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面
  明明已经做好了严密部署, 却还是让灾民钻了空子来。
  一时间,乌兰泰汗出如浆, 战战惶惶。忙跪地请罪:“奴才无能, 让这等刁民冲撞圣驾。还请万岁爷先去安歇,此间,此间交给奴才便是。”
  他这一开头, 底下的山东官员们也都跟着跪下。连太子都拱手:“皇阿玛一路舟车劳顿, 还是先行休息。此间事,交给儿子便是!”
  山东从四十一年遭灾至今, 一直都是压在康熙心头的大石。
  可算各地奏报, 说一切都在好转中。结果才几天而已, 灾民就拦到了御驾前。他哪儿还有心思休息?
  只肃容正色:“为君者, 民之父母也。如今子民拦路求援, 正对君父充满期待。朕便去了驻跸之处, 又岂能安枕?太子孝心朕知了,无需再劝。”
  说完,康熙便收回原要蹬车的脚。转身就要到那帮被死死压住的难民们处, 这回不但乌兰泰、太子等拦着。连胤禛跟随行的官员们也都赶紧跪下, 求他三思。
  到底这一身, 关系到天下安危呢!
  万一这灾民中有那么一两个心怀不轨之辈, 或者这衣衫褴褛的, 再有甚时疫……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便没有, 他们拼死阻拦一下, 也能更突显万岁爷的爱民如子不是?
  一直跟在康熙左近的宁楚格哪知道其中关窍啊!
  从小生活在四贝勒府,一直锦衣玉食的她第一次直面民生疾苦。眼看着那些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还要死死按在地上的灾民,她只觉得心中一片恻然。
  情知皇阿玛执拗, 想到定要办到。
  拦肯定是拦不住的, 她也只能劝道:“皇玛法,先让他们吃点东西、换身衣服,再来见您吧!”
  至少先吃饱穿暖。
  只她这个简单的小善良听在众臣心里,就是大智慧!
  赐衣赐食,彰显吾皇爱民如子之外。还能趁着灾民们换衣时,再做一波筛查,把所有危险因素排除在外。不怪是能从贝勒府庶女一路被破格提升,小小年纪当了和硕格格的存在。
  聪慧,灵巧!不愧是龙子凤孙。
  心里默默一波彩虹屁后,所有人等跪求万岁爷察纳和硕格格雅言。
  康熙抬眼看向自家好孙女,就看她正满眼恻隐地看着那些灾民。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后,还柔柔一笑,盈盈拜了下去:“这些人骨瘦如柴,唇无丝毫血色。看着便是饿了许久的,需些个绵软好克化的食物才不会好心办坏事,反而让他们受苦。”
  “孙女为皇玛法准备的青精饭、彩虹面等,倒是颇为符合。能不能请皇玛法割爱,让孙女为这些百姓们煮一锅饭、几碗面。”
  孙女眼神澄澈,其中满是对灾民的怜惜。
  不见丝毫功利。
  就不免让康熙大为感动,而且……
  这么好的树立民望的机会,他又怎能错过?
  所有人的注视中,就见康熙热泪盈眶,欣慰而笑:“好,好好好!乖孙女心怀仁孝,爱民如子。朕这个当玛法的,以你为荣。这来,今儿朕与你一起,给受灾百姓做顿热乎饭。”
  “让他们换上衣服,吃饱了饭,再将一切苦厄说与朕听!”
  被死死按在地上,丁点不得动的百姓们:???
  就觉得自己定然听错了!
  当皇帝的,哪个不是视百姓如猪狗?这鞑子皇帝不通教化,按说会更甚。要不怎么山东都已经受了三年灾,皇帝还有心思游山玩水?
