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 上
  分家之后, 张楚的生活倒比往日自由了许多。其父张宝生是个爱护孩子的, 其母宋氏更是里里外外一把抓。未分家之前, 倒也看不出宋氏的能耐, 这一分家, 瞧她做事, 不急不慌, 有条理的很。此外,张楚嫡亲三哥四哥,年纪不大, 但这田里活计可不赖。家里也就这么四亩地,两三日就整理好了。接下来等天气再暖和些,一般是清明前夕, 家里就得开始准备育秧苗。苗床整治好后, 每日只要管理水量多少就成,待秧苗长成, 拔秧苗重新插秧, 那个时候会累些。
  但再累, 四亩地也不过是七八日的功夫, 张宝生跟宋氏两人尽够了。
  “三郎, 四郎, 我跟你娘想好了,让你们出去学门手艺。你姥姥村上的葛木匠是个能耐人,性子也好, 你们跟他学, 至少不挨打挨骂。真有啥事儿,你舅你姥他们也能护着你们。我跟你娘想好了,明日就带你去拜师,你俩到时候有点眼力见,该跪就跪,该磕头的时候要赶紧磕头。”张宝生看着两个儿子,慢悠悠说道。
  家里就这么四亩地,不是个长久之计。倒不如他们再苦个几年,把老三老四给培养出来。
  宋氏这会儿正抱着六娃,六丫挨着她身边靠着,老三老四站在四房的屋子中央,张楚则窝在一个角落里。她这副身体原来是个活泼性子,但张楚实在装不来活泼调皮的模样,好在因为她脸受了伤,旁人瞧了也不觉得奇怪,只当她变丑了心里自卑难受,方才扭了性子。
  张楚虽未说话,但听的很是认真。不可否认,目前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只是,她虽不是真正的四丫,可她也想出一份力。
  这些日子,她背了十几页草药大全了。明日开始去山上转转看看,若是碰到好的药草,能卖一个铜板是一个铜板。
  “那明日我带着这三个小的去开荒。”宋氏想了想道。那山边上有不少荒地,因着石头较多,无法种植粮食,倒不如让她去整治出一小块菜地出来。
  “此事不急,明日咱们一道去你娘家。”开垦菜地也不是一下子两下就能弄好的,耽误个两三天也没事,如今还是孩子的事情最为重要。
  张宝生看了看张楚,而后招了招手喊她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四丫,你莫要担心,待爹爹挣了钱,定找个好郎中给你看看。”这孩子以往就爱美,如今伤了脸,不仅不爱说话了,人也变的傻乎乎的。
  一旁的宋氏听了张宝生的话,不由自主的看了眼四丫的脸庞,见那侧脸上爬了个蜈蚣似的疤痕,心里很是难受,若不是五丫那个丫头,怎么会害了四丫。三房一点表示没有不说,还整日嫌弃他们四房。
  呸,一屋子黑心肝的。
  一屋子人正说着话呢,五丫拿了根糖葫芦就过来了,见四房一家子都在,忙害羞道,“四叔,四婶,六丫在不,我来给六丫送糖葫芦吃。”
  宋氏虽恨五丫毁了四丫的脸,但也不能老跟晚辈计较,面上还是笑容满脸道,“哎呦,四丫,你们这是发财了啊。”这话还未说话,她身边的六丫就跑到五丫身边,抬头张嘴等五丫投喂。
  “四叔,四婶,我爹娘给我起了个名字,打今日起,我叫张倩。”林少爷曾多次对她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故而一分了家,五丫就给自己取名为张倩。
  五丫有了正式的名字后,家里其他女娃子也跟风取了正式的名字,大丫张柔,二丫张桂,三丫张菲,四丫张楚,六丫张艳,七丫张婷。
  张倩送了糖葫芦之后,又讨巧的说了几句好话,饶是厌恶她的宋氏也不得不承认,几个丫头之中,这张倩以后怕是最有出息的。瞧这一张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说的话要多动听就有多动听。没想到三房那阴私鬼刘氏竟然有这样的福气。
  看了看张倩,又看了看张楚,宋氏不由叹了口气道,“楚楚,你日后多跟倩倩一道玩,别整日里闷在家里头。”这孩子脸成这般,还不爱说话,这往后可怎么办奥。
  宋氏愁的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张宝生倒不在意。在他眼里,自然是自家闺女最好。张楚虽然变的话少了些,但眼神清正,一看就是个好孩子。再者说了,女孩子家的,文文静静的没啥不好。
  张宝生没宋氏想的细致,嘟囔了两声就打起鼾来。倒是宋氏,想来想去还是准备给大女儿找个师傅学门手艺。这女孩子生的不好,就得有本事。若是闺女每月能挣银子,保证到时候求亲的人得踏破门槛。
