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吗？”
  张二微微靠近了些, 睁着一双期待又纯真的眼睛看着她。
  姜喜月说不出一个“不”字，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只是姐弟之间拍照, 牵手的话, 应该可以……”
  刚犹豫着说完，张二马上露出笑容，十分乖巧地答应。
  “好的, 姐姐。”
  这声“姐姐”听得姜喜月有点奇怪, 这姐弟情来得太突然了。
  两人匆匆拍了一张，姜喜月就马上后退半步。
  “这样可以了吗？”
  张二仔细打量照片中的两人。
  姜喜月脸上的笑容很浅, 两人的手只是轻轻一碰, 比起牵手, 更像是不小心碰到了。
  张二自己却笑容灿烂, 就站在姜喜月身侧。
  虽然这明显就是一张“姐弟”照, 但他自己心里清楚, 从以前到现在，或者是以后，她都从来没有把姜喜月当作姐姐过。
  或许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 这个想法就已经定下了。
  只是昨天晚上回去之后, 张二自己也仔细思考过。
  昨天晚上他向姜喜月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可对方的态度却马上开始对他疏远, 甚至可能会让他提前回小河村。
  或许以后姜喜月会和他拉开距离, 很少再找他了。
  张二有些害怕。
  如果“姐弟”这个称呼可以让姜喜月放松警惕, 不再疏远自己, 那张二愿意一辈子当这个“弟弟”。
  至少还能在她身边。
  或许就是因为心里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所以他才会提出这个有些勉强的请求。
  他认真地把照片保存，然后设置成手机壁纸, 笑着点头。
  “这样就可以了, 姐，我之前跟我哥联系过了，小河村一切都顺利，让我留下这儿继续帮你，亏吗？”
  “好……”
  姜喜月点头答应，却一直在打量张二的模样，分析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放弃了。
  对方的态度十分真挚，而且记忆中张二并不会对她说谎，她没有再怀疑。
  “你在小河村做过很多工作，有经验，明天新员工来了之后，你可以先帮他们训练，如果有不懂的地方，你要认真教导。”
  “好的。”
  张二认真地听着，一边思索具体该怎么做。
  姜喜月感觉，才一晚上的时间，眼前的人似乎长大了不少。
  离开温室之后正准备回房间，舅舅梁耀辉突然叫住他们。
  “把你姐姐骨灰请入祠堂的仪式都已经安排好了，你要过来看看吗？”
  梁家是一个大家族，在这方面一直十分传统，在他们豪华的主宅里甚至还有一个梁家专属的祠堂，每一个梁家人过世之后，骨灰都会放在这里。
  梁惠莲的骨灰在姜家蒙尘依旧，接回来之后，梁耀辉就开始准备入宗仪式，正式把她接回来。
  姜喜月并不相信灵魂所在，但还是点头答应。
  一到祠堂，见奶奶也从小河村回来了，站在最前方，这几天见过的亲戚也都站在旁边，神色庄重肃穆。
  奶奶在小河村住了一段时间，精神状态明显变好了很多。
  一看到姜喜月进来，上前两步拉住她的手。
  “你妈妈是梁家的人，是时候让她回家了，否则她在下面还不知道，你去给你妈妈上柱香。”
  姜喜月点了点头，走上前点了一炷香，对着骨灰和灵位深深鞠躬。
  同时将之前从小河村寄来的一朵白色小花放在她的灵位面前。
  “妈，你一直告诉我的心愿，我帮你达成了。”
  风从堂外吹过，香炉中姜喜月留下的三炷香发出点点红光，袅袅青烟在空中抖了两下，然后恢复平静。
  此时此刻，姜喜月心里涌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似乎一直以来梁惠莲都没有消失，她一直都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
  此时此刻，她也真正放心走了。