  灾害连连,饥寒交迫。
  横竖都是一死,他们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只想豁出一身剐,引起上头注意。为了江山也好,名声脸面也罢。不拘什么,多派点赈济下来,让子孙亲友们坚持到灾年结束……
  没想到千辛万苦,费尽万般周折终于到了圣驾前,才刚刚喊了几声,就被悉数拿住。
  接着,他们忐忑而又惶恐地,经历了人生中最最惊心动魄的一天。
  一个个被带走,反复查验。确定无威胁、无病患后。再刷猪似的,被带去好生洗刷了一遍。连指甲缝都不放过,那等不甚讲究生了虱子的,更被强拉着剃了头。
  接着,又都换上巡抚派人快马加鞭购置回来的衣裳鞋袜。
  再被带到御前。
  一切说起来很慢,实则千百官齐上手,拢共也不过一个多时辰而已。
  也就堪堪够康熙命人原地设大灶,与孙女一起把青精饭、煮彩虹面条做好。等灾民们被收拾齐整回到码头,就看到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皇帝正一手拿碗一手执筷,将那色彩缤纷如虹的面条盛在碗中。
  每盛一碗,他身边那唇红齿白,犹如观音座下童年的漂亮格格就在上面加些肉卤子。
  他们这些人被官差带着排队,一人一碗彩虹面条,或者青精饭配着格格亲手腌制的小菜。由太子、四贝勒、十三阿哥一一分发到他们手里。并嘱咐他们,虽皇上跟格格已经尽量把面条跟饭弄软。但他们久饿,还是要注意别过急过饱云云。
  让他们放心,此事既然已经上达了天听,就一定会妥善处理。皇上爱民如子,再舍不得治下子民颠沛流离,受饥馑之苦……
  还惶惶然以为自己身在梦中的灾民们:……
  一个个木然排队,木然接过那白净净一看便不是便宜货的碗。抓起筷子,机械地往嘴里送,就等着看这美梦到什么时候能醒。
  等那软软香香,浸润了肉酱滋味的面条、配了小菜的米饭进嘴,胃里那股子火烧火燎的饥饿被缓解时。那些自以为看破生死,无所畏惧的灾民们纷纷痛哭失声。
  真的,一切竟然是真的!!!
  并非他们痴梦。
  鞑子皇帝,哦不!圣上,圣上不但没嫌弃他们,将他们当乱民驱逐。还命人给他们洗了澡、换了衣裳。堂堂九五至尊,亲自下厨!!!
  是的,亲自下厨。
  在这标榜君子远庖厨,连庄稼汉等闲都不进厨房半步的时候。他,当朝天子,竟亲自下厨,将孙女孝敬给他的美食悉数分给了他们这些比蝼蚁还卑微些的贱民……
  砰砰砰的磕头声中,康熙的民望在这一瞬间达到了巅峰。
  起初作秀,顺势而为的他受到灾民如此感激爱戴,竟在羞赧、惭愧之外,另有一股子豪情鼓荡而生。
  他,爱新觉罗玄烨,大清的康熙帝。
  这锦绣河山的主人,要励精图治,更勤于国务。让治下百姓丰衣足食,再无饥馑之苦!!!
  如是想着,康熙快行几步,亲手扶起了跪在前头的一位六旬老人:“老丈等快快请起,身为人君,未能及时赈济灾情。让治下子民以这样的方式来寻生路,是朕的失职,是整个山东官员的失职。”
  这话说得乌兰泰为首的山东官员们脸上通红,羞愧无比:“奴才/臣等无能,请万岁爷降罪。”
  被扶起的老者含泪摇头:“不不不,非圣上之过。是,是四十一年以来,咱们山东实在是……实在是太苦了……呜呜呜……”
  “老丈莫哭!”康熙拿帕子与他拭泪:“好好与朕说说其中细情,您放心,朕既然来了,既然听了,就有把灾情处理好,救百姓于水火的决心。”
  这谁还不信呢?
  圣明天子都自己下厨,连自己的口粮都省下来给了他们!!!
