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审人
  最开始, 罗嘉鸣也觉得把元秋平这种机关算尽的人交由法院来判决,未免便宜了这孙子。
  他是一个按捺不住自己脾气的人, 当时就觉得元秋平该死。
  可他还真罪不至死。
  很多事情是可以通融的, 罗嘉鸣想回头还可以想点招,永除后患。
  但还没等他想办法,元秋平被判了死刑, 枪毙。
  最开始, 罗嘉鸣还以为是上头知道了情况,所以从重处理。
  后来他才知道, 施加压力的不是上面, 而是谢蓟生。
  枪毙。
  冷冰冰的一个词, 阮文忽的想起昨天晚上。
  她问谢蓟生是否高升, 他并没有回答, 而是岔开了话题。
  “那他之前来省城调查文物走私的事情……”
  “借调, 将功补过。”汪老爱惜名声,更是不想让葬身异国的老友名声受损,谢蓟生是他的遗腹子, 自然要舍出颜面去保。
  将功补过。
  此间事了, 谢蓟生就离开了省城公安局。
  “你可知道, 他是我们团部最优秀的兵。”尖子兵, 不管是在部队还是在学校, 谢蓟生都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个。
  没人比罗嘉鸣更清楚, 毕竟在过去的几年他一直视谢蓟生为自己的竞争对手。
  后来, 他们不得不退伍。
  谢蓟生有大好的前程,公安部、武装部都随着他挑。
  可他偏生去了小县城,还险些把命丢在那里。
  命是保住了, 可前程没了。
  最让罗嘉鸣窝火的是, 就连这些真相,他都不能跟阮文说!
  除了凶神恶煞地看着阮文,他又能做什么?
  阮文觉得自己隐隐抓住了什么,元书记的死和她有关?
  按照罗嘉鸣这说辞,是谢蓟生冲冠一怒为红颜?
  她当时政审被举报这件事和元……
  政审。
  元书记知道她的来历,却装聋作哑。
  阮文忽的抬起头来,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罗嘉鸣。
  有那么瞬间,罗嘉鸣恨不得给阮文一巴掌。
  她怎么就能如此的理所当然。
  “如果可以,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脱下军装,就变成了街头混混流氓吗?”阮文知道,这件事中罗嘉鸣肯定出了力,不然他怎么可能一而再的去安平县,遵循内心的呼唤,命运的安排去和女主偶遇吗?
  可那又如何?
  自己就任由着他威胁?
  在这件事上,阮文亏欠了谢蓟生,可她不欠罗嘉鸣分毫。
  年轻的男人在听到这话后扬起了拳头,目眦尽裂!
  “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不远处,薛亚男看的触目惊心。
  她都不知道怎么搞的,为什么阮文和这个男人吵了起来。
  男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哪是什么对象,仇人也不过如此。
  再这么下去,阮文是要吃亏的,薛亚男连忙去喊人。
  楼下。
  阮文看着罗嘉鸣,轻声问道“我父母不在了吗?”
  方才还怒目金刚一般的人,霎时间像泄了气的气球,脸上闪过一丝紧张。
  “你爹妈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他自然是知道的。
  小说里的罗嘉鸣不知道,可现在他是知道的。
  阮文不傻,谢蓟生没有必杀元书记的理由,就为了元秋平没有出面解释她的政治身份?
  她认识的谢蓟生,还不至于小肚鸡肠到这种地步。
  能让那个男人不惜代价的做这些事,阮文想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死生事大,不外乎如是。
  谢蓟生不止是在为自己鸣不平,也是在为死去的人讨一个说法。
  从原主被送到阮姑姑身边养着,到最后死去,原主的父母又发生了什么,阮文不知道,但谢蓟生知道。
  罗嘉鸣的反应告诉了阮文答案,她挣脱开男人的束缚,转身离去。
  “你难道就不关心……”
  他忽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原本带着怒和恨的眼睛,此时此刻却透着迷茫。
  “我想知道的事情很多,可你能告诉我吗?”
