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阿晋没有直接回答她, 抬头望向远处的瞭望台,怔了许久, 叹了口气。
  阮轻快步上前, 来到人群后面,朝林淮风身边走去。
  他刚上岛,便看到了尸体被捞上来的一幕, 登时愣在原地, 脸色煞白。
  一时间,所有人都悄悄地打量着他, 没有人开口说话, 气氛诡异极了。
  阮轻看到了跟在林淮风后面的林琼叶、冯叔, 以及南星岛江琦荷等人, 众人脸色各异, 缄默地看着尸体和林淮风。
  阮轻主动上前, 轻轻地碰了下林淮风的肩膀,以示安慰。
  蓦地,她被猛地甩开, 林淮风愤怒地推开她, 怒目圆睁, 眼眶发红, 恶狠狠地瞪向她!
  只一眼, 阮轻心里一惊, 登时被吓得不轻, 手像是被火焰烫到了一样,收了回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身后, 林琼叶走上前, 挽住阮轻的手臂,皱眉看着林淮风。
  林淮风像完全不认识他们似的,眼里毫无歉意,转身从人群中离开,所过之处,所有人都自觉地给他让开路。
  “那是我二叔,”林琼叶低下头,将脸枕在阮轻肩上,语气有些难过,“怎么会这样……”
  阮轻暗暗地抽了口气,摸了下林琼叶的脸,走上前在尸体面前蹲下来,看到了他脖子上那道锋利的刀口。她吸了吸鼻子,皱下眉头。
  尸体在海水里泡了一夜,却仍然飘着一股腐烂的气息。
  阿晋在她旁边蹲下,说:“夫人,该怎么办?”
  阮轻道:“少主回来了,问他便是。”
  阿晋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阮轻原本不明白,可结合刚才众人的反应,也猜到了一二。
  他们似乎……都在怕林淮风。
  这一个个的,都很鸡贼,谁都不想去触少阁主的霉头。
  阮轻暗暗地叹了口气,吩咐说:“先把二少爷的尸体送到灵堂,他看守东海多年,将功折罪,理应按照林家弟子厚葬。”
  阿晋:“是。”
  “且慢。”一个袅袅的女声打断林琼叶,江琦荷穿一身黑衣,从人群中走出来。她今日穿的黑色衣裙,衬得皮肤发白,开口时声音稍显病态,当着蓬莱阁的面,她说:“早在十年之前,二少爷便是东海第一高手,如今竟是被人一剑封喉,这事太蹊跷了。”
  阮轻端详着她,林琼叶走上前,不耐烦道:“江琦荷,你想说什么?”
  江琦荷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去,在阮轻身上停留片刻,看向二少爷的尸体说:“我爹前两日遭人刺杀,也是一剑封喉,我怀疑杀害他们的是同一个人。”
  阮轻诧异地扬了下眉,看着江琦荷说:“节哀。”
  江琦荷点了下头,接着说:“南星岛正在全力调查我爹死亡的真相,我想这两件事可以一起查。”
  林琼叶讥笑道:“凭你们南星岛那点本事,还想管我们蓬莱阁的事了?”
  江琦荷面上有些尴尬,只笑了笑说:“若不成,交给你们的人一起查也行。”
  阮轻登时无语,南星岛这是打算把事情都甩给蓬莱阁吗?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到时候查不清楚、或者出了差错找谁负责?
  她碰了下林琼叶的袖子,赶在她说出狂言妄语之前,朝江琦荷说:“此事尚无定论,二少爷的死,蓬莱阁自会全力追查的。至于江岛主的事……蓬莱阁也管不了。”
  江琦荷带笑看着她,拖着长长的音调,笑道:“少主夫人所言极是,那这事就这样,两边都慢慢查吧。”
  阮轻蹙眉,“尚未成亲,何来夫人之说,江姑娘慎言。”
  江琦荷嘴角抽了抽,拂袖走开。
  一个时辰后。
  “星照门的人已经到了,正在客厅等着,”阿晋急忙来通知,“老阁主喝多了酒,少主不知所踪,这可怎么办才好?”
  阮轻从容说:“按照之前的约定,给他们取血便是。”
  阿晋绝望地看着阮轻,半响才说:“血蛟锁在密室,除了少主,没能进得去。”
  阮轻无语片刻,道:“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少主记着这事,不会耽搁的,”阿晋皱着眉说,“哪想到今早出了那样的事……”
  阮轻道:“你知道他有可能会去哪里吗?我跟你一道去找他。”
  两人才走出门,江琦荷从对面走廊里出现,迎面和他们碰上,问道:“你们要去找林哥哥吗?”
  阮轻稍一点头,问她:“你知道少主在哪吗?”
  “当然,”江琦荷扬眉,无不得意地说,“我认识林哥哥这么多年了,他平时会去的几个地方,我都知道。”
  阮轻看着她,淡笑不语。
  “不仅如此,林哥哥平日里喜欢的吃的、喝的,爱穿什么衣服,佩什么玉,我都再清楚不过了。”江琦荷盈盈笑着,挑衅似地看着阮轻,“来日你若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请教我。”
  “多谢江姑娘好意,”阮轻抿了抿唇,淡然说:“只是我想,令尊刚刚过世,你应该很难过吧?”
