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2)
  恰巧这时一阵微风迎面拂来,两人垂落在鬓角的发丝都被轻盈吹动,晃住了眼。
  慧婆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一圈她察觉到这袁小公子的回答是有些奇怪,不过并不妨碍她理解到其中拒绝的意思。
  她正欲再说,就感觉身后刘夫人拉了她一下:慧婆,既然两位公子都如此说了,那也就别强求了。
  你呀。慧婆转身道,在我这里,这说媒哪有一次不成就放弃的道理。
  刘夫人轻声道:可是二位公子都如此说了
  你就是太畏手畏脚了。慧婆道,小朔这么久都没来过书信,我说找关系帮你去军中问问,你也不肯。
  刘夫人扮相温婉,说话语气也一直都是细声细语的:可是,我这不是怕耽误他平日训练嘛
  岑远耳朵尖,即使刚才一时间出了神,匆匆将视线转移到了面前的景色上,也依旧敏感地捕捉到了另一边两人的对话。
  他看了过去:两位有亲人从军?
  算是吧。慧婆听他问,就也转回视线道,这不是最近南军征兵嘛,刘夫人这小儿子从小就是个武痴,成天都说将来一定要保家卫国什么的。今年他正好到了符合的年龄,所以前段时间征兵一开始他就去了。
  一开始,那就是四月份的事了。
  岑远和晏暄对视了一眼,顿时将方才互相逗弄的神情收了起来。
  慧婆。岑远喊道,又朝对方身后看了眼,刘夫人,抱歉听见了你们的对话,你们刚才提到说那位很久没来过书信,这是怎么回事?
  慧婆看了眼刘夫人,见对方没反对,便解释说:四月份征兵一开始,她那小儿子就去报名了。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就习武,身手还不错,所以也算是顺理成章地被选上了,入营后给家里来了书信报喜。
  只不过慧婆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从第二个月开始,家里就没有再收到过他的书信了。
  岑远看了眼晏暄:会不会是因为军中管理严苛,所以才没机会写信?
  不会。晏暄低声道,即便是在军营,每月都会有固定日子,统一为将士寄信。
  岑远沉吟少顷,又问慧婆:那有没有可能是他懒得写了?
  那更不可能了。慧婆立即就道,公子,你们是不知道,那孩子平常叽叽喳喳跟个麻雀似的,芝麻大点的事都能被他唠叨上大半个时辰。以前就是去附近的县镇,也会长篇大论地给家里来信。如果没有其他原因限制住他,是不可能这么久了连张字条都没的。
  闻言,岑远和晏暄一同沉默了下来。
  慧婆这么一说却像是打开了闸口,又接着叹了声气:我帮人说了这么多年的媒,也认识不少人家,还想着托关系去长安那边问问,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了。只是毕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不,今日我就拖着刘夫人出来散散心了。
  晏暄突然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刘朔。慧婆不明所以,怎么了吗?
  晏暄没有再说,岑远便替他接上:哦,我们在长安正好是有些关系,等回去之后就帮您打听打听。
  这这这慧婆和刘夫人一听这话,便激动得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回过神来才匆忙接上:谢谢两位。
  千万别客气。岑远说完,见两人又感慨去了,就往晏暄身边凑了凑,小声问道:这名字有印象吗?
  没见过。晏暄道,至少我见过的名单里没有。
  岑远挑了下眉:每个月的名单至少有上百人吧,你都记得?
  嗯。晏暄道,只要我见过,就能记得。
  见岑远看着他不说话,他又问:怎么了?
  没怎么。
  岑远倏忽笑了一声,但很快就敛了下去,收回视线看向正面他们似乎是来到了丹林县与青江县之间相隔的河域,只见眼前不再是一片略显枯黄的树林,取而代之的是民房与人家。
  原本在另一边的人们也纷纷换到这边观景,四周已经是比方才更为喧嚷,交谈杂响此起彼伏。
  慧婆没有和刘夫人感慨太久,毕竟她本意就是陪人出来散心,因此很快结束了对话。
  只不过她还记着身边这两位不是本地人士,整理了一下思绪后就为他们介绍道:前面就是青江县了。
  她转而轻声说:看见那边的码头了吗,之前小朔来信里还说,他们上长安是先乘船,然后再往长安的方向行军。我们这的海上一般除了官船和被特殊允准的商船,普通人家就是有钱也出不了海,所以他以前除了这游船之外就没乘过其他船只了,还高兴了好一阵呢。
  岑远闻言嗯了一声。
  他唇角的笑意已经彻底没了,和晏暄都没有说话。
  明明是通过选拔的将士,却凭空消失、只字不闻,又会是去了哪儿?