  这是真爱民如子,不是戏台上的唱词。
  有了这等人认知的灾民们含泪都含泪点头,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打从康熙四十一年来,山东全境大水灾,次年春夏大饥,人相食。同年六月二十日后,山东通省怪雨三昼夜不止。百余州县同时告灾,后又病疫。
  这场夏、秋大雨还引发沿河一带决堤。
  康熙点头,一脸沉痛地念出夏,大霪雨。六月十八日,沂水泛涨,漂没数千家,溺死男女两千余口的奏折来。并言早在康熙四十二年,就下令这受灾的济南府、兖州府下属十二个州县的地丁银米免征。
  四十二年的地丁银米这分三年带征,四十三年时,将带征改为免除,后又念百姓被灾之余,甫离重困。将四十四年山东全省的赋税银钱除漕粮外,全部免除。
  至今年山东全省免了三年税,部分州府四年。
  还劝各地地主减免佃户田租,给佃户资助耕牛及种子。更曾截漕赈济、平粜。推行八旗养民政策等。
  灾民们纷纷点头:“非皇上不体恤下民,而是累年灾荒,一年胜过一年。饿极了的人甚至……”
  甚至磨榆皮为面,屑柳皮为粥,食屋草、啖积尸。其尤惨者,春来复大疫,十室九户闭。
  接连三年,可算第三年头上六月十八得了雨,禾苗茂盛。偏蝗虫横行,将盼了三年才得的那么点子希望又都啃食殆尽……
  种种凄惨,简直让人不忍卒听。
  偏这般,还有狗官克扣朝廷派下来的赈济。还有奸商囤货居奇。还有为了政绩官帽,置百姓死活于不顾的杀材!
  若放在以前,灾民们便宁死也不敢说这等祸及全家的悖逆之言。
  可今儿,貌似前来的灾民几乎都是老者。宁可豁出来一命,也要为子孙后代,为万万千千承受饥饿的乡民们争取点希望的敢死者。
  豁出去的他们遇上想都不敢想的明君,当然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将自己与乡邻们遭过的苦厄说与他们的圣明君主听。
  康熙果然大怒,钢牙紧咬:“你们放心,既然朕来了山东,过问了此事。必将其中所有查个清楚明白,该有的赈济悉数发下,该减免的赋税也都减了。”
  “那些尸位素餐甚至中饱私囊的官员一经查出,无论满汉,尽皆严惩。”
  “那些囤货居奇,大发国难财的奸商们也都别想跑!!!朕向列位保证,一定把此件事查个清楚明白。否则朕不继续南下,也不回京。甚时山东问题解决了,甚时候朕才继续南行。”
  这等重诺一出,灾民们自然万分欢悦。
  齐齐跪地,大呼万岁爷英明。
  与康熙一道来的文武之臣更是彩虹屁齐出,恨不得将康熙夸到德兼三皇、功过五帝的圣君。那些个心里有鬼的,却不免战战惶惶,如丧考妣。
  生怕这么一彻查下去,不但乌纱不保,小命也……
  为保这半生甚至毕生而来的乌纱,所有人等各出奇招。糖衣炮弹一波波,莫说太子、四爷、十三爷这些成年阿哥,素来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
  便宁楚格都被试图行贿,用过苦肉计。
  与她一般大小的姑娘突然冲出来,二话不说跪地砰砰磕头。两下就让额头见血,求格格怜惜什么的。
  让宁楚格怔愣,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莫说下厨做饭了,连用都没用一口。凝碧、浣红两个不敢擅专,赶紧报给了福晋。康熙、胤禛急匆匆寻过来时,乌拉那拉氏正拉着她小手百般劝慰。
  宁楚格温温软软笑:“嫡额娘勿忧,女儿没事。就……”
  “有点不知道怎么跟皇玛法说。”
  康熙细瞧了瞧孙女的脸色神态,见她虽素白着小脸,眼神却不见半点惶恐畏惧后。这提得高高的心,才算彻底放下:“这孩子,跟皇玛法还有甚不能说?”
  “尽管讲来!”
  “在理儿的,皇玛法自然察纳了咱们格格的雅言。不在理的,也定然不往心里去,只记得乖孙女一片纯孝之心好不好?”
  “好!”宁楚格微笑点头,眼神间满满孺慕:“皇玛法果然是世上最好,最好的玛法了,谁都比不上!”
  一句话,夸得康熙瞬间骄傲:“那好孙女还不跟玛法说说,你到底有什么为难事?”
  “就……”宁楚格垂眸,对手指:“孙女说了,皇玛法可别觉得孙女忒坏!”
  “保证不!”
  “那,皇玛法可以派人查查那姑娘的家人。能急急慌慌,连那么小的孩子都利用上。可见那姑娘背后的家族甚至她本身,都知道这次皇玛法动了真格的,他们很可能在劫难逃……”
  就是惧了、怕了,才使了昏招儿。
  康熙大乐,很是夸奖了一番宁楚格的聪慧。回头不但把那小姑娘的家族给查了。连带着这些日子一直往太子、老四、十三跟前凑的,也都被查了个底朝天。
  果然……
  跳的越急的,心里就越是有鬼!
