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兴致
  那日陆桓向殷明鸾表白, 待听清楚之后,殷明鸾虽欣喜, 但是更敢彷徨。
  陪伴她余生的那个人, 将会是陆桓吗?
  陆桓看出了她的忐忑,依旧温柔地笑道:“是否太快了,我也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我不会逼迫殿下许诺什么, 殿下就如同往常一般就行,学生对自己有信心。”
  她呆愣地点点头。
  然后事情就接踵而至。
  殷明鸾回来之后, 就听说乾清宫召见了裴昭, 之后便是裴夫人入宫, 郑嫔和裴夫人谈话。兵荒马乱似的一趟赶着一趟, 殷明鸾压根就没有时间琢磨陆桓。
  还是出宫的时候, 看见了买文房四宝的谱子, 才心虚地想起了陆桓。
  殷明鸾难得为陆桓买了礼物,没有想到被殷衢给顺走了。
  她又不能找殷衢去讨要回来,那才是找死。
  殷明鸾准备认真考虑考虑陆桓的话, 但是首先, 她要打探下殷衢的态度是否软和下来。
  这打探自然不能大大咧咧, 她还需留心观察。
  殷明鸾让人去乾清宫打听殷衢是否有空, 多善回来告诉殷明鸾殷衢正在见人。
  殷衢见的不是旁人, 正是卫陵。
  卫陵自小就是殷明鸾的玩伴, 在殷明鸾出宫见李贵太妃的时候, 总是卫陵护卫着她。
  殷衢从平凉府回上京后,觉得卫陵这人居心叵测,有意换掉他, 殷明鸾自然是不肯的, 也不知道殷明鸾做了什么,幽居灵觉寺的李贵太妃也派人为卫陵说话,后来,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此刻,殷衢问卫陵有关殷明鸾出宫的琐事。
  卫陵言无不尽,桩桩件件都说清楚了。卫陵带着莫名的笑意,似乎并不担忧殷衢的拷问。
  殷衢沉着脸,见卫陵所说的和他手下的暗探禀告的并无不同,才暗暗放过了他。
  卫陵言无不尽,说到了殷明鸾为陆桓买砚台,碰到自家铺子的掌柜的事。
  “给陆桓的砚台?”
  殷衢抓住了卫陵话里的几个字。
  “正是。”卫陵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殷衢案头摆着的砚台,似乎有些眼熟。
  殷衢在卫陵的长长叙述中只问了这一个问题,然后就是沉默地听着卫陵大坦阔论。
  讲到没有话讲了,卫陵拱手:“陛下,臣告退。”
  卫陵走后,张福山缩成了一个鹌鹑,他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偷眼看殷衢,见殷衢动了一下,连忙闭上了一眼。
  张福山以为殷衢要把砚台砸了,但是他再次睁眼的时候,看见殷衢只是站了起来。
  殷衢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张福山,说道:“今天天色不错,吩咐下去,去东直门跑马。”
  张福山贴心地递上话:“陛下,要不要叫上陆修撰?”
  殷衢道:“叫上吧,文渊阁的年轻人也应当活动活动。”
  殷明鸾听说殷衢把陆桓拉到东直门跑马去了,心中不知为何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
  就好像,殷衢故意找由头揉捏陆桓一般。
  殷明鸾摇了摇头,皇兄心里装的都是家国大事,哪里会有那么无聊。
  不过,出去散散心也是很好的。
  卫陵被叫来了醴泉宫,抱着胳膊隐隐像在看热闹:“陛下带着陆桓跑马去了?”
