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小谢回来了
  晚饭的时候, 周建明冷不丁的开口,“下午汪常阳去你们会计室干什么?”
  “没什么啊。”阮文神色坦然, “怎么了?”
  怎么了?周建明觉得这丫头在跟自己装傻。
  “他闺女十二, 没比你小几岁。”
  饭桌上阮秀芝看了眼儿子又看了看侄女,没说话。
  谢蓟生不紧不慢地吃着地瓜喝着粥,似乎对这家的家事充耳不闻。
  “哥你打听的这么清楚, 难道是看上汪常阳他闺女了?”
  饭桌上响起两道闷笑声。
  周建明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妈你还笑,你家阮文都快被老男人拐走了, 你都不着急啊!”
  他知道, 汪常阳是大学生有知识有文化, 不但工资高性格好, 在车间里声望也高。
  可是他不能接受妹夫比他还要大一旬这个事实。
  “行了, 你以为文文跟你似的没脑子?”阮秀芝说了句公道话, “别胡说八道,让谢同志看笑话。”
  谢同志含蓄的笑了笑,“没有。”
  目光落在阮文脸上, 短暂的停留了下这才离去。
  阮文浑然未觉, 她在想事, “我明天去省城一趟。”
  安平县有二棉厂和其他加工厂, 配套建设了火车站往外送货, 从县里到省城坐火车还算方便。
  然而……
  “后天刘家河的刘小虎结婚, 我明天得去帮忙。”周建明挠了挠头, “你去省城干什么呀,要不下周去,下周我肯定有空。”
  他绝对不可能让阮文一个人去省城, 年纪轻轻的姑娘家, 不安全。
  “我想去看看买点书什么的,我自己去就行。”
  “那可不成,要不妈你跟文文一起去,不是说队里的活干完了吗?”
  “你是不是傻?松土之后得灌溉了,还有咱家自留地里也得种菜,不然夏天吃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周建明头疼的很,余光瞥到谢蓟生身上时,他嘿嘿一笑,“谢同志要不麻烦你陪着我家文文去一趟省城?来回票钱我出。”
  阮文小声嘀咕了句,“找他保护我?他自己还被人捅了刀子呢。”
  说这话的人被踢了两脚。
  周建明借机会桌底下“报仇”,嘴上客客气气的,“谢同志明天方便吗?”
  “嗯。”坐在阮文对面的人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小米粥喝的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周家母子俩都十分满意,异口同声,“那就麻烦谢同志了。”
  有那么一瞬间,阮文觉得自己跟被卖了似的。
  偏生对面谢蓟生端坐在那里,神色坦荡荡,让人越发的郁闷。
  第二天一大早,谢蓟生骑着自行车带阮文去县火车站。
  从安平县到省城,坐火车得五个多小时。
  老绿皮火车晃晃悠悠,车窗外的大烟囱和绿油油的麦田缓缓走过。
  车厢里很是热闹,靠窗的位置阮文拿着一本《学生时代》看的津津有味。
  谢蓟生看了眼低头看书的人,收回目光端正坐姿,他闭目休息。
  从火车上下来,正好吃中午饭。
  找了辆人力三轮车,谢蓟生带人去国营饭店。
  他们去的有点晚,荤菜基本上没了。
  服务员看谢蓟生身姿挺拔,红着脸推荐了一下本地特色,“我们这的桃花面很不错,要不我让大厨给你们做两碗桃花面?”
  “那就麻烦了。”
  一碗桃花面三毛八,需要三两粮票。
  阮文正打算去付钱,谢蓟生抢先一步。
  等他回到座位上,忽的听到阮文问他,“你真的是公安局局长?”
  眼皮子底下有很多事,阮文都没发现。
  比如谢蓟生身上有粮票和钱。
  大概是邹队长来探望时悄悄留下的。
  可他为什么要留在她们家呢?
  谢蓟生看着那漆黑的杏眸,“很重要吗?”
  “重要啊,你要是公安局长的话,为什么要在我家?莫不是对我一见钟情了?”阮文十分风骚的撩了下头发。
  她本就长得好看,不过和爱美女青年喜欢捯饬自己不同,阮文觉得要先丰富精神世界。毕竟长得好看的人,随便收拾下就是美人,哪需要精心打扮?