  她看着缓缓升起的青烟，被奶奶拉起来。
  “你妈妈知道你能回到这里，能实现所有人的心愿，肯定很高兴。”
  说完，转身朝其他人看去。
  “大家也来上一炷香吧，你们有的人年纪小，没见过慧莲吧？二十年前，她可是咱们梁家最有天赋的种植师。”
  所有人纷纷上前，姜喜月后退几步，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梁惠莲的音容笑貌。
  母亲安息了，姜家呢？
  不知道姜东、姜目雨和姜巴洛现在怎么样了？
  算算时间，他们的审判结果也应该快要出来了吧？
  第二天，姜喜月正带人在温室搭建净化装置，突然有稀客到访。
  梁耀辉来叫她的时候，低声道：“对方是岭国驻晨国大使馆的人，就在外面等着，你要是不想见可以不见。”
  因为梁惠莲和姜喜月以前的遭遇，梁耀辉现在甚至对整个岭国都有些不满。
  要是他们的体系足够完善，肯定能发现姜家的情况，也不会让他们存在了上百年，造成多名受害者。
  因为姜家在岭国地位不低，一开始他和温检察长提起诉讼的时候，甚至还有人想要保他们。
  这让梁耀辉更气了。
  暗中动了一些手段，才终于让这个案子的审判顺利进行。
  无事不登三宝殿。
  岭国的驻晨大使突然造访，还点名要找姜喜月，肯定没什么好事。
  姜喜月却想起自己让温娇在岭国建造的小河村二号基地，担心会出什么问题，还是同意了。
  驻晨大使孙晨进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看着还算平静，但心里却被周围的一切震惊。
  小河村送来的树苗都整齐地放在一旁，翠绿的叶子生机勃勃。
  而且张大和妮子一听她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担心姜喜月吃不上好的蔬菜水果，特意摘了不少送过来，现在都放在箱子里。
  隔着几步远，都能闻到植物新鲜的气息和水果的香气。
  孙晨之前一直忙于工作，虽然知道小河村的存在，却一直抽不出时间前往，所以对照片和视频的宣传也自然而然有些怀疑。
  那翠绿的颜色，可能是被调了色度。
  饱满的果实，也可能是做了修改。
  那么大的一片的树林，这世界怎么可能有？
  现在市场上充斥着各种虚假产品，小河村为了宣传，做一点好好的修图是可以接收到的。
  所以他对小河村的森林和植被，一直持有“言过其实”的态度。
  直到现在看到那成箱成箱的翠绿蔬菜和新鲜水果，才彻底推翻了心里的偏见。
  好几次，他都想要凑近去仔细看看，用手摸摸是什么感觉，但因为前面有人带路，他才忍住没有动作。
  继续往里走，看到姜喜月和几个工人正在搭建一个巨大的装置。
  装置一共有两个，其中一个已经开始工作了。
  从地下抽取的水上飘着一朵朵事先培育好的绿色浮萍，小花一样，就算是在被污染的水中也生机盎然。
  孙晨再次惊叹。
  他到的时候，第一批净化后的土壤刚刚完成。
  松软的泥土的淡淡清香传遍整个温室，就连他也心受触动。
  而一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已经忙得满头大汗，似乎是渴了，竟然直接从水槽中接水喝。
  咕咚咕咚几口，然后继续工作。
  显然那些水也被净化了。
  可是这个水槽的另一边，连接的明明是被污染的地下水……
  孙晨心中震惊，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姜喜月可是他们岭国的人，要不是姜家那群蠢货，这能拯救全人类的技术，怎么会流到晨国？
  他慢慢皱起眉。
  最近一段时间，几乎每个国家都在对姜喜月抛出橄榄枝。
  岭国也不例外。
  只是他们的示好，其他国家却都在看笑话。
  毕竟姜喜月之前被姜家那样对待，把好端端的人拱手送人，姜喜月会理会他们才怪。
  不只是他们，国家高层也是同样的想法。
  所以在姜家的案子判下来之后，他就马上亲自前来拜访，想要看看姜喜月的态度，谋求合作。
  可是……
  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对他一脸不满，就差开始翻白眼的梁耀辉。
