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凌市。
  度假胜地, 多山谷的地势,新建的酒店位于山谷附近, 此前因为地震, 施工项目暂停数月。
  直到今日,才顺利复工。
  其实早在半年多前,凌市的地震修复工作就已经做得很完善, 只是中间需要经过较多关卡, 流程也多,需要各个项目组来进行实地考察。
  如今, 沈河与严永妄的到来, 相当于是最后一个程序。
  圣诞节那天, 十二月二十五号, 两人乘车到地点看过, 签过了相关文件。
  翌日, 顺利复工。
  ……
  坐在车内,经理看着旷别已久的老总和秘书先生,恭敬道:“老板、沈秘, 已经订好餐馆了。”
  沈河点了点头, 说好。
  晚饭是和项目相关人员一块吃的, 很少碰酒。在座几人好像都打听过严永妄的喜好, 只上了一瓶酒, 也不劝酒, 想喝的自己斟就是。
  酒足饭饱, 各自散去。
  严永妄收到了一通电话,是朝灵犀的。
  他接起。
  “怎么了?”
  “你现在在哪里?”
  “凌市,xx路。”
  “……”朝灵犀沉默了一会, 小声道:“去出差, 对吗?”
  沈河探来疑惑的目光,严永妄抬手示意他先缓步,专注回电话。
  “对,”严永妄回他:“你有什么事吗?”
  沈河做口型:谁啊?
  严永妄没来得及回答他,只追问:“究竟怎么了?”
  因为板着脸,说话时候语气也很冷淡,听起来就像是诘问。沈河皱起眉头,他不安地站在原地,脚尖稍点地,一同吃饭的人在走廊前方,看到他们停下,高声问道:“严总、沈秘,怎么了?”
  沈河抬手,没回身,摆了一下,示意他们先行离开。
  严永妄只听到朝灵犀那边一声低笑:“没什么,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首都在下雪吗?”
  “……嗯。”
  “忘了和你说圣诞快乐。”严永妄舒缓眉头,低声道,朝灵犀也接受了,他温柔说:“虽然我不过圣诞节,但还是很开心收到你的祝福。”
  “严严。”
  他第一次这样唤他。
  从前,朝灵犀总觉得男孩不能叠音喊,女孩倒是可以。
  于是,喊严永妄时,总是一本正经的,有时候喊全名,有时候喊名字;可是一到朝倦时,就甜蜜蜜地喊“倦倦”“女儿”。
  男女差别很明显,不过严永妄没有很在意。
  他的小时候,严蚩、施献缘总爱喊他“严严”“宝贝”“心肝儿”。
  等到他们离开,再没有人这样喊过。
  这是头一回,在四年以后,如今的寒天,十二月的“春城”凌市。
  依旧带点温暖的天气,与好远的,下着雪的首都,遥遥相隔。
  严永妄听到了朝灵犀,柔柔地唤他“严严”。
  他的右眼皮微微一跳。
  “嗯?”
  严永妄低沉应了一声,“怎么这样喊我?”
  朝灵犀笑了:“只是忽然很想。”
  他说:“很奇怪。”
  “好、好,”朝灵犀说,“下回不这么喊了。”
  严永妄听到“下回”,心里微微松了口气,他道:“不知道为什么,你的电话让我有点不安。”
  “总感觉好像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一样。”
  “不会,你身边只会有好事情,永远不会有坏事情发生。”
  朝灵犀无比笃定地道。
  “……”严永妄垂下眼帘,“那我挂了?”
  “嗯。”
  “天冷,多穿衣。”即便知道朝灵犀并不需要这样的关心,严永妄还是说出口。
  朝灵犀全部接受。
  “好的。”
  “再见。”
  沈河茫然地想:老板究竟是在和谁打电话?
  这样亲密的口吻,不像是普通朋友关系。
  可要说是“朝倦”,又感觉不像,因为明明对话可以再亲密、深入些。
  他作为旁观者,只能感受到这些。
  而严永妄也没有回应的意思,他挂了电话后,只是沉默两刻,而后陷入了深思。
  沈河便也不敢再追问。
  ……
  严永妄在想一件事。
  他觉得最近的朝灵犀好像有点奇怪。
  奇怪的点在于,他对于他特别眷恋,那种黏糊劲儿,是以往没有的。
  今天的电话不是例外,前两天也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好像电话里说不尽他对他的关爱,他很想再多说几句,碍于某些原因,似乎又无法继续说下去。
  秘密。
  隐藏于朝灵犀口中。
  他无法强硬取得,只能从各种细节揣测,琢磨,思考会不会发生什么坏事。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会让朝灵犀一直惦念着他,时不时地拨打电话来询问他的近况?