  保持干干净净的就行,没必要花费时间瞎折腾。
  就像是这会儿,向来低调的二棉厂厂花轻撩秀发,明明清纯至极的人,却流露出妩媚风情。
  纯与欲,似乎只隔着一层窗户纸,她想什么时候捅破都可以。
  谢蓟生唇角微微一扯,“不是。”
  “那就好。”阮文松了口气。
  谢蓟生:“……”倒也不意外,这的确是阮文的反应。
  省城国营饭店新来的大师傅是晋省人,擅长面食。
  这一碗桃花面做的尤其美味。
  脸大的海碗里面,是细细长长的面,一根将近半米长。
  关键是这些面条一般粗细,十分的匀称。
  最上面卧着一块方圆一寸半的红烧肉,雕刻成桃花状,红烧肉下面撒着一层绿色小葱叶,摆成了桃花与桃叶状。
  雕刻剩下的红烧肉散落在面条上,宛如缤纷落英。
  海碗边儿卧着两个炸丸子,宛如蟠桃。
  可惜没手机,不然阮文肯定拍下来发朋友圈。
  这桃花面不光看着好吃,味道也是一绝。
  老母鸡熬成的汤味浸入了面条,面里透着肉味,十分的鲜美,阮文到最后把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浑然不在乎小谢局长看自己的目光。
  只要她不觉得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从国营饭店出来,阮文打听清楚直奔新华书店而去。
  她是来买书的。
  前世那会儿,阮文和朋友搞辅导机构,什么东西都要略知一二,老三届的高考题她还真看过。
  当时阮文觉得自己要是回到七十年代参加高考,肯定能考上清华北大。
  刚恢复高考之际各省、市、自治区自主命题,高教局给出的指示是“不要出太难”,毕竟高考停了十年,学生们的基础知识太过于薄弱。
  那些高考题目对21世纪那些书山题海中杀出来的学生们来说,so easy。
  但在当年……录取率极为惨淡。
  考生们用于学习的时间太少了,就算是现在的人,毕业多年后初高中的知识储备也都还给了老师,何况一下乡就是几年、十年的知青们呢?
  因为是各省市高教局自主命题,阮文的知识面也没能覆盖本省的老三届高考题。
  不过考试嘛,千变万化不离其宗,只要把课本吃透,倒也难不住她。
  关键是,其他考生呢?
  比如她家那个青铜小渣渣。
  谢蓟生看着阮文拣选出来的书,皱了皱眉头,“你想要做老师?”
  “真聪明。”
  十分敷衍的回答,显然他猜的不对。
  谢蓟生猜不透阮文的心思,索性不再多想。
  店员帮忙把书捆绑好,他主动拎着。
  “要去百货商店看看吗?”
  “去,我要看些东西。”
  省城里的百货商店相当热闹,阮文职业病驱使,直接去看了各色布料。
  谢蓟生拎着书去看其他东西,找过来时就看到阮文和售货员热聊。
  “现在最畅销的是的确良,灯芯绒等到秋冬时候卖的特别好,扯上几尺布回去做衣服,保暖又好看。这不是夏天快到了吗?一棉厂这边推出了的棉麻混织布也挺受欢迎的,结实又凉快,关键是便宜。”
  阮文指了指那边的牛仔布和呢子布料,“那俩呢?”
  “那俩买的人少,也贵。”
  牛仔布还是从香港那边传过来的,不过之前破四旧,时髦发型和衣服都被破坏了,穿牛仔的少了很多。
  呢子也一样,都是小资产物,大家都不敢穿。
  “我说嘛,有点掉色的样子,要不同志你便宜点卖给我?”
  售货员听到这话迟疑了下,看着笑眯眯的女孩,她咬了咬牙,“行,一尺布我便宜你五毛钱。”
  这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处理掉再多放点的确良和灯芯绒。
  阮文拿出布票,付了钱,满意的把那四尺呢子布抱走。
  一转身,看到谢蓟生站在自己身后,她吓了一跳。
  “你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也不说话,把我吓死你就开心了?”
  “开心。”
  阮文:“……”早知道就该让他冻死在山上。
  提前完成了任务,阮文直接往火车站去。
  当天晚上就回了家。
  阮姑姑帮着收拾东西,毛呢布料里抖出来一罐扁平铁罐装的凡士林。
  她笑了下,这孩子平日里忙里忙外的就是不知道捯饬自己,这回难得的上心。
  当时阮文忙着整理书,压根没注意,收拾妥当后看到桌上凭空多出来的凡士林。
  她有些懊恼,明明去了省城,咋就忘了买这些?也不知道阮姑姑从哪里搞来的。
  下次她一定记住。百雀羚、友谊霜、蛤蜊油、雅霜、珍珠霜,全都给阮姑姑带回来!