  她又不是傻子,她当初工作的时候都有保密协议,何况是这种国家级科研项目。
  如果能说,谢蓟生会不告诉她?
  只不过,她不是阮姑姑那么好糊弄。
  或许阮姑姑也知道了,但是她内心深处不想承认。
  阮文的脸上满是讥诮,让罗嘉鸣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人太聪明了,只从几句话里就猜出了一切。
  有那么一瞬间,罗嘉鸣明白了谢蓟生的心思,与阮文说话,说多错多,倒不如离去。
  那纤细的背影渐行渐远,和其他回宿舍的女生们混合在一起,逐渐模糊起来。
  薛亚男带着陈芳园和黄春华下来,迎面遇到了阮文。
  “阮文,你没事吧?”
  怎么哭了呢?
  阮文抹去了脸上的泪,“没事,麻烦你们了。”
  这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问,唯一看到了两人争吵的薛亚男,却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缘由。
  205宿舍异常的安静,不知道是谁开了半扇窗,隔壁207宿舍的笑声传来,显得格外的热闹。
  涂宝珍敲门进来,“阮文不在吗?”
  她是非金属材料专业的,不过目前都是一块上课,更为精细的专业课到大二才开课,现在多是一些公共基础课程。
  涂宝珍过来问阮文题目。
  薛亚男小声说,“阮文睡觉了,要是没什么事那明天再说?”
  舍友心情不好,回到宿舍后洗脸刷牙后就躺在床上。
  她本就身材单薄,又睡在上铺,这么一躺下整个人都瞧不见了。
  涂宝珍探头看了眼,小声的问,“她怎么了?”
  没人说得清到底怎么了。
  到最后,还是陈芳园找了个托辞,“今天出去忙了一天,累了。”
  “哦。”涂宝珍抱着书走了。
  207宿舍的女同志们都在各自忙碌着,瞧到涂宝珍出去没一分钟就回来,高明月随口问了句,“阮文还没回来?”
  “躺下了。”涂宝珍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着贴在上铺床板上的报纸,她挪了下枕头让自己舒服点。
  “她们宿舍不一向睡得晚吗?不过也没事,实在不行宝珍你明天回家一趟,去研究所大院让那些研究员们帮你讲题呗,他们不比阮文厉害?”
  卢文英这话说的让其他舍友侧目。
  谁没事会拿阮文和413研究所的那些研究员比啊?
  高明月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卢文英就顺着向上爬,“我记得说阮文今天去街上给人修收音机了,估摸着忙了一天累了,明天反正还要一起上课,到时候再问呗。”
  年轻姑娘们容易勾心斗角,就像是男人们聚在一起会吹牛皮,私底下也会有嫉妒心。
  这是人之常情。
  高明月到底是妈妈级选手,上班时又不是没经历过这些,还能不懂卢文英的心思?
  年轻姑娘长得漂亮,一贯是被人追捧的。
  可山外有山,有一个比她更年轻更漂亮更聪明的女孩子出现了。
  卢文英被忽视了,就连其他系的学生拐弯抹角都是借着她们打听阮文。
  自尊心受挫,哪能受得了?
  明里暗里总是想贬低阮文一二,好像那样就显得自己很厉害。
  这种幼稚的事情,也就是年轻人才有心情。
  像高明月,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在学习,还真没这个心。
  夜色渐深,宿舍楼也安静了下来。
  旧日去,明日来。
  新的一周开始,阮文又开始忙碌起来。
  “你在做什么?”
  “根据课程表做一下未来的学习规划。”入学一个多月,阮文已经适应了当前的学习节奏。
  阮文把自己的时间安排的满满的。
  周末没事,就去街上修收音机,还可以再试着修理手表和其他的小物件。
  平日里的话,除了看专业类书籍去实验室做实验,那就是搞翻译。
  陈芳园指了指“看英语”那一项,“你怎么安排那么多时间学英语?”
  她知道阮文基础扎实,不像其他人那样把大部分课余时间用在一些基础知识上。
  但没必要在英语上用这么多时间吧?