  好在老四跟十三都还稳得住,直接将那起子试图行贿的,一个个直接扭送去了衙门。太子……
  康熙叹,就不知道自己的精心教导哪里出了错!
  以至于太子,将来要从他手中接下这花花江山的太子,眼皮子竟然浅到极致。真酌情收了几份实厚重,罪责又可上可下的厚礼,打算为那几个脱罪???
  康熙心里画满了问号,直到那逆子以仁德为名,求他宽严并济、抓大放小。
  康熙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山东累年遭灾,千万黎庶水深火热。那些狗官还阳奉阴违,大发国难财,置百姓生死与大清江山于不顾。”
  “作为大清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你不思如何好生整饬,彻底清除那些毒瘤。反倒让朕宽仁为怀???”
  康熙忍了又忍,到底没把那句你是不是疯了问出口。
  可胤礽还是觉得,皇阿玛看着自己的目光像是看个傻子。离他心中合格储君形象越来越远,断担负不起这家国天下的傻子!
  只这么一脑补,胤礽便如坠冰窖。心里有好些话要说,想为自己辩解。可嘴巴开开合合许久,也半句没倒出来。只是干巴巴跪地:“皇阿玛息怒,儿臣知错了……”
  气怒中的康熙却连眼角余光都不愿意再施舍给他一个。
  只继续加班加点,把底下的官员往死里逼。让他们一个个的,发挥出最大潜力来。顺藤摸瓜,把所有涉事者都一个个的拎出来。
  短短几天,相关证据就都呈在他的御案上。
  有了这些关键证据的康熙再不迟疑,亲自主持了公审。将这一应尸位素餐,隐匿灾情,甚至中饱私囊的混账们按律严加审判。
  该罢官的罢官,该流放的流放。情节严重的,直接押赴刑场,杀了个人头滚滚。
  围观百姓欢声雷动,无不奔走相告。言说遇着圣君明主,这苦日子终于要到了头。
  康熙倒也没让他们失望,处理完这些贪官污吏后。转身又截了漕粮赈灾、平粜。出台了一系列安抚百姓、稳定民心的举措。
  至少在夏粮丰收之前,山东百姓再不用受饥馑之苦。
  因此,康熙在山东百姓心中的声望空前。御船离开山东境时,百姓欢送于路者数十万人,还特特送来万民伞,那等向来只送给清官的最高褒奖。
  康熙言说自己德薄才寡实不堪配,百姓们还坚持,他处决了那些个贪官污吏、出台了许多利民政策。
  便是他们心中最最渴盼的最大清官。
  末了,被百姓公推出来,曾经被康熙扶过的那位老者还捧出了一碗素面:“草民们吃了格格孝顺给皇上的面,便也每家从赈济粮中选了最好,最饱满的一颗。”
  “集齐万家、万粒麦子。用崭崭新的石磨,最五福俱全的巧手妇人亲手磨成面,做了这碗万家面。虽无格格巧手,却也是吾等百姓的拳拳心意。愿天佑吾皇千秋万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一跪,数以万计的百姓也都齐齐跪下:“吾皇千秋万载,万岁万岁万万岁!”
  八岁御极,一路从风霜雪剑走到如今,自诩什么大场面都见过的康熙愣,继而双手接过那面。拒绝了梁九功要安排人试毒的举动,大口大口的把那碗面吃了个干干净净。
  连汤都喝得涓滴不剩。
  边吃还边流着泪大声称赞,言说这是他这辈子用过的最好、最最珍贵的面!