  感觉这次的工作会进行十分艰难。
  心里再次把姜家那几个人都拉出来骂了一顿，才走过去。
  “姜小姐，我是岭国驻晨大使孙晨，早就听说你发明了净化水源和土壤的方法，还种植出了不少植物，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姜喜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孙先生，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闻言，孙晨笑了笑，道：“我这次过来，是想要告诉你，姜东、姜目雨和姜巴洛的判决结果已经出来了。”
  他一边说，仔细观察着姜喜月的态度。
  “我国的家暴法已经入刑，姜东家暴人证物证都在，间接致人死亡，判处十年有期徒刑。姜目雨参与其中，同时贪污受贿，判处十三年有期徒刑，而姜巴洛挪用公款，是八年有期徒刑。”
  他担心这个惩罚太轻了，姜喜月不高兴。
  事实上，如果真正是这个原因，三人远远不会判刑这么重。
  是梁耀辉一直在千方百计寻找三人违法的证据，其他违法行为虽然不严重，但是赎罪累加，年限才会增加了一些。
  姜喜月听完，只是点头：“我知道了。”
  虽然和梁惠莲的生命比起来，这些惩罚不算什么。
  但现在梁家的公司已经在迅速衰败，等他们从监狱出来的时候，以前所有的荣耀和财富都会不再，他们的惩罚还会继续。
  而且三人在监狱中的生活估计也不会好过。
  谁说囚犯就不关心小河村？
  这关系到每一个人的生命和未来，为了姜喜月出口气，那些同一个监狱的囚犯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见姜喜月的表情还算平静，孙晨在心里缓缓松了一口气。
  “其实这次过来，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想要和你商量。一直以来，岭国的土地荒漠化和污染程度都是最大的，我听说你想要在世界范围内建造种植基地，让地球回到几百年前的繁荣，岭国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呵。”
  梁耀辉冷哼一声。
  “话说得好听，什么叫岭国助你一臂之力？是想让喜月帮你们吧？怎么？你们害怕以后世界上每一个国家都有树木和花草，只有岭国没有吗？要是求人就拿出求人的态度，别说得冠冕堂皇的。”
  孙晨苦笑了一下，改口道：“是的，我想要请姜喜月小姐帮助岭国改善现状，为了人类，为了世界。”
  姜喜月早猜他来这里的目的。
  她虽然痛恨姜家，但不至于把整个岭国也视为敌人。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事实上，我已经安排了人开始在岭国建设基地，再过一段时间估计就可以启用了。”
  闻言，孙晨顿时大喜。
  “那真是太好了！”
  他激动地笑起来，对姜喜月有些愧疚。
  姜家对姜喜月和她母亲做出那种事情，没想到她却没有因此记恨。
  不仅没有刁难，还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姜小姐，真的很感谢您的慷慨，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您尽管开口。”
  梁耀辉现在对整个岭国的人都没什么好脸色。
  “有我们在，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
  孙晨尴尬。
  梁国在晨国无论是权利还是金钱都没有人可以撼动，有他们的庇护，确实不会有人找姜喜月麻烦。
  姜喜月认真想了想，给他找来一个台阶。
  “这样吧，我正缺几个种树的人，你跟他们一起，把净化好的土壤搬出去晒干，然后开始准备种树吧。”
  孙晨是一个政客，哪里做过这种事，但还是马上答应下来。
  “好。”
  说完，直接脱下西装外套上去帮着搬东西。