  殷明鸾叫上了卫陵,两人一块儿出了宫去东直门。
  她从马上下来,卫陵扶了她一把,她有些奇怪地看着卫陵。
  她的骑射功夫虽然说是马马虎虎,也不至于会从马上跌落,更何况,卫陵哪里是这样细心妥帖的人。
  卫陵松开了他的手,对着殷明鸾挑眉一笑。
  有风吹过,殷明鸾眯着眼睛往跑马场中看去,马蹄带动的黄沙慢慢沉坠下去,两人向她看过来。
  陆桓看起来疲惫不堪,对着殷明鸾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殷衢端坐马上,目光悠远。
  殷明鸾向他们跑了过来,殷衢和陆桓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殷明鸾自然首先跑到了殷衢马下。
  殷衢露出了极淡的一丝笑意。
  陆桓没有多想什么,他知道殷衢和殷明鸾兄妹情深,况且,殷衢是九五之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要去和殷衢争什么。
  倒是慢悠悠走过来的卫陵似乎若有所以地扫了一眼殷明鸾和殷衢。
  殷明鸾问:“皇兄,今日好兴致啊。”
  殷衢看上去兴致真的有些好,和殷明鸾也多说了两句话:“我大周人才济济,像陆修撰这样的青年才俊更要文武全才才好。”
  陆桓面露喜色,显然对殷衢的称赞受宠若惊。
  殷衢继续说:“先练着吧,朕看过些日子顺天府要举办勇士跑马走解,你到时候也去凑凑热闹。”
  陆桓满脸的喜色有些僵硬,但是雷霆雨露都是君恩,马上有喜滋滋地觉得这是殷衢格外看重他,拱手道:“臣一定不负陛下期待。”
  殷明鸾看着陆桓文弱苍白的样子,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一看陆桓在殷明鸾来之前就已经被殷衢狠狠折磨过。
  殷明鸾再看殷衢,他却从容不迫,连汗都没有出,只是头发被风吹乱了一些。
  殷明鸾怀疑殷衢是舒舒服服地在马场上看了半天。
  殷明鸾问:“皇兄,你就在这里看着陆修撰跑马?”
  殷衢看了一眼殷明鸾,似乎不太满意她的问话,殷明鸾对上了殷衢的视线,然后心虚地移开了眼,自己哪里说错了吗?皇兄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
  还是陆桓出声道:“臣不中用,连着输了陛下十场,今后臣要更加努力。”
  殷明鸾眨了眨眼睛,是她误会了殷衢,皇兄也累死累活的呢,她却把人说得跟个闲人似的。
  殷明鸾无辜地看了看风景。
  殷衢下了马,将手一扬,张福山马上弓着腰上来接过了马鞭。殷衢向殷明鸾走了过来,卫陵静静站了片刻,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殷衢站在殷明鸾身边。
  陆桓见殷衢下了马,他也翻身下马,只是下来的时候突然腿软了一下,踉踉跄跄差点跌倒。
  殷明鸾惊叫:“陆修撰。”
  还是张福山眼疾手快将陆桓扶住了。
  殷衢觑他一眼,道:“张福山,扶修撰回去歇息,带上金疮药,叫上太医给陆修撰看看。”
  陆桓又是感激涕零:“多谢陛下赐药。”
  殷明鸾啊了一声:“怎么还伤着了?”
  张福山说:“修撰大人跑马的时候不小心摔着了。”
  殷明鸾有些急:“那还不快扶陆修撰休息去。”
  殷明鸾跟着陆桓就要一起走,殷衢却把她叫住了:“长乐。”
  殷明鸾站住了,殷衢对卫陵道:“你送陆修撰回去。”
  卫陵顿了一顿,拱手称:“是。”
  转眼间,马场只剩下殷衢和殷明鸾两人。
  殷衢没有继续赛马的打算,对殷明鸾说:“走吧。”
  马场外已经备好了两架车舆,侍从扶着殷明鸾上车舆,过了一会儿,车舆却动也不动。
  殷明鸾掀开车帷看,张福山额头上冒着汗,说道:“公主,这……这车舆轮子坏了。”
  殷明鸾不当会儿事,她安慰张福山,说:“不是什么大事,我骑马回宫。”
  可是,前面就要起驾的御舆停了下来,殷衢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长乐过来。”
  殷明鸾苦着脸看了一眼张福山,张福山小声说道:“公主,您金枝玉叶,若是在街上被人冲撞了,可怎么能行呢?”