  再没想到自己的心意能被珍视如斯的百姓们欢声雷动,皆言皇上圣明。
  原本也这么以为,但此一事后。那点子骄傲自满都悉数不见,只剩下满满的紧迫感。山东饥民无数,十室九空,除了连年灾害外。何尝不是他这个皇帝用人不明,以至于赈灾钱粮没少发,鲜少落到实处。
  再者国库空虚,没有大笔的银钱兴修水利。
  而要解决这两点,首先是整顿吏治,其次便是充盈国库。选贤与能,让朝廷的政令都能切实落实到地方。也让再有天灾人祸之时,朝廷能及时展开赈济。
  但这两个,都很、特别的不容易。
  既想让天下百姓都如山东一般归心,又不愿再有任何一处经历山东之灾的康熙就很愁。每日里冥思苦想,完全没时间跟心情琢磨别的。
  说好的打卡各大旅游景点都成了故事。
  到了山东就各种忙活赈灾事,可算从山东境出来了,他也依旧恹恹的。看到那万民伞就摇头,觉得自己德行不够,配不上百姓如此夸耀。
  太子才惹了他不虞,等闲不敢往跟前凑。胤禛素来敏于行而讷于言,除非是至亲至近之人,否则谁也甭想让他卸下心防,把内心深处的话唠放出来。
  十三倒是带着侄子们劝了几回,都不惜彩衣娱亲了。
  却被康熙给了聒噪两字。
  最后无奈,只能把上了船就把自己关在厨房舱,等闲不出来的宁楚格给请了来!
  宁楚格愣,很惊讶地捂着自己的小嘴:“不过三两日未见,皇玛法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难道孙女送来那些个鲁菜,您都动也没动?”
  乖孙女大眼睛瞪得溜圆,满满都是‘难道本格格厨艺退步了?’的震惊。
  康熙忙轻笑安抚:“咱们宁楚格天资聪颖,在厨艺一道上更是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短短三两日就已经把鲁菜做得有模有样,殊为难得。只……”
  “皇玛法一想到山东一行所见所闻,就觉得自己差得太多太远。”配不上那把万民伞。
  也配不上那万家面。
  只这话过于矫情,他当玛法的不好意思在孙女面前说。
  可宁楚格是谁呢?
  能做文思豆腐,能在豆芽上雕富贵延年的她眼力绝佳。跟康熙这个皇玛法也相处日久,深深知道他的些个小矫情。
  当即笑道:“这有什么呢?孙女还觉得中华美食浩如烟海,自己只是沧海一粟呢!哪怕长命百岁,余生都泡在厨房里,也绝难学全。”
  “但是努力了,进步了,收获了,就有所得不是!”
  “弘晖不是说过,始皇帝那般天纵之才还得奋六世之余烈。皇玛法您再厉害,也扛不住咱们大清地方大、底子薄啊!只能咬紧牙关一步步的,慢慢来……”
  康熙一愣,细想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儿?
  当即笑着摇头:“枉朕空活无十余载,竟没有你们两个孩子来得通透。”
  “哪有?”彩虹屁小能手宁楚格微笑,一脸真诚:“是孙女旁观者清!自然更容易发现问题所在,皇玛法您啊,就是太追求完美。”
  “觉得自己现在配不上那万民伞,那就直接挂在御书房、昭仁殿呗。跟勾践卧薪尝胆似的,对着它吾日三省吾身:勤政了么?爱民了么?都有,那离心中梦想更近一步了么?”
  这就叫变压力为动力。
  康熙屈指,在她额上来了个小小的爆栗子:“破丫头又乱改圣人言!不过别说,这还真是个法子。今晚就挂在朕寝室之中,用以激励自己。”
  宁楚格捂着额,故作一脸委屈的样子:“说得好也打人么?”
  “皇玛法过于舍得!”
  “孙女奉陪不起啦,这就滚回厨房,继续钻研鲁地名菜。早晚有一天,我要成为精通八大菜系的名厨艺。以自己超凡脱俗的厨艺,光耀史册!!!”
  话落人走,特别的迅速、利落,毫不犹豫。
  康熙:???
  就不知道该介意小丫头越来越没规矩,半点不忌惮他这个皇帝的君威。还是欣慰她越来越不拘小节,与他这个皇玛法亲近。
  只亲手将那万民伞挂在对着床的墙壁上,细细端详了好一阵。
  才听梁九功来报,说刚‘负气而走’的小丫头又回来了。
  康熙欢喜之余还不忘糗她:“不是说回去研究鲁菜么?怎这么快就又回来了呢!”