  ……
  虽然已经退伍,谢蓟生依旧保留着部队里养成的习惯。
  天刚蒙蒙亮,他就出去跑操。
  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阮文正在庭院里的小木桌上吃饭,左手拿着本《代数》,看封皮的破旧程度,怕是从废品站里扒拉出来的。
  阮文看着题目在心算。
  她前世的时候特别爱学习,那会儿小,总觉得自己好好学习成绩好,爸妈就不会吵闹打架了,就又能一家子和和美美。
  可后来阮文发现,她拿再多的三好学生奖状都没用,比不上弟弟妹妹的撒娇。
  阮文对父母死了心,好在她上进,读书的时候从不偷懒,靠着助学贷款、兼职和奖学金,大学生活也过得充实。
  拿惯了一等奖学金的人,看这老教材也不费力。
  核对着参考答案,阮文夹萝卜条吃。
  还没等碰到碗,筷子被人没收了。
  阮文抬头,看到额头上布着薄汗的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落下,单薄的背心贴着身体隐约露出结实的肌肉,格外的性感。
  有那么一瞬间被美色迷惑,阮文及时抽离自己的情绪,“你抢我筷子干什么?”
  谢蓟生摇了摇手里的东西,“你确定这是筷子?”
  筷子成双,而谢蓟生手里只有一支铅笔,刚从阮文手里抢过来的。
  他一进来就看到阮文拿着铅笔去夹菜,浑然不知的模样。
  阮文面色不变的自卖自夸,“这说明我学习专注。”
  拿起一旁的筷子,阮文把小碟子里的萝卜干全都夹到自己碗里——
  才不给小谢局长留呢。
  阮姑姑是个最擅长操持的人,腌的萝卜干脆而可口,酸中透着一点点辣。
  爽口小菜,阮文十分喜欢。
  ……
  四月底的时候,阮文把去年的账目整合完毕,和陈主任进行讨论。
  “我下个月再把前年的账本按照这个法子再统计核算一遍。”
  陈主任看着新的账本,较之于过去十多年来自己一直使用的统计方法,新的做账方法虽然复杂了些,但是账目上更加清晰,有预见性。
  当然,现在统筹统销,这预见性就打了不少的折扣。可如果放开市场的话,那就能从这新的账本上看出厂子里的经营,根据过往的进出货,预估明年的生产销售。
  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本法,作为一名老会计,陈主任自然相信数字支撑得到的结论。
  会计室的另外两个老大姐觉得阮文这法子虽然新奇,但也就是新奇而已,没什么用处。
  不过三位老大姐倒是在一件事上达成共识——有心熟悉账目是好事。直接看结论固然能了解厂子里的情况,但远不如一笔笔账目来看,自己再做一遍总结来的印象深刻。
  二棉厂的旺季是下半年,上半年反正就这样,就让阮文去看账本呗。
  有陈主任这个靠山撑着,阮文看完了前年的账本,继续往前翻。
  她越发的轻车熟路,等到六月底的时候,已经把二棉厂过去五年的账本全都看了一遍。
  虽然是前些年的账本,但阮文做账的时候一点不糊弄,倒是把自己的会计做账能力又提升了不少。
  这会儿阮文核对完最后一笔账目,抬头看向远处放松眼睛和脖子。
  余光瞥到郭安娜拿着小镜子在偷偷补妆。
  涂抹了口红后,安娜小姐明艳动人了许多,透着几分娇俏。
  郭安娜沉浸在自己的美貌之中,完全没注意到阮文的目光,她到点下班走人。
  “人家约会呢,阮文你也上点心。”刘春红恨其不争,当初人家小谢同志就住在她家里,近水楼台先得月懂不懂啊。
  白白错过了机会,不然跟着小谢同志去省城也好啊。
  这姑娘,长得好看人又机灵,怎么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这么不上心呢。
  “病……小谢同志人家有未婚妻。”阮文胡诌了一句,反正小谢同志人已经走了,这件事死无对证,“我才不要被人未婚妻找上门呢。郭安娜的对象是谁啊?”