  不过这话也说过来了,这女孩子能学的手艺也不多。女红师傅,张家宋家加起来都没一个能靠女红挣钱的,都只会些简简单单的缝补罢了。再说这灶头上的活计,真正做的好的还是男人,这村子里红白事都是男的掌勺,女的顶多洗碗刷盆子罢了。还有什么产婆,媒婆的,这也不是未婚闺女该学的手艺啊。
  宋氏愁了一夜也没给闺女找到门好手艺。实在是这七里八乡的已婚女人,大都是种地做些家务,偶尔开垦点荒地种菜卖。
  张楚自然不知宋氏如何担忧她的未来,她自己看的倒是颇开,人活着哪是简简单单靠张脸就够的。老话说了,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至于本事,她也算是有半个金手指的人,假以时日,虽不至于发家致富,但谋生过日子的自信还是有的。
  次日一早,张家四房收拾干净又背了粮油肉菜等拜师礼,一家人走着去葛木匠家。张老汉晓得张宝生的盘算后,点头赞道,“你小子倒是个有成算的。三郎,四郎,记得好好表现,你们要真学了门手艺,这一辈子也是不愁了。”葛木匠当年给县老爷家闺女打过拔步床,那雕花漆样都顶顶好看。
  三郎四郎自是点头应是,如此张宝生又说了几句宽慰张老头的话后方才步行去了宋家庄。宋家庄离张家坝可不近,得沿着老虎山边子走,约莫走一个半钟头才能到。虽说路程较远,但一家子倒也不觉得多累,一来是走惯了路,二来是一家子人在一块儿,有说有笑的,方便打发时间。
  张楚的亲哥三郎四郎,全名为张安,张全。张安是四房大哥,性子沉稳,懂事,跟张老汉有点相似,话不多,但从不躲懒。张全则跳脱活泼,也是个话唠,这一路就没停过。六娃很少跟着哥哥们一块儿玩,今个能跟两个哥哥一道出门,好悬没乐成一只小兔子,走起路来都一蹦一跳的。至于六丫,见这漫天遍野五颜六色的野花,早缠着张楚要戴花环了。
  张老四跟宋氏背着拜师礼在后头慢悠悠走着,见几个孩子闹成一团,一会儿跑一会儿跳的,心仿佛也跟着年轻起来。
  张安见张楚只笑不说话,很是体贴的走在她的身边,揉了揉她的发髻道,而后将编好的花环给她戴,并道,“妹妹,很好看。”张安这个大哥不会说话,也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对这个妹妹,他也是很疼爱的。
  一路走走停停,正好赶到老宋家用午膳。宋氏娘见着女儿女婿一家人,顿时一惊,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待宋氏三言两语说清之后,舒了口气方道,“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昨个葛木匠还说招几个徒弟跟他学手艺呢,你们今个就过来了。”
  说来这葛木匠是个有本事的,手艺不错,人也好,就是运道差了些,这人聚不住财。那年刚出师挣了点钱就赶上他爹染了风寒,生了重病,所有银两全部花完不说,他爹还没救下来。再后来挣了些钱,看上了老钱头家闺女,闺女是个好的,但老钱头不是个东西,人家养女儿是用来疼的,他家里养女儿都是用来卖的。
  葛老头又将自己积蓄花完,掏了二十两银子才娶的老钱头家的小闺女。此外,这老钱头还是个怪人,但凡闺女嫁出,他就当没了这个闺女,逢年过节都不稀罕闺女走动。就是闺女带着东西上门了,他也是一点不要的,当然,他也不会做饭给闺女吃就是了。
  故而葛木匠虽然出了大钱娶了媳妇,但也没后续的麻烦。好不容易两口子攒了些小钱,哪个晓得大儿子五岁那年冬天掉塘里伤了身体,彻底成了个药罐子,接着又是葛木匠他老娘病逝。前些年好不容易给大儿子娶了房媳妇,但其孙子出生没多久,到底还是去了。他大儿一走,大儿媳妇匆匆忙忙就改嫁他人,至于其他两个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在葛木匠老夫妻忙活的时候,虐打大儿遗子葛宇轩,两老人一气之下分了家。
  葛木匠跟钱老太两口子把牛棚收拾收拾,带着小孙孙独自度日。日子倒也不甚清苦,再加上他的手艺,慢慢的又攒了些家底子。不过葛宇轩这孩子竟是个聪慧的,私塾里的老秀才不止一次道他是可塑之才,有望科举。葛木匠为了供乖孙子读书,这家底子又渐渐薄了起来。
  张楚一旁听了很是感慨,倒是宋氏很是不满道,“葛老二老三真不是个东西,自己老子娘都不养,呸,这样的人以后没啥好下场。”
  “哎,村子里哪个没在背后骂他们是畜生。但是人家脸皮子厚,不在乎。葛木匠自己也没意见,能有啥办法。这样,我现在带你们去葛木匠家拜师。”宋氏她娘想着自己家糟心的事情,也没继续说下去的欲望,带着女儿女婿一家就让葛木匠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