  这段时间，梁耀辉担心姜喜月太累，请了不少员工帮忙，再加上姜家热情的亲戚每天都过来。
  本来计划需要一个多月才能完成的工作，短短两个星期就处理好了。
  整个温室里的土壤和流动水都被净化了一遍。
  姜喜月马上带着人把早就送来的树苗和种子种下，每天细心照顾。
  在树木长出新叶，根系入土扎根的时候，岭国的温娇也传来了好消息。
  在岭国政府的大力帮助下，小河村二号基地也正式开始运行。
  姜喜月派了几个小河村的村民，带上种子和树苗前去帮忙，传授技巧。
  除此之外，晨国、齐国……不少国家的种植基地也逐渐建造完成，开始投入使用。
  小河村的每一个村民都成了外派员工，远赴他国进行技术指导。
  无论在哪一个国家，都被当做上宾对待。
  为了让小河村和其他国家的联系更加紧密，各个国家还出资修建了从自己国际直通小河村的道路，四通八达。
  没过几年，这个小小的村庄就成了世界中心。
  每一个人都可以坐上车或者飞机，从自己的国家直达小河村。
  一路上，他们会穿过当初沙尘暴肆虐的荒漠，会走过荒无人烟的地区。
  但是现在，映入眼帘的都是一片翠绿。
  公路两边是高大的树木，一望无际，小河村更是家家户户都种植着树木和花草，简直世外桃源。
  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人想象得出姜喜月刚到这里的时候，是怎样的荒凉模样。
  也想不出这里的人究竟做出了多少努力，才能创造出荒漠绿洲。
  如果没有她，或许这里也会一直荒芜下去。
  世界各地的人都被小河村的一切吸引，陆续来到这里居住。
  小村庄从最开始的15口人，到后来的一百人，一千人……不断向外扩张，甚至超过百万！
  而当初在这里居住的十户人家，无论他们是被外派到其他国家进行技术指导，还是临时有事出门，等工作结束之后，他们都会回到这片土地，并且一辈子在培育新的种子，然后将种子埋进泥土里，用时间等待它生根发芽，不断培育出一株株参天大树，把姜喜月当初在小河村外画下的绿化区不断向外推。
  姜喜月在岭国住了半年，重新打造了梁家的温室，又帮岭国建造了自己的种植基地。
  一接到妮子和张大的婚讯，就马上和张二一起返程。
  此前，姜喜月就看出他们一直两情相悦，没想到一转眼都要结婚了。
  此时的小河村几乎已经看不出以前荒芜的影子，因为这半年来都是妮子和张大在辅助村长李长胜管理小河村，所以两人现在的名气也不小，来参加婚礼的人来自世界各地，人数众多。
  穿着婚纱，头顶花环的妮子一登场，立即惊艳所有人。
  看着两人交换戒指，许下终身的誓言，欢呼声传遍整个小河村。
  等到婚礼结束后，姜喜月才终于在房间里找到妮子。
  她脸颊带着红晕，洋溢着幸福和喜悦。
  “新婚快乐，我想送你们一个新婚礼物。”
  妮子笑着道：“姜小姐，你能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就已经是最大的礼物了，而且如果没有你，小河村也不会有今天，这礼物还不够大吗？”
  姜喜月莞尔。
  “所以，我想要把小河村彻底交给你们俩来打理。”
  闻言，妮子一愣。
  在此之前，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整个小河村都是姜喜月的成就，所以她和张大只是暂时代为管理。
  现在说要彻底交给她们，难道是她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妮子着急地站起身。
  “姜小姐，您要走了吗？”
  姜喜月点头。
  “小河村的发展越来越好，但现在还有很多国家没有建立基地，也没有技术知道，我想到处看看，帮帮他们。”
  “这太辛苦了。”
  妮子皱起眉，舍不得姜喜月去做这样的工作，要是在小河村，大家都不让姜喜月累着。
  “小河村这么多人，大家都可以帮忙，以前不是也这样吗？”
  姜喜月却已经打定主意。
  “不用，如果我不亲眼看看，一直故步自封，肯定会退步的，况且每个地方的情况不同，需要对症下药。”
  之前就出现过一些村民去做技术援助，但因为状况不同，最后没能解决。
