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和离的第九十三天
  一晃眼, 到了正月十五。
  街道上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阮家却是冷清中带着沉沉的死气。
  王娘子呆愣愣的坐在床头, 茫然的看了一周,屋子里却是连一个丫鬟都看不到,只有她一个人。
  她不仅回想起往年上元节时候的场景, 早些年, 陆遇还在这个家。
  她与阮娴忙着做汤团,用糯米捏成皮子, 有芝麻馅儿的, 有豆沙馅儿的。准备到天黑的时候出去摆摊, 趁着上元节人流多, 多挣几个铜板。
  陆遇是男子, 却贴心的与她们母女俩一起做汤团。
  她擦了下额头, “遇儿,你去书房看会儿书,或者出去走一走, 外边热闹。君子远庖厨, 这些东西是女人家做的, 我还有你妹妹一起做就行了。”
  陆遇却未离开, “娘, 那些功课我已经看过了, 您与妹妹每天还要做针线活, 为了供我读书,你们辛苦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王娘子长长叹息, “是娘不中用, 没能让你与娴儿过个好日子,像甄家的那些少爷小姐们,吃得好穿得好,不用像你这么辛苦,一个铜板都要掰成两半。娘太不中用了,还得让你帮着娘一起干这些粗活。”
  那时候,阮家的日子着实贫寒,阮秀才病逝了,王娘子所有的期盼都在陆遇一人身上,她盼着陆遇读书有成,盼着陆遇成家立业。
  日子虽贫寒,可有陆遇与阮娴这么一双儿女,王娘子已经知足了。
  陆遇虽不是女儿家,却比那些女孩还要贴心,他是王娘子多年来唯一的精神支柱。
  后来,阮亭回到了这个家。
  这两年,虽然陆遇不在了,可阮亭很有出息,先是院试的案首,后来又成了解元,整个泰和县都没有几个举人。
  有阮亭这个儿子在,逢年过节,来到阮家拜访的人可不少,一个两个进门都对她说着恭维的话。
  来人都称呼她一声老夫人,王娘子得意极了,这样的日子可真风光。
  然而,今年这个年,阮亭不再是她的儿子,阮娴也嫁人了,在婆家,还要看婆母的脸色。
  当初那些前来奉承她的妇人们,不见一个人影。
  还有甄家那些小兔崽子们,趁她摸黑出来的时候,一把把她推到茅坑里。
  她在茅坑里出不来,待了大半个时辰,不小心还吃进去了几口秽物,与粪坑里的脏东西为伴,浑身沾满了屎尿,后来被下人发现的时候,那些下人都不愿意挨着她。
  这件事情被传了出去,她成了整个县城的笑柄,就连那些三岁小孩,看见她了,立马撒腿就跑。
  若是阮亭还在这个家,她不会沦落成一个笑柄。
  当王娘子知道陆遇不是她亲生儿子的时候,她感觉天都要塌了,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
  他们母子三人相依为命多年,王娘子所有的心血都倾覆在陆遇与阮娴身上了。
  即便阮亭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可在这样的处境下,阮亭就像是一个毫无交集的外人,突然来到了阮家。
  王娘子放不下陆遇,心心念念的还是陆遇。
  她也想过要把阮亭当成一家人对待。可阮亭不如陆遇贴心,不如陆遇待她孝顺,不如陆遇那样事事听她的话。
  阮亭不与她亲近,她心里自然只把陆遇当成亲儿子。在阮亭执意维护甄玉棠的时候,王娘子恨不得没有这样的儿子。
  可等到阮亭离开了这个家,王娘子却彻彻底底的意识到,没有人会给她收拾烂摊子,那些人敢当面讥讽她,看她笑话,说阮亭摊上她这样的娘亲,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阮亭这样的不孝,不顾念她这么个老婆子,外面那些人却在拍手叫好,笑话她活该。
  她孤零零一个人待在这院子里,连唯一可以依靠的儿子都没有了。
  想起阮亭,王娘子心里既有后悔,可更多的依然是怒火,阮亭为什么不能像陆遇一样呢?
  王娘子身边的丫鬟抱着一篮子鸡蛋进来屋子,“老夫人,马上就是上元节了,这是赵家送过来的节礼。”
  王娘子看着那一篮子鸡蛋,当即脸色狰狞起来,狠狠把那篮子摔到地上,破口大骂,“赵家这是打量我一个老婆子好欺负,谁稀罕这些破烂东西!”
  她气得上气不接下气,自从阮亭离开了阮家,与她断绝了母子关系,赵家人也是狗眼看人低,竟然送一篮子鸡蛋过来当节礼,这是明晃晃把她的老脸按在地上使劲的踩。
  丫鬟退出去,去到外面的时候,不屑的撇了下嘴。
  若不是她的卖身契在阮家,她才不愿意伺候王娘子这样的老婆子!