  甲板的高度超过了大多数民房楼顶,视线几乎可以绕过山峰,横跨整个青江县。
  远处海域仿佛连着天,其中似有山峦层叠,兴许是离得太远,竟然显现出了灰蒙蒙的一片。在陆地的尽头,码头扮演着日复一日的角色,安安静静看着船只停靠又离开,见证不同的面孔登上或走下船只。
  在那其中,又会不会有刘朔?
  第 58 章 秋夜
  游船绕岛一圈拢共三个时辰,会在戌正时分重新返回到丹林县的主码头。
  岑远问刘夫人要了住址和家主的姓名,说是等回京之后就会去帮忙问问,如果有结果了就会寄信告知。
  虽说现在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但人一旦有了些希望与寄托,往往就能靠着这点光亮撑过长久的时间。在这之后,刘夫人的脸色看着明显是精神了不少,偶尔也会露出些笑意。
  这大大满足了慧婆的本意,也让她对这两位公子越发赞赏。她心下还想着,定是要让这两位公子,尤其是这位袁大公子松了口。
  只是无论她如何口若悬河,岑远永远都是淡淡地笑着然后表示拒绝。
  正常情况下,一轮游船的价格包含一顿晚膳,在登船的时候,码头负责的官员会给每人派发专用的木牌,届时到船舱内用餐便可。
  岑远他们是被直接恭送上来的,手里没有那玩意儿,不过船上的人显然也是事先认过二皇子的脸的,让他随便点餐。
  这会儿岑远没有玩弄的心思,就没有照着菜单念了,干脆两手一摊,交给晏暄处置,自个儿拿着一只酒盏,挪到窗边看景去了。
  等用完餐后不久,游船就已经回到了丹林县县中心附近的河域。此时已是夜幕低垂,华灯初上,从甲板上能遥遥望见街市繁华和袅袅炊烟,横穿而过的河流在灯光的映照下显现出一片波光粼粼。
  就连码头边也亮得跟白日里似的。
  岑远一走下游船,就被码头的光线刺得阖了下眼。
  码头附近停靠有不少船舫,大大小小不胜枚举。兴许是因为今日天晴,岸边的船只比起前几日已是少上不少,大多都离开了岸边,停在了河域之中,水流淌过也稳固不动。
  纸窗上隐隐约约映出背后晃荡的人影,憧憧交叠,或是举起酒杯饮酒,或是半抱琵琶弹奏,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仿佛能听见里头的欢愉声乐。
  码头边早就有人掐着时间等候着,就怕怠慢了这长安来的两位大人,在他们下船后的眨眼间就迎了上来。
  小官员注意到岑远的视线,便道:二殿下可是对船舫有兴趣?
  上船之前赶时间,岑远就没去纠正这一称呼,这会儿才低声道:我们毕竟是来游玩的,不用喊得如此一本正经,轻松点就行了,比如就喊我袁公子罢。
  这小官员官小胆儿也小,一开始自是不肯,可撞上岑远扫过来的视线,就立刻是妥协了:袁公子。
  岑远这才满意,重新朝那些船舫扬了扬下巴:那些都是私人的船舫?
  那倒不是。小官员回道,有小部分是私人的船舫不错,基本都是在丹林县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才有。其他人就算有,也不会气派如此,大多都停泊在别的小码头边。
  岑远对私人船舫了无兴趣,也没有要来一艘的想法,只问:那其他的呢?
  其他的船舫就和游船类似,是用来环河游玩的,普通百姓也能租借。小官员指了指码头边一处房屋,殿下公子能看见那铺子吧,里面就是接待登记的地方。若是想要租用这里的船舫,提前一日在那边交款登记即可。
  岑远点了点头,在往码头外走的同时扫过了码头边的一片船舫:我看这船倒是还有不少大小分别。
  那自然是有的。小官员见岑远颇有兴致的模样,便滔滔不绝讲解道:这不同的船只大小,对应的价钱自然也是不同。像那边最高大的一艘,是用来专门给人办宴席用的,一夜百两,可供五十人同乘。
  这都够买块地了吧。岑远又问,那小一些的呢?