  阮文把时间安排的紧凑,“说不定哪天就用到了呢,国外的科学技术比我们先进太多了。咱们想要看最新研究成果,也要用英语啊。”
  陈芳园小声说了句,“咱们又不能光明正大的看。”
  “快了。”阮文笑了下,和美国建交是79年年初的事情,彼时会引发英语热以及出国热。小说里祝福福也有机会出国,不过最终没能成行,因为继母给她安排了相亲。
  阮文正想着,听到陈芳园说,“咱们五四的时候会有运动会,还有文艺汇演,你不得准备节目?”
  “我还真忘了。”阮文有些不好意思,她前世的时候也不是运动健将啊,顶多就是凑个数方便拿奖学金。
  这副身体更加瘦弱些,虽然阮文有注意锻炼。
  但距离参加运动会还有些距离,至于文艺汇演……
  她当观众,呱呱的鼓掌,成吗?
  陈芳园还是第一次看到阮文一脸苦样,她捧着肚子笑,“那可完蛋了,我听说接力赛是必须参加的,你可得好好准备下。”
  “啊?”还要跑接力啊。
  两人正说着,班长张爱国过来,“对了阮文,下个月五四青年节咱们班要报一些体育项目,你看你能参加哪个。”
  原则上是有女生的专业,必须参加至少两个项目。
  阮文看着铅笔圈出来的重点内容,“有铅球吗?”
  狼灭如阮文让陈芳园和班长都傻了眼。
  “我开玩笑的,那个我跑一百米和混合接力好了。”
  她这小身板玩铅球?估摸着没把铅球推出去自己先骨折了。
  班长听到这话冲着阮文竖了竖大拇指,“你放心,你落下多少,我们男生追上多少。”
  他们,永远是阮文最坚强的后盾!
  阮文十分感动,然后第二天她就后悔了。
  班长和生活委员天天拉她去跑步,美其名曰“强身健体勇夺第一”。
  好胜心全都写在了脸上。
  生活委员:“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阮文你其他方面都很优秀,体育难道不想拿第一吗?”
  班长:“就是,就这半个月,我们陪着你一起练。”
  阮文:“……”你们昧着良心说话。
  阮文德智美还行,体劳全面拖后腿的那种。
  哪里优秀了?
  “快点快点,先把耐力锻炼出来,回头冲刺下很简单的。”
  阮文跟在后面叉腰跑,“报名接力的都有谁啊?”
  “我俩还有曹丹青。”
  阮文:“……”冤家路窄。
  生活委员以为阮文是在纳闷曹丹青为什么没来,他解释了句,“小曹在全国中学生运动会上拿下了一百米和五千米长跑的冠军。”
  阮文登时两眼放光,“那我还练什么?”
  曹丹青完全可以弥补她落下的距离嘛。
  她单方面宣布结束和曹丹青的“冷战”。
  生活委员苦笑,“不行啊,咱们这一届还有很多当兵的高考进来,小曹估摸着跑不过他们。”
  帅不过三秒。
  阮文喘着粗气,“那他还不抓紧练?”