  妮子却还是有些犹豫。
  她之前也去过一个小国家做技术支援，所以知道工作有多艰难。
  而姜喜月去的，还是最困难、最荒芜的地方。
  就和当初的小河村一样。
  “就这么说定了。”姜喜月却十分淡然，道：“过两天我就启程，小河村交给你们，我很放心。”
  说完，马上回家开始打包行李。
  妮子一脸担忧。
  这时候，还没离开的张二轻声道：
  “妮子姐，我会陪着姜小姐的。”
  妮子一愣，惊讶地抬头看着眼前的张二。
  张二现在已经越来越成熟了，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瘦弱虚高的小弟弟，目光沉着，十分可靠。
  “你……”她突然反应过来。“张二，你是喜欢她的吧？”
  以前就经常看到张二跟在姜喜月身边，甚至还为了她专门学习做饭。
  之前姜喜月去晨国的时候，他也一直跟随左右。
  张二没有反驳。
  妮子惊道：“那你告诉她了吗？”
  张二却摇了摇头。
  “不说了，这样也挺好的。”
  他心里清楚，姜喜月不喜欢自己。
  自己要是说了，她肯定就会开始疏远。
  而他却贪心地想要一直留在姜喜月身边。
  不过姜喜月虽然不喜欢自己，也不喜欢任何人。
  自己能成为留在她身边的唯一一个人，已经是最大的荣幸了。
  张二缓缓笑起来，笑容中能依稀看到年少时的干净纯粹。
  “你们不用担心姜小姐，我会照顾好她的。”
  妮子叹了一口气：“你去吧，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姜小姐，我会跟你哥哥说的。”
  张二深深鞠躬，步伐平稳地离开。
  两天后，姜喜月整理好东西准备出发，刚走出门，却见张二也背着行李站在门口。
  有些惊讶。
  “你不会是要跟我一起走吧？不留在小河村吗？”
  小河村每一个村民对这片土地感情深厚，张二也不例外。
  张二微微站直身体，上前帮她提行李，脸上笑容灿烂。
  “姐，不是说好我来照顾你的吗？你一个人去肯定会出事，我送你一程。”
  “真的不留下？你哥哥和妮子应该都希望你能留下吧？”
  “他们已经同意了。”
  姜喜月还是犹豫。
  “你可想清楚，去那边的环境应该很艰苦，路途遥远。”
  张二只是笑着道：“姐，我以前可是住在全世界最荒芜的小河村，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艰苦吗？”
  而且，你都不怕，我更不会胆怯。
  姜喜月再三考虑，才终于点头。
  “那好吧，你跟我去一个国家，结束之后就回去，我接下来准备一直在各个国家辗转，会投入很多时间，你不用跟着我。”
  张二笑了笑没说话，提着姜喜月的行李朝前面走去。
  但他心里清楚，这辈子姜喜月去哪儿，他就会在哪儿，绝对不会离开她。
  他们的一站就是渠国。
  这里靠海，海水渗透进土壤里，几乎无孔不入，净化完的泥土很快就会再次被污染。
  而海水是几乎不可能被全部净化的。
  这个工程至少需要百年。
  就是因为这个情况，上次小河村派来的技术援助只能失望离开，直到现在，种植基地也没有完成。
  姜喜月在这里停留了三年，费尽心力打造出一个空中基地，和地面完全隔绝，终于在渠国的土地上种出的第一株植物。
  在基地渐入佳境之后，姜喜月又启程前往下一个国家。
  本来她想劝张二回小河村，可出发当天，张二却已经早早出发，提前到了李国等她。
  姜喜月没有办法，只能去李国会和。
  接下来是月国、启国、流国……
  他们走遍一个又一个国家，在贫瘠污染的土地上开拓种植，让绿色一点点点亮地球的每一片土地。
  张二一如当初许下的诺言，跟在姜喜月身边不曾离开。
  没过十年，姜喜月就会回到小河村，看着张大和妮子的孩子出生，慢慢长大。
  也曾催促过张二停留，过自己的人生。
  张二却没有回答。
  因为在漫长的旅途和工作中，看着那些贫瘠国家的人因为种植成功而露出笑容，看着他们眼中希望的光，他早就已经爱上这个工作。
  五十年，两人走过世界上最贫瘠的土地，露宿过荒芜的沙漠，也被不理解的当地人驱赶过。