  殷明鸾知道和张福山争辩没有用,皱了皱鼻子从自己的车上走了下来。
  掀开殷衢的车帷时,殷明鸾脸上已经带上了甜甜的讨好的笑。
  殷衢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殷明鸾很怕这种场合,御舆渐渐行了起来,封闭的狭窄空间里只有她和殷衢两人。
  殷明鸾有些尴尬,想要说话打破这令人不安的沉默,但是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殷衢却安之若素。
  御舆行了许久,殷明鸾估摸着还有一半路程就能进宫,她也能从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解救出来。
  可是,突然间,一声嘶鸣声,拉车的马似乎受了惊。
  车舆颠簸起来,殷明鸾跌跌撞撞坐不稳,冲击之下,她睁大了眼。
  她似乎……就要一头往殷衢怀中钻了!
  她死死闭住了眼。
  然后,她的双肘被握住了。殷明鸾抬头,看进了殷衢狭长的凤眼中。殷衢依旧没有特别的表情,似乎他坐在四平八稳的龙椅上。
  殷明鸾低头看,殷衢把握住她的两个胳膊肘,强行把就要钻进怀里的殷明鸾隔绝出了一段距离。
  就像是……被他嫌弃了一般。
  殷明鸾感到一丝丝委屈,她挣开了殷衢的桎梏,往后退了一步,车舆接着摇晃,殷明鸾死死抓住窗子的边沿,离殷衢更加远了一些。
  殷衢就这样看着殷明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车舆终于停了下来。
  张福山麻溜地滚了过来:“陛下,奴婢万死,这马不知为何受了惊,陛下和公主稍等片刻。”
  殷衢皱了皱眉,从御舆中走了出来,下来巡视了一眼,看了看受惊的马,淡淡道:“你这差事当得愈发好了。”
  殷明鸾也从御舆中下来,她看殷衢走远了些,张福山在车舆边上擦汗,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口中说着:“幸好幸好。”
  殷明鸾疑惑地问:“皇兄听起来很生气呀,你怎么还幸好。”
  张福山笑了笑,说道:“公主这就不知道了,陛下这样说就是放过了我们下人,这是陛下心情好。”
  “心情好?”殷明鸾问,“我怎么不觉得皇兄心情好。”她想了想,又问:“若是皇兄心情不好,又当说什么?”
  张福山沉着脸,似乎在学殷衢的姿态,殷明鸾看着觉得有一两分神韵,胳膊上都能起鸡皮疙瘩。张福山吐出一个字:“查。”
  殷明鸾认同了张福山:“果然,这才是生气了。”
  今日看殷衢,他似乎没有对陆桓有特别的不满,甚至还有闲心带着陆桓来跑马,这就是很宠爱嘛。
  殷明鸾想,事情有希望。
  日暮时分,殷明鸾赶回宫,在太和门处发现了一个意外的来人——裴元白。
  她自觉与裴元白的婚事作废,不愿与他产生别的瓜葛,于是沉着脸道:“你来做什么?”
  裴元白向着她走了一步,喊道:“明鸾。”
  殷明鸾皱了皱眉头,对于裴元白这样亲密的称呼感到细微的不适。
  殷明鸾见裴元白堵在太和门处,心中有些不耐烦,想要直接绕过他,她刚走到裴元白边上,裴元白换了个方向堵住了她。
  殷明鸾只好问:“你有事吗?”
  裴元白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只金簪,递到殷明鸾面前。
  殷明鸾定眼一看,这正是她丢失的簪子。
  裴元白看见殷明鸾的神色,似乎一颗心忽而浸在热水中,又忽而浸在寒冷的冰水里。
  他定定看着殷明鸾,想要听她说话。
  殷明鸾将金钗取了过来,说道:“原来是被你捡到了,多谢,”她看了一眼玉秋,喊道,“玉秋。”
  玉秋知道殷明鸾的意思,犹犹豫豫地从荷包里抓出一把金瓜子,硬着头皮往裴元白手里塞:“我们公主谢谢裴公子。”
  殷明鸾趁着这个机会,头也不回地离裴元白而去,裴元白手中抓着金瓜子,眼中带着红血丝,有风吹来,萧萧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