  “小曹说根据木桶理论,你是最短的那块板,把你练好了就差不多了。”
  阮文:“……”
  她现在想跟曹丹青打一架怎么回事。
  阮文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腿,跟在班长和生活委员后面跑。
  曹丹青终于来合练,那已经是四月底的事情了。
  彼时,阮文收到了三封信。
  一封则是来自周建明。
  小表哥这次来信活泼了许多,“……前些天我们进行‘军训’,我之前参加过公社的民兵团,摸过枪,射的最好。你们学校操练了吗?听说五月份的时候我们会去工厂实习两天,我有些想念那些大块头的机器了。文文,我想我即便是考上了清华,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没有你和小陶聪明,不过勤能补拙嘛,我会继续努力的。”
  这是一封充满了表情包的家书——
  军训是一个年轻人匍匐在地上。
  枪画的活灵活现。
  机器是纺织机。
  文文嘛,是扎着两个小马尾的漂亮女孩。
  最后还来了个结实有力的右臂表示自己很努力。
  阮文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第二封信是陶衍写的。
  颇是言简意赅——
  小阮同志,我已将你推荐给东山出版社的罗主编。
  下面附了罗主编的联系方式。
  第三封信正是这位罗主编写的。
  希望能够和阮文面谈,留下了出版社的电话号码。
  出版社就在省城,想要见面倒还算方便。
  阮文当即去打电话,看着排的长长的队伍,她拐了个弯出了校园。
  直接去出版社登门拜访。
  东山出版社距离北山大学不过三条街的距离。
  这会儿出版社里正热闹。
  “我特意打听了,那个姑娘年轻还是大学生,关键是还蛮有才华的,你见见怎么了?说不定见了面人家还瞧不上你呢。”
  面对长辈,罗嘉鸣有些不耐,“我不见。”
  “你爸有了新妇早就忘了你妈,我给你介绍一个你不见,怎么着还等着你后妈给你介绍对象吗?”罗主编气得要死,罗嘉鸣的母亲去世的早。
  她家兄长又是个铁心肠的人,把小小的孩童丢到部队里去过活。
  后来再娶亲爸都变成了后爸,那个小嫂子也有手段,整个罗家都被她拿捏着,也就剩下她这个姑妈还关心侄子几分。毕竟,她和去世的前嫂子是大学同学,姑嫂关系本来就好。
  可她的好心,全被这混小子当作驴肝肺了。
  说话间,罗主编气的眼泪都要落下来,“行行行你不见,等着将来我百年九泉之下再向你妈谢罪好了。”
  罗嘉鸣最是受不了女人哭哭啼啼,“亏得您还是党员呢,还相信死后事?”
  罗姑姑这下眼泪是真出来了,便是眼镜都模糊了起来,“好好好,是我多管闲……”
  主编室的门被敲响,“主编,有个年轻的女同志来找您,说是陶衍老师介绍过来的。”
  罗主编听到这话一愣,“她怎么自己过来了?”
  “那我先走了。”罗嘉鸣最近心气不顺,他的工作调动还没进展,在省城呆着又被姑母耳提面命,已经快把耐心耗尽。
  “你给我呆着,正好见见人。”
  罗嘉鸣转过头去看向窗外,不屑的切了声。
  他姑母能介绍什么人,只要是个女的都恨不得塞给他,生怕他不结婚。
  主编室的门被推开,助理编辑带着人进来。
  年轻的姑娘稍显清瘦,但眉眼精致如画,这让罗主编笑了起来。
  “小阮同志是吧?老陶特意向我推荐了你,我这边忙还没顾得去找你。”
  罗嘉鸣听得一愣:不会吧?
  阮文看着面色慈和友爱的中年女人,“我原本想打电话过来的,不过排队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就冒昧过来,希望没有耽误您什么事。”
  罗嘉鸣眼皮直抽抽,他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被他姑母热情拉着的人。
  这个世界,真的非常的小。
  罗主编把侄子的震惊理解为惊喜——
  谁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呢?
  瞧瞧这小子,刚才嘴上一万个不乐意,仿佛自己把他推进火葬场似的,现在倒成了个小呆瓜。
  “没耽误没耽误。”
  阮文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人,直到这人回头,她这才反应过来。
  罗主编,罗嘉鸣。
  一笔写不出两个罗字,这分明是一家人!
  罗主编看着这对小年轻,越看越满意。
  罗嘉鸣往外去,“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能有什么事?”罗主编一把拉住了侄子,“不好意思小阮同志让你看笑话了,这是我侄子罗嘉鸣,来看望我呢。”
  阮文拘谨的笑了笑,要不是因为这其中有陶永安爸爸的情面,她也想有事离开呢。
  “你不是说请吃饭吗?小阮同志你看这样好不好,正好到晌午了,咱们去国营饭店吃点东西,饭桌上聊一下书的事情。”
  罗嘉鸣登时看向阮文,鹰隼般的眸子犀利带刺,“书,什么书?你出书了?”
  像是在审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