  ……严永妄不明白,他挂了电话以后,沉默片刻,才对沈河说:“首都在下雪,对吗?”
  沈河:“是,今天下了很大的雪。”
  “同事们还拍下来,发在公司大群里。”
  严永妄很少看那个公司大群,他听完以后,才打开群。
  视频点开。
  难得的大雪,雪花纷纷扬扬,盖在大厦上。
  像是给楼穿了一层雪白铠甲。
  伴奏是微信拍摄时,可自选的轻快节奏。
  严永妄关掉视频,他脸色淡淡,说:“回酒店吧。”
  回去,该做的事做完,严永妄在引擎软件上搜索:
  [忧郁外现是什么样的?]
  [冬日是否是心情低落的易发季节?]
  ……
  朝灵犀从首都的高楼往下觑,只能看到这个世界在下雪。
  下的雪特别厚,特别白。
  像是要用纯白盖掉所有的污秽。
  他的面容苍白,垂眸算着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
  从去年到现在,几百天的时日。
  与严永妄相伴几百天的日子。
  他感到胸腔满出来的疼痛,神骨紧缩,灵血叫嚣。
  这个世界在排斥着他的存在——一如严蚩、施献缘,在这个世界里硬是以“飞机失事”的事故而离开。
  和他不一样的是,严蚩、施献缘是封闭了所有神通来到这个世界。
  相当于凡人。
  才能够在这个世界,打下基础,建起一个“严氏帝国”,为严永妄未来的日子奠定了基石。
  而时间太久,封闭神通,慢慢地松动,一旦松动,就意味着这个世界察觉到了异样。
  异样让世界做出了反应。
  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一旦被发觉,就会被世界“弹出”。
  他来得匆忙,甚至没有封闭神通,能熬到如今,已经废了很大功夫。
  女鹅曾经问过他,作为“大乘修士”,难道没有什么神通吗?
  他的回答是,自己生过病,所以没那么厉害了。
  不是撒谎,而除此之外,还有他存在这个世界的原因。
  每一刻,都在用身上的能量与世界的排斥进行对抗。
  几百天的时日,他能感受到这个世界在愤怒,愤怒于他的来临,他的靠近。
  朝灵犀讥讽地笑起来,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你夺走了我的珍宝,竟然还敢朝我愤怒?”
  雪下得更大了。
  他的漆黑眼眸中闪过一丝冷芒,如血般鲜红,很快消退。
  朝灵犀感到太阳穴在鼓鼓作痛,他对于疼痛已经很能够忍耐,甚至在疼痛之时,只要想想严永妄,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时间不多了。
  他想。
  朝灵犀抬起指尖,凌空一顿,这个公寓楼上空的厚厚雪云倏忽散开,一缕阳光落了下来。
  他心说,他得在最后的时间里,将所有的危机替他拦开。
  ……
  十二月二十九。
  严永妄收到了一封来自商业伙伴的邀请函。
  邀请函本没什么大不了,如果没空,严永妄往往不会亲自到达,会让其他副总去。
  但这次的有点不一样,他收到的邀请函是两份。
  一份给“朝倦”,一份给“严永妄”。
  原来是朝倦名下的公司与这个商业伙伴也有联络——真不能怪严永妄不知道,他虽然以朝倦身份接受了那些财产,但公司的大小事多还是靠着多年来聘请的可靠经理人来处理。
  公司发展稳定,“朝倦”只要定期看年报即可。
  太多钱对于他来说,也是个负担。
  严永妄手头上已经有太多的资产,平时顾着自己的工作还来不及,朝倦名下的公司,只能是稍稍看一眼这样。
  外界对于朝倦的公司,说法挺多,此前也有狗仔在朝倦公司楼下蹲守,蹲守到了负责人,从负责人口中得知,老板其实并没有很常来公司工作,但这并不重要。
  因为他们都是为老板服务的。
  薪水、奖金,全靠公司的盈利,他们自然是尽心尽力。
  狗仔们蹲守不到朝倦本人,只能遗憾发报,说朝倦不在公司,也感慨一声她实在厉害,选的负责人很能替她赚钱。
  没人会觉得这不是她的本领。
  作为一个老板,选择合适、优秀的领头人,带领公司发展,就足够了。
  商业伙伴的邀请函发给了两人。
  严永妄直勾勾地看着这两份邀请函,心说:他可不可以两个都不参加?
  不参加最舒适了,怎么也不用操心。
  然而,只能是想想罢了。
  因为很快,朝倦的联系方式被拨通,没有联系过的经理人忐忑地说:“老板,xxx邀请函您收到了吗?”