  但是在他们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一片绿色。
  姜喜月75岁的时候，身体依旧坚朗，在成功种植出当初的第一株植物后，询问身边同样头发花白的张二。
  “下一个目的地呢？我们可以放心离开了。”
  张二翻看手中的地图，发现世界各地都已经铺满绿色，再没有荒芜之地。
  “或许，我们可以回家了。”
  76岁，姜喜月重新回到了小河村，这个让她梦想起航的地方。
  张二和妮子的孙子张潜已经长得高大，带着村子里不少人前来迎接。
  长长的队伍从村子之外一直排到姜喜月的家，里面有当初和她一起开拓的村民，看到姜喜月的出现，热泪盈眶。
  也有年轻的新生代不断探头张望。
  他们没有见过姜喜月。
  后面二十年，姜喜月的行程很慢，再没有回小河村。
  不过村子里的长辈却总是指着姜喜月的照片，说着当年荒芜的小河村，说起姜喜月深夜带来的一株植物，说她的梦想，往事历历在目。
  虽然姜喜月没有回家，但他们一直在关注着她的每一个动向。
  同样年迈的妮子把姜喜月迎进家门。
  “我一直让人帮你打扫，等你回来的一天。”
  看着眼前熟悉的摆设和事物，姜喜月仿佛再次回到了这里。
  大家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问：“姜小姐，以后你还走吗？”
  姜喜月转过头，视线在每一个人身上扫过，看到他们带着希望的目光，坚定地点头。
  “不走了，我的任务已经全部完成了。”
  往后五年，姜喜月一直留在了小河村，偶尔回晨国的梁家探望。
  没事的时候，她就和张二一起在绿化区散步。
  当初他们种下的树木，此时已经两人都合抱不过来。
  小河村的年轻人正在热情地整理树木和花草，看着他们，姜喜月似乎又回到以前。
  她指着正在搬东西的妮子的孙子——张潜。
  “你看，你以前和他很像。”
  张二转头看去。
  他虽然已经年过七十，但身材依旧挺拔，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
  看着那个后背走了两步，把袋子晃掉，有些郁闷。
  “我有那么冒失吗？”
  姜喜月认真地点头。
  再过不久，村子里慢慢有年轻人传出两人是夫妻的消息。
  姜喜月一听，气愤地在家里抱怨。
  “我们明明是姐弟！改天我得认真和他们解释解释，不能让你受委屈。”
  张二认真地听她说完，给姜喜月倒茶。
  “你先休息，脚不疼了？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姜喜月因为长年在环境艰苦的工作，留下了一些后遗症，走路太多会腿疼，每次都是张二帮他按摩缓解。
  闻言，她才悠悠坐下。
  “张二，你后悔过吗？一直跟着我在外面工作，风餐露宿，没有妻子和孩子。”
  当她看到妮子和张大阖家幸福，子孙满堂的时间，她顿时有些后悔和自责。
  当初要是坚决赶走张二，或许他也会过上这样的生活。
  张二熟练地帮她按摩，浅笑。
  “不后悔，不过我知道，如果我不跟你一起走，肯定会后悔。”
  他的笑容太过温柔，让姜喜月心头一紧。
  “放心吧。”张二道：“明天我就去和村子里的孩子解释清楚，他们以后不会再误会了。”
  第二天，姜喜月见张二没来，知道他是和其他人解释去了，自己去绿化区溜达。
  走了一会儿，看到张二正站在不远处的培育区，身边站着好几个年轻人，有张潜，也有一些才几岁的小萝卜头。
  姜喜月高兴地走过去，听见了他的声音。
  “吃了糖，以后可就要记住了，我和你们姜奶奶不是夫妻，我们只是朋友。”
  小萝卜头嘴巴被糖果撑得满满的。
  “知道了，爷爷。”
  妮子的孙子却一脸惊讶。“叔公，您不喜欢姜奶奶吗？我听我奶奶说，您一直喜欢她，不然也不会跟着他在每一个国家跋涉。”
  听见这话，姜喜月脚步一顿，惊讶地愣在原地。
  张二现在还喜欢她？
  可是这几十年，对方一直称呼自己姐姐。
  那一声声呼唤，让她觉得张二已经真的放下了。
  没想到……
  紧接着，姜喜月听到了张二的回答。
  “喜欢。”
  从这个角度，穿过茂盛的灌木枝叶，姜喜月看到他的笑容温柔眷恋。