  等丫鬟离开,屋子又是空荡荡的,只有王娘子一个人。
  王娘子狠狠抓着扶手椅,阮亭还要通过科举踏入官场,断然不能背上不孝的名声,在他离开泰和县之前,肯定会主动来向她赔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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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发的时间定在正月二十,此行去京城,要携带的行李可不少,今科会试安排在三月下旬,赶路需要二十来天时间。
  若是路途顺利,一行人二月中旬可以到达京城。
  徐氏前来,“东西可都收拾妥当了?”
  甄玉棠让樱桃上了茶,“大伯母,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必要的行李带上了,其他的东西,等去了京城重新添置就是。”
  “ 阮亭就是在京城长大的,那地方他熟悉,我倒也不怎么担心。只是,玉棠,你可是要带着阿芙一起去京城?”
  甄玉棠点了点头,“阿芙是我唯一的亲妹妹,把她留在家里,我也割舍不下她。阮亭也是这样的想法,把阿芙带上,也热闹些。”
  徐氏担忧的道:“你们小夫妻刚去京城,还没有立住脚,到时候你要照顾阮亭的住行,还要照顾阿芙。伯母心疼你啊!不如就把阿芙留在家里,我们一大家子人,难不成还能照顾不好她?”
  甄玉棠浅浅一笑,“伯母,有樱桃、平时这些下人在,阿芙的奶娘也跟着去了,也不用我操心什么。要是阮亭榜上有名,以后肯定要在京城定居,阿芙早点跟着过去,对她有益。”
  徐氏压低了声音,“京城那里贵人多,去了确实能长不少见识。伯母主要是担心阮亭会不高兴,觉得阿芙是个累赘。”
  “阮亭的为人您还不清楚,若是他讨厌阿芙,一早就把她送回甄府了,岂会一直让阿芙待在我身边。”甄玉棠笑着道:“伯母,把阿芙带着一道去京城,也是阮亭先提出来的。”
  徐氏面露惊讶,她再一次感叹,“阮亭这孩子,可真是没得话说。行了,你们已经有了决定,伯母就不再说什么了,如果到时候照顾不过阿芙,让玉琛走一趟,去京城把阿芙接回来就是了。”
  徐氏关心的还有一件事,她看向甄玉棠的肚子,“玉棠,你与阮亭也有三个月的时间了,可有什么动静没有?”
  甄玉棠摇摇头,她与阮亭还未圆房,岂会有动静?
  徐氏殷殷叮嘱,“现在没孩子,也不必着急,等阮亭有了功名之后,在京城立住脚了,到时候再要个孩子。等去了京城,你与阮亭要相互扶持,如果你们俩闹了矛盾,别憋在心里,把事情说出来,开诚公布的谈一谈,就好了。”
  有了上一世的经历,有没有孩子,甄玉棠并不会强求,“伯母,我知道了。”
  徐氏有许多想要嘱咐的话,“还有生意场上的事情,那一天你大伯父听你提前了后,确实起了想把丝绸生意做到京城去的念头,不过不可操之过急,等你去了京城,稳下来了,先探探路。”
  “京城那里多世家权贵,若是有些人说些难听的话,你放宽心,别往心里去。”
  其实甄玉棠并不惧怕去到京城,不过她还是把徐氏这些话听进去了。
  临出发前,阮亭与甄玉棠祭拜了甄玉棠的爹娘,然后去了林家一趟,探望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眼里含着泪珠,颇是不舍得甄玉棠离开。
  林老夫人拉着甄玉棠的手,身子颤抖着,“你娘是我最疼爱的小女儿,她年轻轻轻就去了,等你去了京城,外祖母就见不到你与阿芙了。”
  甄玉棠同样忍不住红了眼眶,“外祖母,玉棠不孝,不能常伴在您老人家左右,若是有机会,我会带着阿芙回来的,您别担心我,您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林老夫人用帕子擦拭着眼角,“你放心,我身子利索着呢,有你舅舅、舅母他们在,等你们去了京城,不要惦记着家里人,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也别总想着回来,你们还有正事要做,等有空的时候写封信回来就行。”
  甄玉棠应下,“好,外祖母。”
  老人家就是这样,哪怕思念着晚辈,不舍晚辈离开,可她们最大的心愿,还是希望晚辈过得幸福。
  *
  为了甄玉棠在离开前能参加她的昏礼,韩晚特意把成亲的日期提前了。
  甄玉棠给韩晚梳妆打扮,费心给她挑选了一个很合适的妆容。
  李远也是个眉清目秀的郎君,成亲那天,新郎官的眼睛一直盯着韩晚。
  韩晚一张脸红扑扑的,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
  共饮合卺酒后,新娘子咬了一口饺子。
  媒婆问道:“生不生?”