  “收到了。”
  “是这样的,目前我们手头上有个项目,需要和xx先生合作,所以需要您参加这个酒会……”
  意思就是,他们尽力去谈成这个生意,朝倦作为大老板,只要做到人出现在酒会上,就可以了。
  这个请求,并不为难人。
  严永妄答应下来。
  于是,顺其自然地以“严永妄”身份拒绝了参与酒会。
  代替严氏参加的,是孙副总和沈秘。
  ==
  酒会上,朝倦的存在引来不少人的注目,不过因着她本人与严永妄的绯闻,很少有人敢上前搭讪。
  搭讪的人一有举动,就会被友人提示:“她是严永妄的女友。”这样,还有胆量敢上前去说话,要联系方式吗?
  这个酒会的举办方,是首都某个房地产商,见到朝倦来,来要了张合影发在朋友圈里。
  这张合影照的很好看——或者说,是美人足够好看。
  黑发白肤、棕灰眼眸,合照时候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十足冷艳。
  是顶顶好看的大美人。
  就是那种风韵令人心动的存在。
  而她站在那里,就会让人莫名想,若是严永妄也在此地,两人相携而来,会是怎样的场景。
  于是就有人问:“不是也邀请了严氏吗?”
  “怎么,严总没有和朝倦小姐一块出现?”
  “是了,只有他们公司的孙总和沈秘书在。”
  “过去问问?”
  大胆点的,已经过去,举着酒杯,直白地问出严永妄为何没来的困惑。
  孙副总人实在,他是真不了解内情,小严总说让他来,他就来了。
  遂摇头,道自己不知道。
  旁边的沈河,常常跟在严永妄身边的沈秘书像是知道,但他在外人面前,只这么说:“严总有事,所以没来。”
  等到人走了,孙副总悄默声询问:“沈河,小严总是真没空吗?”他也有所耳闻他和朝倦的粉色恋情,因此非常好奇,怎么两人不能一块来呢?
  沈河:“我真不清楚,老板大概有他的考量。”
  等到孙副总被人拉走,他才垮了脸。
  一瞬间,也有了和广大网友一样的疑惑:他们为什么从来不同框呢?
  老板拒绝前来,他能够理解,因为并不是每一场邀请都是需要他本人到场的。
  严总裁的时间非常珍贵,哪里是能随意耗费在这种酒会上的?
  纵使酒会可以谈成不少生意,但是,因着大家皆知,严永妄不爱喝酒,后来少有人会借着酒会专门来谈生意。
  相谈生意,那就正经些,不要老是安排在这种场合。
  ——以上是沈河揣摩老板的心理得出的结论。
  不参与的理由十分正当。
  可是他在场地里看到了朝倦,就觉得有那么一丝丝奇怪了。
  正常恋爱男女,难道不会尽量一块出席场合吗?
  就像是大学里的校园情侣一样,有时候会一块去某节选修课,有时候会相约去图书馆……
  能出现在一块,就出现在一块。
  这是年轻人的爱情,黏黏糊糊,总是愿意在一起。
  可严永妄、朝倦,仿佛非常避讳着在大众面前展露与对方的亲密。
  严永妄只在采访视频说过一句暧昧不清的话语。
  当然,还有送出的一条项链。
  而朝倦,从未曾接受过采访,愿意公开她和严永妄的关系。
  当然,她还是有在熟人面前说起过,自己和严永妄确属情侣。
  可这些……都太少了。
  少到——暧昧细节零星,堪称可怜。
  但是,要说细节不甜蜜,那是不可能的。
  单单是“洛维斯之花”就足够媒体、营销号拿出来念个十天半月。
  有种较为不正确的恋爱价值观,是这么说的。
  男的越愿意给女的花钱,就说明他越在乎她。
  这句话说起来显得有几分拜金,可从男人的角度来说,确实如此,倘若恋爱中,男的不愿意给女方花钱,那肯定代表着男的不在意女的。
  当然,即便愿意给女的花钱,也并不代表着男的一定深爱对方。
  但肯定是,不愿意花钱的,比愿意花钱的,对对方的爱意少。
  网友们认同这个观点。
  也觉得严永妄愿意送出“洛维斯之花”是极其甜蜜的事情。
  ……
  甜蜜归甜蜜,问题还是一个:老板为什么从来不和朝倦同框?
