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
  他接过雪竹的暑假作业。
  一本语文,一本数学,还有一本日记,一共就三本。
  语文还算好,写了小半,数学写了两页,日记写到七月十号,内容是今天坐车去爷爷家玩,天气很好,太阳很大,路上的花很香诸如此类的话。
  换而言之暑假作业是怎么带去爷爷家的,就是怎么原封不动的被带回来的。
  雪竹一把将孟屿宁抱住,用尽全身的力气哀求他:“哥哥我求求你了,你就帮我写吧,等开学那天我妈妈发现我作业没写完我会被她打死的,老师也不会给我报道。”
  “……”
  既然知道后果这么严重,居然还是硬生生的把作业拖到了最后一天补。
  这种胆识和魄力要是用在正道上,简直前途无量。
  但这种状况很显然是属于自作自受,并不能令孟屿宁心软。
  他面无表情把雪竹带到自己房间,让她坐在自己的书桌上,并说:“怕被你爸爸妈妈发现你在补暑假作业的话就在我这里补吧。”
  雪竹嗫喏道:“那你……”
  孟屿宁面无表情地耷下眼皮看她:“谁让你玩到快开学了才知道回来,自己补。”
  雪竹满脸愁容的看着自己那三本暑假作业,心不甘情不愿的拿起铅笔趴在桌上开始动笔。
  语文作业最难写,要写的字很多,甚至还有整个一页的练字。
  雪竹写到手指都被铅笔压出红印,小指也被铅笔芯染脏,可暑假作业就像是一段永远也走不完的路,一眼望不到尽头。
  仿佛她已经写了一百年,写到快死了,还是写不完。
  这种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折磨让身为小学生的雪竹生不如死。
  她一边写一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写暑假作业,哪怕就只是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每天写半页,也不至于现在搞得这么累。
  越是后悔越是委屈,越是委屈越是绝望。
  孟屿宁坐在她旁边看书,突然听见一声小小地啜泣声。
  他朝雪竹看去,发现她头都快低到桌子里,额前密密的小碎发挡住大半张脸,唯独只露出湿润润的黑色睫毛。
  然后是好响的吸鼻声。
  作业上滴答落下一滴水。
  倒也不至于哭吧。
  孟屿宁无奈地叹气,声音比刚刚柔和了不少:“小竹?”
  雪竹两只胳膊搭在桌上,听到他叫她也不理,用力握着铅笔,那个狠劲恨不得把作业纸戳出洞来,心中的悲愤此刻都化作对她自己这惨淡的人生的痛苦自问,抽泣着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孟屿宁问。
  “怎么办啊?”雪竹边补作业边哭,“怎么办啊呜呜呜呜……真的太多了我真的……呜呜,我写不完,手要写断了我呜呜呜……”
  这语气听着真是又可怜又好笑。
  孟屿宁没忍住,低声笑了。
  雪竹立刻敏感地侧头看他,整个上睫毛和下睫毛全湿成了一簇簇,张着嘴一抽一抽地吸气。
  看脸更好笑了。
  孟屿宁又板起脸,正经问她:“……你下次还把暑假作业留到最后一天写吗?”
  “不敢了,我债(再)也不敢了,”雪竹大着舌头认错,“我绰(错)了呜呜呜。”
  孟屿宁拿过她的作业,终于妥协:“我只帮你写一门,其他的你自己写。”
  雪竹抽答答地说:“谢谢哥哥。”
  紧接着她又一抽一搭地表示他孟屿宁就是她裴雪竹的救命恩人,以后无论是上刀山下火海,当牛做马都万死不辞。
  没多久,夕阳沉下,又浪费了一天。
  宋燕萍叫他们过去吃晚饭。
  “作业先放我这里,明天早上早点起床过来补。”孟屿宁说。
  雪竹用力点头。
  ***
  八月三十一号。
  天气晴,万里无云。
  家中的大人纷纷出门上班,最后一天假期,雪竹怎么也不敢赖床,清早起来敲门来到了孟屿宁家中。
  在家里补作业不安全,以防万一她将犯罪地点选在了孟屿宁家。
  雪竹换好拖鞋走进来。
  孟屿宁正想关门,她却连忙出声阻止了他。
  “先别关门,待会月月姐姐和子涵哥哥吃完早餐以后也会过来。”
  “他们也没写完暑假作业?”
  “啊,不是,”雪竹挠了挠头,“他们也是过来帮我补作业的。”
  孟屿宁好半天没说话,雪竹不敢抬头看他,她知道自己答应过他,剩下的两本作业她自己写,可是她昨天晚上补到十点钟,都在桌子上睡着了,也没写几页,她真的做不到。
  胆战心惊间,雪竹的耳朵突然被一只温凉的手给提了起来。
  她大惊,没料到孟屿宁也会像妈妈一样提他耳朵。
  只是比起妈妈的力气,孟屿宁算是相当温柔了,雪竹没怎么觉得痛,但仍旧是害怕得不行。
  “我答应帮你写一本,”雪竹听见孟屿宁压着嗓音问她,“所以你就又找了其他人帮你写另外两本?”
  雪竹瑟瑟发抖:“作业真的太多了,我真的写不完……”
  孟屿宁淡淡问:“那你要给多少人上刀山下火海,当牛做马万死不辞?”
  从电视剧里学来的话,又不是真要当牛做马,雪竹压根没当真,说出去的话就跟放屁似的,一听孟屿宁提起这个,她才想起来自己昨天还发过这种誓。
  真是狗急了跳墙,人急了什么胡话都说得出口。
  雪竹神情沮丧地问:“难道你真的要我给你当牛做马吗?”
  孟屿宁微微仰头叹了口气,他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可他生气时也仅限于脸色稍淡,眸色明暗交加,脸仍是漂亮温和的,让人觉得他虽然是恼,却又能无线包容对方的错误。
  “现在好像是我在给你当牛做马吧?”他放弃挣扎般低声说,“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