  韩晚红着脸,“生,多生几个。”
  围观的宾客哄堂大笑,甄玉棠与唐苒互相对视一眼,也笑了起来。
  “ 晚晚有个好归宿,苒苒,就差你了。”
  唐苒抿唇笑了下,“等我通过秋闱,再考虑这些事情。”
  甄玉棠“嗯”了一声,“苒苒,当初你爹不让你去府学读书,这是你爹签下的契约,我把这份契约给你,若是他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收下了聘礼,逼着你成亲。”
  “你就说这些聘礼,要偿还我这些年支付你的费用,让你爹先把这些银子还给我。还有,我托阮亭给周县令打过招呼了,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你去找周县令即可。”
  唐苒接过那份契约书,眸里闪着感激的光,“玉棠,你要去京城了,还为我打点好了一切,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偿还你的这些恩情。”
  甄玉棠轻快的道:“好姐妹就是要互相帮忙的,苒苒,我对你有信心,我在京城等着你。”
  *
  “表哥可在?”甄玉棠去到林家医馆。
  店里的伙计一见到甄玉棠,迎上来,“阮夫人,公子在后院查一个方子,我带着您过去。”
  林知落合上医书,“表妹,你怎么来了?”
  甄玉棠道:“樱桃,你在外面等着。”
  林知落给甄玉棠倒了盏茶,“表妹,可是有什么事情?”
  甄玉棠伸出手腕,“表哥,你给我把个脉,我可是难以有孕?”
  林知落眉头皱起来,把脉的时候,他的神情越发的凝重,“为何你会有这样的想法?你身子并无大碍,虽有些气血虚寒,可只要调养个一两年,京城还有诸多名医,不至于难以有孕。”
  这下子轮到甄玉棠蹙起了眉尖,可是,上一世,她与阮亭成亲十年,她都没有身孕。
  她一直以为是她难以怀上身孕,难不成,中间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林知落收回手,“我给你开个方子,表妹,你还年轻,早些要孩子对身体也没有好处。待调养一两年后,顺其自然。”
  甄玉棠思忖着,“嗯”了一声。
  *
  临出发那日,码头前,甄家人、林家人还有韩晚、唐苒等,都来送行。
  韩晚哭的妆都花了,“玉棠,我舍不得你。”
  李远也有举人功名,但他为了更有把握一些,决定参加下一次的会试。这样一来,韩晚不能跟着甄玉棠一起去京城赴考。
  “别哭。”甄玉棠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珠,“ 我也舍不得你,等你与李远去京城的时候,早些出发,到时候我们就能见面了。”
  韩晚啜泣着点头,“嗯。。”
  微风拂过,传来阵阵花香,甄玉棠抱了抱韩晚,又抱了抱唐苒,内心充满着不舍,“我在京城等你们。”
  她与阮亭一一与亲人好友道别,走到林知落面前,“表哥,等哪一日你给我找了一个表嫂,一定要写信告诉我。”
  林知落微微一笑,“照顾好自己,别总担心我。”
  林知落又看向阮亭,走到他身边,“ 玉棠和阿芙就交给你了。”
  微风吹起阮亭的锦袍,“表哥放心,她们俩,比我重要。”
  林知落开了口,“我未成亲,本不该说这些话,可是,有些话我想说一说。玉棠是个眼里不含沙子的姑娘,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不着痕迹的关心那个人。当她不喜欢那个人的时候,也不会轻易心软。阮亭,真心才能换取真心,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欺瞒她。”
  真心才能换取真心,阮亭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句,应了一声好。
  以往林知落总是带着温煦的笑意,这个时候,他正色道:“还有,甄家与林家并无权势,可玉棠是我们所有人的掌上明珠,她从小被娇宠着长大,若是玉棠受到一点欺负,阮亭,我不会放过你!”
  “不仅是你,还有你身边的那些人,我不希望玉棠受到一定点的伤害。”
  阮亭的声音很沉,墨眸透着坚定,“我有许多对不起玉棠的地方,若是我护不住他,也不配当她的夫君!”
  两世以来,陪在他身边的女子,是甄玉棠。甄玉棠对于他来说,远远比他以为的还要重要。
  出发的时间到了,上去船,甄玉棠立在码头上,看着不远处朝她挥手的亲人好友,她眼眶红红的,不舍的看着泰和县的一草一木。
  离开了泰和县,她就要去到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