  抓耳挠腮的疑惑。
  最后,沈河鼓起勇气,走到朝倦的面前,他勇敢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朝小姐。”
  “你好,沈先生。”
  她的声音清凉,打量人的眼神也很克制礼貌。
  从打扮上来看,她当之无愧是这个场地里最漂亮的女性。
  沈河嗫喏一番,然后道:“是这样的,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要您解答一下。”
  “你说。”她看起来心情还可以。
  沈河于是壮大胆子,道:“是这样的,老板也收到了邀请函。”
  他注意到朝倦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示意自己知道。
  “但他没来。”
  “你们……好像,从来不愿意出现在一个场合里?”
  “这是为什么呢?”
  沈河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些话语,朝倦也没有试图打断,她认真专注地听完以后,沉默片刻,启唇,回应。
  “我不喜欢。”
  沈河愣:“昂?”
  他听到朝倦口中非常明确的回答:“因为我不喜欢。”
  沈河的心脏沉沉往下落,他在这一刻想,他以为他们的关系有所好转,难道是他的错觉吗?
  他希望不是,可朝倦的回答,再一次击溃沈河的信心。
  “我不喜欢,和他出现在一个场合里。”
  “为什么?”沈河是在发愣几秒种后,才迷茫地问她。
  他也不奢求得到答案,朝倦却是愿意的,她说:“因为这段感情不会持续很久。”
  沈河被这句话唬住。
  朝倦极其认真地对上他的眼。
  她有一双棕灰色的桃花眼,笑起来非常美丽,不笑的时候,又泛着冷冷的芒,浑不在意,犹如冰河。
  很像严永妄,可她要比严永妄绝情太多。
  她柔声细语:“不会持续到最后的感情,没有出现在别人面前,给别人看的必要。”
  沈河:“……”
  “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她在说完以后,才轻轻地抿唇笑了一下。
  沈河木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结结巴巴老半天:“我、我很看好你们的感情的……”此前她甚至在别人面前承认过和严永妄的感情,为何如今又变成这样的态度?
  沈河永远也不知道,这只是严永妄为了让他们这段恋情有个合理分割,而提前做的准备。顺便还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们从不同框的疑窦。
  严永妄本人是很难亲口说出他们分手的事实,因为在沈河的逻辑链看来,强制爱的主动方是严永妄,他很难放手。
  可朝倦行啊,如果是从她的角度来看,她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也就有个合理的分手理由。
  严永妄在以朝倦的身份,提前给沈河注入预防针。
  “他很爱你……”
  朝倦愣了一下,像是很惊讶于他的这个回答,一会儿,又笑了。
  这回的笑,说不出什么意味,因为沈河实在没有看懂。
  他只是感受到,下一句从朝倦口中吐出的话恐怕也不会很好听。
  “没必要。”
  “真的没必要把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拔高到这种地步,”朝倦说着,又笑了一下,“这是一段永远也不可能长久的感情。”
  “沈秘,你要有心理准备。”
  最后,她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沈河觉得在她那一刻的注目下,脊梁骨嗖地凉住,有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口泛滥。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回忆起那一刻的感受究竟是什么。
  ——和严永妄相处太久,她竟然有与严永妄相近的迫人眼神,那一眼,轻飘飘地扫在他身上,让他错觉以为,是熟悉的目光。
  然而怎么可能。
  沈河想,应该就是朝倦和严永妄相处太久,都说情人之间会越来越相似,不管是生活习惯还是其他。
  朝倦的天生冷艳,再学以严永妄的冷淡注目,竟然让他心神战栗。
  真是有够吓人的。
  而更吓人的,还是朝倦在他面前的吐露,直白辛辣,告诉他,他们不可能拥有一段长久稳定的感情。
  这段感情的最终结局只能是分手。
  沈河伤感极了。
  他甚至都有点不敢将这话转告给严永妄,因为严永妄看起来就是对这段感情非常自信的样子,他知道他的爱人脑子里想的全是未来要和他分手的事吗?
  恐怕不知道的,因为后来沈河旁敲侧击地提起了朝倦,严永妄都是那种非常坦然、自信的态度。
  沈河只能拐弯抹角地,希望严永妄对朝倦再好一些,再好一些。
  好到,让朝倦放下所有顾虑,放下所有可能存在的怨恨,愿意和严永妄长久、安心地在一起。
  后来的某一日,正逢佳节,许多情侣都给对方准备了礼物。
  沈河提前询问严永妄:“给朝倦小姐准备礼物了吗?”
  严永妄:“……”沉默一会,说自己忘了。
  沈河恨铁不成钢:“这种事情怎么能忘记?你是她的男朋友,这种事情,你不记住怎么能行?”
  严永妄回看他,觉得沈河此时的激动非常可疑:“你怎么了?”
  沈河憋屈得很,他心说,你再这么作下去,浑不在乎下去,到时候把你老婆都作没了,我看你哭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