  “就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你们不能瞎说，叔公怕把她吓跑。”
  紧接着，他又笑着道：“不过你们可以偷偷叫。”
  说完，张二又开始指导种植的工作。
  他经验丰富，又有耐心，很快就点播出了问题所在。
  姜喜月听完他们对话，折返回家，一路上都在沉思。
  傍晚的时候，张二回来了。
  一进门，就对姜喜月道：“我已经和他们都解释清楚，以后不会有人再说了。”
  姜喜月仔细看着他的脸，依稀能看到张二年轻时的模样。
  她这辈子，最熟悉的人就是张二。
  五十年的陪伴，让她对张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张二见她不说话，神色有些紧张。
  “怎么了？脚又疼了？是不是散步走太久？”
  他拉过小板凳坐在姜喜月面前，抬起她的脚褪去鞋子，熟练地帮她按摩。
  一边道：“我之前不是给你画了一条散步的路线吗？只能走那么远，再远肯定就会腿疼的，你是不是偷跑太远了？”
  姜喜月的意识中有些恍惚。
  一直凝视张二的脸。
  缓缓开口：“张二。”
  “嗯？”
  “我们结婚吧。”
  张二的动作倏地停下。
  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身体却紧绷着。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把我当弟弟吗？”
  姜喜月道：“我们结婚吧。”
  她又重复了一遍，看着张二的肩膀开始颤抖。
  “张二，你哭了吗？”
  “没有。”
  他迅速回答，抬手擦了擦眼睛。
  姜喜月叹息：“说谎可就是可爱的小朋友了。”
  张二才终于抬起头，脸上又露出笑容，只是眼睛中溢满惊喜和泪光。
  “我可不想当你的小朋友。”
  他认真地把姜喜月重新穿上鞋子，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然后庄重地单膝下跪，抬起手。
  深吸一口气，用无比正式的语气说出的那句话。
  “姜喜月，你愿意嫁给我吗？”
  姜喜月转头看到镜子里映出两人年迈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揶揄道：“我们这个年纪，还需要求婚吗？”
  张二只是低头亲吻她的手背。
  一如既往的虔诚和温柔。
  姜喜月的心头瞬间柔软，微微点头：“我愿意。”
  一周后，姜喜月和张二的婚礼在小河村举行。
  两人没有对外宣布，只是举办了一个很小的仪式。
  姜喜月戴着村子里小孩子用鲜花编织成的花冠，被张二紧紧拉住手。
  她能感觉到身边这位已经古稀的老人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宣布誓词的时候说错了好几次，最后把戒指戴在了姜喜月的手指上。
  脸上是灿烂无比的笑容，甚至比年少时更加耀眼。
  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中，他凑在姜喜月的耳边低语：“你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样美丽，让我一辈子都无法再离开。”
  两人的婚礼结束后，消息还是传开，陆陆续续有来自全世界各地的礼物，很多都是他们曾经去过的国家和地区。
  婚后，张二的爱好就变成了拉着姜喜月一起散步，口袋里塞满的糖果。
  路上要是如果小朋友说他们是夫妻，就高兴地送一颗。
  五年后，张二在姜喜月的身旁，拉着她的手永远闭上了眼睛。
  头顶盛放的桂花落满他的肩膀。
  姜喜月轻轻帮他扫去，把他的骨灰放在了小河村绿化区的中央。
  又过了三年，姜喜月寿终。
  按照她的遗愿，张潜将她的骨灰放在了张二身边，两人一起看着这片村庄，看着世界，看着他们走过的每一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