  宁楚格笑:“因为皇玛法无情,孙女却孝顺啊!便被打了,也还巴巴下厨与您做羹汤。喏,食疗方里很著名的一道萝卜粥。给您益气、止烦、清热、败火。”
  “食疗方?”康熙笑:“元人忽思惠所撰写《饮膳正要》中的一章。你这丫头看书倒杂,这么偏门的都有所涉及。”
  宁楚格笑,万分真诚地夸赞:“皇玛法才真渊博,这么偏门的都懂!”
  太子、老四、十三,才一进门,就听着他们爷孙两个商业互吹。
  偏还说得认真,听得仔细,就很认同对方所言的样子。
  频频挨训,都快成老四一家子对照组的胤礽笑:“看来大侄女不仅厨艺好,口才也是一等一。简简单单的萝卜粳米粥,被你一说倒很不同起来。”
  宁楚格也不恼,只笑着冲他福了一福:“事实胜过雄辩,萝卜粥效果如何,太子二伯试试便知。横竖萝卜粳米而已,也吃不坏人。”
  “若果真好用,太子二伯虚火上升、舌焦口干等问题可不就迎刃而解了?”
  胤礽:……
  就没见过这丫头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偏她甭管怎么着,皇阿玛都笑呵呵配合。
  像极了熊孩子背后的熊家长。
  比如这会儿,康熙就乐:“梁九功,快!给你太子爷拿个碗来,让他知道指导药膳的厉害,也感受感受侄女的孝心。”
  见太子微僵,脸上很有几分抗拒。
  胤祥忙故作吃醋地为自己争取:“宁落一屯,不落一人啊,皇阿玛!这不仅有宁楚格二伯,还有亲阿玛跟十三叔呢,您也别太厚此薄彼了啊。”
  只话音刚落,宁楚格就歉然一笑:“对不住,十三叔。侄女没想到您跟太子二伯、阿玛会来。为免浪费故,特特算着量来的。分给太子二伯一碗,可就再也没有多余了。不然下次,下次侄女单独做给您可好?”
  守着四哥这个护短,尤其护女的,他就是满心愿意也不敢点头不是?不然回头四哥找他疯狂切磋,他想输得毫无痕迹又相对体面也蛮费脑筋的!
  苦于装输难度的胤祥笑着摆手:“多谢大侄女美意,不过你整天忙碌,甚是辛苦。当叔叔的得体贴点,哪能给孩子添麻烦呢?”
  叔侄两个客套完,太子这个唯一的幸运儿也已经喝下整晚的萝卜粥。
  开始夸奖粥的美味与宁楚格的厨艺:“再没想到这普普通通,甚至称得上简陋的萝卜粥,竟如此清甜适口,不带丝毫萝卜煮过那种怪味……”
  宁楚格笑:“太子二伯过奖了,《食疗方》上写得清清楚楚。只取大萝卜五个。消渴、舌焦、口干、小便数。煮熟,绞取汁,用粳米三合,同水并汁,煮粥食之即可,简单的很。”
  “回头侄女写下来,给太子二伯。以后若有所需,在毓庆宫就能弄啦!”
  这,这是说他以后常常需要下火?
  胤礽心下不虞,当着康熙跟胤禛面前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一脸乖巧地听皇阿玛给他们上课。包括但不限于他此次山东之行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以及以后想要做出的努力……
  洋洋洒洒,既散且杂。
  听得胤礽心浮气躁,渐渐的,肚子里还有些个不舒服。偏皇阿玛正说到兴头上,他也不好贸然打断说自己需要出个恭什么的。
  就想着忍忍。
  可屁意汹涌而来,就不是说忍就能忍着的!
  康熙说到正关键处,实在忍不住的他赶紧拱手:“皇阿玛儿子可能是萝卜粥喝太多了,一时间颇有些不舒服……”
  这话要是换成人有三急,康熙再如何也不能眼看着儿子出丑。
  可萝卜粥用太多?
  那一大一小两碗粥,大的可是进了朕的肚子。朕这天命之年的还精神矍铄着,你个三十几大汉就不舒服了???
  康熙气,狠狠训了两句才放人。
  结果……
  就没太来得及。
  他才刚跑到门口,就听着呲一下,咣一声,来了个超级无敌巨响大臭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