  那得看是用来做什么了。小官员赔笑着说,有些是由小型的摆渡船更改来的,一艘能坐两三人就不错了,用于游河,至多一个时辰的使用时间,差不多也就几十文钱。再大一些,就是可以用来过夜的,有一至二层,里头用具都是一应俱全,至于价钱嘛,就从几百文到几十两不等了。
  岑远嗯了一声。
  小官员谄媚地笑道:要是殿公子想要用,直接和下官说一声就行,下官为您准备那艘大船。
  唔。岑远呢喃一声,而后不动声色地往晏暄的方向瞥了一眼,回道:不用,我就是随口一问。
  那也无事。小官员道,哪日公子改变主意了,知会一声便可。
  岑远不置可否。
  如此一聊,三人已经离开了码头。
  先前抵达码头之后,岑远就让长悠府的车夫直接回了府,不用等他们回来。小官员殷切地道:下官特地为二位备了马车,现在是直接回府吗?
  岑远想了想:不用了,方才船上吃太多,我们正好逛逛走走,消消食,劳烦大人费心了。
  下官这可不敢当。小官员忙道,那
  然而他这头话还没说完呢,岑远就已经是懒得听这些阿谀奉承的废话,直接摆了摆手,拖着晏暄走了。
  小官员:
  等到走远了,晏暄才悠悠开了他的金口:想去租船舫?
  岑远不以为意地道:我刚不都说了是随口一问。
  看你的样子就不是随口。晏暄视线转向对方,浅浅地笑了一下。
  岑远总觉得自己从小将军这一眼里品出了一丝错觉,就好像对方还真能洞察一切,看到他心里所想似的。
  他清了清嗓子,昂首挺胸为自己撑起架势:问这么多干什么,我要是去租船舫,你能不知道?
  晏暄沉吟片刻,而后又倏忽低沉地笑了一声:是,殿下身上没这么多银两。
  岑远咬牙道:我又不是让你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
  虽说岑远本意只是想掩饰心里的小主意,但经由对方这么一说,他倏然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他身上快没什么银子了。
  之前他和晏暄都是一道行动,花钱的时候只需要把晏暄推出去就行了,他只用两手一摊当甩手掌柜。直到今天早晨单独出门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是连五两银子也没有了。
  然而晏暄的生辰礼物还没有着落。
  方才看见那些船舫的时候,岑远就忽然意识到,晏暄的生辰就快到了。
  因此他本是灵机一动,想说悄悄租下一艘船舫,给小将军置办些惊喜,然而没想到这计划还没持续多久呢,就已经夭折了。
  这就有些难办。
  他想着想着就出了神,也不知是在往哪儿走着,反正有晏暄在他身边,他只要跟着便是。
  这会儿从码头走出去不久,两人过了一座石桥,潺潺流水从脚下悄然而过。
  这只是一条从街巷之间淌过的窄小河流,竖立在岸边的两排灯笼点亮了河面。三两乌篷船在竹篙的推动下缓慢前进,河边正戏水的孩童在听见家里人的呼唤后,忙不迭地甩干手脚上的水渍,赶回家中吃饭。
  就连空气中都好似飘荡着食物的味道,带着江南独特的甜腻。
  岑远望着不远处的炊烟,突然就定住了。
  晏暄走出几步,见身边人影没有跟上来,便回头去看:怎么了?
  岑远怔了下,赶上去道:突然想起了些以前的事。
  什么事?
  上次在薛叔家里你也提到过的。岑远笑道,以前说起,想在江南安家的事。
  晏暄自然是还记得。
  不用高台楼阁,只要能在庭院种植几颗杏花树,树下能放一张躺椅一杯酒;不用离闹市过远,只要能看得见万家灯火、炊烟袅袅,也能听见窗台外人声熙攘、溪流潺潺。
  岑远往四周逡巡一圈,长长感慨了一声:你看这里,小桥、流水、人家,一应俱全,大约不会有更合适的地方了。
  闻言,晏暄下意识地望了眼不远处的一座府邸,但很快就像是怕被发现一样,收回了视线,不自觉将手又负于身后,拇指无意识地摩挲。
  岑远并没有发现,他还沉浸在周围的热闹里,又一次感叹着摇了摇头。
  蓦地,有四五名约莫十岁出头的少年少女正巧从两人身边经过,前后追逐打闹,嬉笑声宛如春夜吹过的微风一般划了过去。
  晏暄手中动作一顿,才如同刚回过神似的收回了手,紧接着他好像是刻意为了掩盖自己的不自在一般,没忍住揶揄道:还没及冠的人,整日跟耄耋似的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