹃原还心里有些打鼓,见赵姨娘又重振作起来,也不似前头混不吝的,忙喝命两个婆子,命她们将赵姨娘拉进屋去,一面道:
  “姨娘且安静罢。三姑娘上有老太太、老爷、太太抚育,下有姊妹兄弟扶持,自然妥当。纵然这一阵子里外有事,她管家辛苦了些,那也是一阵子的事,又有大奶奶、宝姑娘并我们姑娘一道儿,哪里能累着她呢?
  姨娘要是心疼她,竟管一管赵家那边才是。今儿左右撺掇着闹将起来,说着是要为死人争气要体面的,后头查清楚了,原是胡闹,这又罚打板子,又革银米,三辈子的体面都丢干净了,还有什么脸?”
  她这一通话,又比平儿更说细了些。
  到了这会儿,赵姨娘心里一点隐秘的希望,终究告终。先前又是那样闹腾过的,早已竭尽气力了,竟双眼一翻,仿佛也似她老娘那般昏厥了过去。
  平儿等人倒吃了一惊,忙上前来看,不想那赵姨娘却直挺挺着呼出一口气,竟又撑住了,只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说不尽的埋怨,道不完的愤懑。
  然而,经这么一吓,紫鹃三人也没心思理会了,当即吩咐两个婆子留下照料,请静虚前头说话。
  静虚也没了先前做脸的心,只打发小尼姑收拾,自己脚不沾地跟了过去,在厢房里坐下,安生吃了两口茶,她便一五一十,将今日种种道尽了。
  果真应了先前赵家人所说,并无差池。
  平儿沉默半晌,先再三谢过静虚,又许了几句好话,这才慢慢嘱咐她。
  静虚笑道:“这里虽是清净地,到底姨娘修行日浅,偶尔有些燥了也是常情。一点儿小事罢了,平姑娘倒不必忧心,我们自然理会得的。”
  她这般知情识趣的,平儿三人也越发好说话,一时宾主尽欢,倒也和乐。
  只三人临去前,少不得往赵姨娘处再看了两眼,见着她已是安生坐在屋中,虽有些死寂,可比先前的癫狂或是呆滞,反显得正常。
  她们又不能久留,只将两个婆子留下照看一日,说着明儿再打发人来,便回去,将此间种种事,俱都回与探春四人。
  探春早已是将赵家那边处置了,也不外打板子,革银米这两件,这回儿再听到赵姨娘这里,倒显得平静——毕竟,素日赵姨娘三不着两的,原也见惯了的。
  不过听说过去的那人唤作钱槐,探春方目光一闪,冷冷道:“怪道那赵家也好,庵堂也罢,竟都能闹将起来!原来是他。”
  李纨便问:“这又是哪个?”
  “大嫂子不知道。这原是跟着环哥儿的,后头被老爷革了差事,还常有过去。”探春面色如霜,眸光沉沉:“本是姨娘早年认的干亲家的侄子,向日里亲厚,又惯会挑唆,不是个省事儿的。”
  说着,她便命人将这钱槐撵出去,不许再领差事。
  一个小厮罢了,谁个会与他争持。何况这里原就有他的身影,李纨三人也无旁话。
  倒是平儿心里记了一笔:有正经道理,将这钱槐赶出去也罢。虽说环哥儿那里,又要重头换人盯着,可没个知心知意的,料想他也比前头难做事。
  只这里的人都不晓得,那钱槐还没被赶出去,就有林荣家的小儿林贵,将今日种种俱都说与他听了。
  ※※※※※※※※※※※※※※※※※※※※
  咳咳,最近剧情还是有点闷……
  心情就更闷,最近管得更严格了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