  阮文随口一问,不然办公室这俩大姐肯定又一直念叨谢蓟生,她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
  “你这都不知道?就是你们村的那个知青,小魏是吧?对,就是姓魏,我听安娜她妈提到过。”
  阮文还是有些惊讶——
  魏向前是有什么会计情结吗?
  上辈子是原主那个倒霉蛋被盯上,这次换了郭安娜。
  “郭安娜能看上他?”要知道之前郭安娜还特意去小谢局长面前刷脸,怎么一转眼就退而求其次选了魏向前?
  关键是这退的有点多了吧?
  “你这就不懂了吧。女人要的是什么,男人的贴心!小魏虽然就是个穷知青,不过他会照顾人啊,之前安娜她妈住院,小魏白天下地干活,晚上不睡觉在医院里鞍前马后的照顾。要你,你不感动?”
  感动,感动的命都没了呢。
  阮文收拾东西下班。
  ……
  周建明在厂门口等着阮文出来。
  他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跟工友们打招呼,余光瞥到阮文和汪常阳有说有笑的出来。
  不好!
  周建明心中警铃大作,上次他亲自把那瓶凡士林还了回去,还搭了自己一瓶啤酒。当时汪常阳欲言又止,一副十分受伤的模样,弄得周建明都不好意思。
  可他家文文那么优秀那么好看一姑娘,干嘛嫁给一老男人给人当后妈?
  那次之后汪常阳倒是没再送东西,可现在这是咋回事?
  为啥文文笑得这么开心?
  周建明一张脸几乎耷拉到地上。
  语气都冷冰冰的,“磨磨唧唧干什么?回家!”
  阮文笑着和汪常阳道别,“谢谢汪主任,我尽快把书看完还给您。”
  自行车离开工厂有一段路,周建明终于憋不住,“你找他借什么书?”
  “《立体几何》啊,这本书哪都找不到,新华书店和废品站都没有,汪主任说他那里有一本,借给了我。”
  阮文扬了扬包里的书,“等我吃透了这本书再教你。”
  实业兴国,工业强国。
  到了二十一世纪,国内某些制造业都远远落后于国际先进水平。
  本就是理工科出身的阮文,这会儿自然首选工科,而工科基础正是数学。
  不止她学,连带着周建明也跟着搞学习。
  这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一共17册,内容不要太多。阮文自己先过一遍然后吃透,再把精简后的知识点教给周建明和王春香。
  如今数学方面九本书就差最后这本《立体几何》,等学完这个,数学这个老大难问题算是解决了。
  语文嘛,重在平日里的积累。
  除此之外就是必考科目政治,和理综——物理化学。刚恢复高考的时候,外语并非必考科目。
  政治需要多看报,物理化学那八本书嘛,等她啃完课本再说。
  阮文做了详尽的规划,力求把青铜选手周建明带成钻石。
  周建明不知道自家妹子目标远大,他险些抓不住车把,“还学啊……”哀嚎声起,惊动了河边的青蛙,登时一阵此起彼伏的蛙鸣。
  听到这哇哇的“哭声”,周建明更悲伤了。
  ……
  夏至之后天黑的晚,坐在后车座的阮文正欣赏着悬在天边如绸似锦的晚霞,忽然间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福福,快快,有鱼上钩了。”
  阮文下意识地探头看去,只见钓鱼竿高高的甩起,紧接着一条肥美的鲤鱼躺在了岸边。
  段美娟一蹦三丈高,“好大的鱼啊,我们晚上可以吃烤鱼喝鱼汤了。”
  一旁赵胜男也有些兴奋,“福福运气可真好。”
  祝福福含羞带涩的笑了笑,“咱们再试试吧。”
  她今天下午学习的时候又听到了那声音——钓鱼。
  只有两个字。
  祝福福很是听话的尝试,果然钓到了鱼。
  三个姑娘兴奋的挂上鱼饵继续钓鱼。
  周建明骑车拐弯,嘟囔了句,“这个祝知青,运气可真好。”
  是啊,锦鲤运加持的女主,作者的亲闺女,躺赢人生自然想要什么有什么。
  不过那是祝福福的人生,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阮文笑了笑,抱紧了自己的小碎花布包,这才是她改变命运的金手指。
  远远的,阮文就听到了她家那边的嘈杂声。
  周建明家门口很热闹,热闹到兄妹俩险些挤不进去自家的院门。
  “建明阮文回来了啊。”
  “快进去快进去。”村里人兴奋中透着神秘,“小谢同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