  宛如一个巴掌扇在江琦荷脸上,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愣了下说:“当……当然。”
  “既然如此,那些琐碎的事,我便不好打扰您了,免得扰了您的哀思,教九泉之下的人痛心。”阮轻稍一拱手,端端正正地看着她,双眸清澈,里头盛着的仿佛是无尽虚空。
  江琦荷牙关咬住,意识到这个外地人并没有想象的简单,她很聪明,也很拎得清,拿自己和林淮风的关系刺激她,仿佛没什么作用。
  还是说,她这副淡然神情全是装出来的?
  她沉吟片刻,叹息一声,故作伤感地说:“家父遭难,我本应该为他守孝,只是如今凶手仍然逍遥法外,我就算日日夜夜守在灵堂前哀思,也无济于事……唉,我跟你说这些你恐怕不会明白,林哥哥今日失去最亲近的哥哥,想必他最能理解我的感受了。”
  阮轻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地说:“当然,你说得对。”
  江琦荷丝毫没有料到阮轻会这么回答她,一时怔然,诧异地看着她。
  她的想法和心情,完全写在脸上。
  阮轻看到她,便不由地想到了陆萱萱,只是陆萱萱相较而已,心计更深,更为致命。
  跟那种人打过交道,再来看江琦荷……几乎完全不用放在眼里。
  “你既然知道少主在哪,便带路吧,”阮轻端详着她说,“以免误了事。”
  早在第一天来蓬莱阁时,阮轻便跟着林琼叶,将四处都逛了一遍,除了密室,以及北海岸那边没去,其他地方基本都熟悉了。
  江琦荷将人带到北海岸,指着海岸伸入海上的一道长堤,道:“看到那座岛了吗?林哥哥平日里,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那。”
  长堤从海上穿过,连接着蓬莱阁和一座小岛,长堤两岸栽着杨柳,小岛上有一栋小楼,修的精致小巧,却落寞得很。
  阮轻身后,阿晋欲言又止,紧张地看着那座连接蓬莱阁的小岛。
  他这一路都是这样,阮轻知道他一定是有什么话想要告诉自己,出于立场又不好当着江琦荷的面说出来。
  她寻思着,江琦荷倾心于林淮风,怎么会主动带她来找林淮风呢?林淮风的兄长死于非命,江琦荷不是应该趁这个机会,主动去他身边安慰他吗?
  阮轻望着那座岛,沉吟着说:“那倒是一个好地方,只是江姑娘是如何知道,少主就在岛上的呢?”
  江琦荷眼神闪烁,“我与林哥哥一块儿长大,他十有八九就在那儿,你若有急事找他,现在就去吧。”
  阮轻点头,往前迈了几步。
  身后,阿晋紧张地看着她,几次三番都想叫住她。
  那小岛,只有少主一个人会去。
  谁也不知道岛上有什么,谁也不敢上岛。
  两年前,一名老妪糊涂了,好心想去帮少主打扫,竟引得少主勃然大怒,一念之间,差点要了那老妪的性命。
  看着阮轻走上长堤,阿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江琦荷更是暗暗一笑,愈发欣喜。
  可忽然,阮轻停下了脚步,转身往回走。
  江琦荷的笑容僵在脸上,道:“怎么了?”
  “我与你一道去吧,”阮轻看着她说,“少主受了打击,你又是与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你的话,他多少能听进去一些。”
  江琦荷脸色突变,不禁往后退了一步。阮轻却已经牵住了她的手,嘴角勾起,语气诚恳:“你和少主都失去了亲人,你去劝少主,想必是最好的。”
  “我……我,”江琦荷吓得冷汗直冒,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想到居然把自己栽进去了,此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犹豫半响壮着胆子说,“我……我跟你一块去?”
  阮轻笑了笑,牵着她一道往前,说:“自然。”
  三月杨柳长出新芽,长堤两岸郁郁葱葱,海风拂着新叶,竟有一种置身江南的感觉。
  仿佛回到了临安城,西湖湖畔,沐浴着春风,念着“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她瞥了眼江琦荷,看她神色紧张,丝毫没有被这一抹春风打动,心里不由地觉得好笑。
  这里恐怕是个禁地,外人不得入内,只是江琦荷眼巴巴地希望她去闯这禁地,想让她往枪.头上撞,到时候她便如实交代,再由林淮风自行分辨。
  林淮风连她是陆家亲生女儿这事,都能一眼分辨,难道看不出江琦荷这点小小的心计?
  阮轻向来痛恨勾心斗角,也吃过无数亏,如今倒想看看别人吃瘪的神情。
  而此时,江琦荷心里想着是——林淮风在码头那会,当众推开了阮轻,那他等会见到阮轻擅闯此地,更应该怒不可遏才是。
  她到时候什么都不说,就在旁边看戏就好。
  等淮风生完气,再好好宽慰他……
  长堤的尽头,桃花在春风里飘扬,树下站在一名黄衣少年,望着纷纷扬扬的花瓣出神。
  杨柳岸,脚步声渐近。
  少年回眸望去,看到了柳枝下的一抹白影,白衣少女衣袂翻飞,如玉的脸庞上映着淡淡的笑容,竟是他等了多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