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
  芙蓉楼里, 崔育身边已经围坐了一圈的人。
  一众小娘子小郎君们相携着进来, 满室生辉, 连崔育都不禁因他们染上点点笑意。
  “诸卿家都有好儿女呀。”崔育笑着对朝臣说道。
  从崔兹白往下的公主们都在场, 诸位大臣免不了要恭维夸赞一番公主们, 尤以帝后的心肝宝贝兰陵公主为最。
  崔育让小孩子们自己上来说几句话, 童声稚嫩娇贵, 听到人心里无比舒畅,挨个都赐了礼物下去。
  轮到王道姝时,她脆声说了自己的姓名年岁, 究竟是谁家女儿。十来岁的小女郎,娇嫩的嗓音介绍着自己,双手负在身后, 脑袋高高昂起, 令人心中无限欢喜。
  一面容清癯的男子缓声道:“王侍中可真是有个好孙女啊。”
  王道姝不认识他,但也回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王洵捋了捋自己少得可怜的胡须, 谦虚道:“景左丞严重了, 小女孩家家, 哪能看得出来好不好呢。”算这老小子今天识相!
  景左丞叹道:“王侍中何必自谦, 在场这么多小娘子, 也就王侍中的孙女最乖巧。生的又漂亮, 穿着打扮也是第一流的华贵,我素闻你们太原王家出美人,小八娘还好些, 小七娘这般样貌, 用不了多久,怕是要名冠京畿了吧?”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王洵差点被他给气死!他就知道,这老头子,一天不搞事,就跟撅了他祖坟一样!
  虽然他孙女真的很好看,但是他们王家出的是才女,不是美女好不好?而且他这样说,是想给她孙女挑起全长安同龄女孩的仇恨么?
  王偃都差点撸袖子上去跟他干了。
  王道姝却知道了他是谁,景左丞嘛,她祖父的宿敌,景十八娘的父亲。前段时间竟陵公主办宴会,景十八娘跟往常一样出言刺她,被她和王圣予两人给回怼到当众哭了出来。
  景十八娘是景左丞后妻所生,将近四十岁得的,平日甚是疼爱。他这是见女儿被她们欺负,帮她找场子来了?两家本就关系不好,后辈不对付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何况大多数时候都是景十八几人先出手。
  思及此,王道姝脸上的笑容愈发深切真挚,他不就是想看她哭么?她偏不如他的意!
  “景左丞的话虽不严谨,却有许多该当认同的地方”王道姝桃花眸弯弯,一颗一颗的糯米牙因绚烂笑容露了出来,“仪容确实是非常重要的,衣冠仪容不整,是为无礼,否则我皇朝为何有残疾者不可为官的规定?”王道姝直接把他的话曲解成了仪容,虽然她很呕这个规定,但是这不妨碍她现在拿出来说。
  她眼睛瞥到景左丞的胡须上似有什么飞快闪过,平静道:“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一下景左丞,虽然我现在说了可能会一时的得罪景左丞,但是我若是不说,又于良心不安,且不利于景左丞。请问景左丞,我究竟该不该说呢?”
  景左丞咬牙道:“小七娘但讲无妨。”
  王道姝将裙摆整理了一番,方道:“我刚才瞥见景左丞的胡须上爬过一只虱子,我皇朝官员五日一休沐假,就是圣人恩准百官回家更衣沐浴的。我听闻古时官员奏事前须嚼丁香,以免失礼于君前,可景左丞明知仪容之重要,为何还要犯此等错呀!”
  景左丞气得下意识捋了捋胡子,“小七娘除了漂亮,还真是能言善道,不像我们家的,都粗粗笨笨,若是能让她们跟着小七娘学学,定是不会在外受辱。”
  “这有何难?景左丞把她们送来我教便是,定能将他们培养的只比景左丞逊色一筹,毕竟是景左丞家的人,底子在这呢。”你敢说我就敢接呀,看谁气死谁。
  王道姝从不信服什么骂人骂到别人听不出来是手段高超的话,既然别人都听不出来,那这骂的意义何在?和背地里嘀咕有什么区别。她要骂就要骂到别人听得出来,并且还要装作听不懂别人的话,足够把对方气到内伤的。
  王洵懒得再理这个蠢货,便问孙女道:“你前几天不是和你姐姐阿嫂们一起去了东市么?可有碰到什么有趣的事?”说这话时,他拼命朝着王道姝使眼色。
  王道姝会意,笑道:“当然有呀。”
  崔育便很是感兴趣,笑望着王道姝,“东市现在的物价如何呀?”他虽然听崔兹白讲自己在外面玩的经历,但是听听别的小姑娘说的,还是会不太一样啊。
  王道姝上前给崔育剥板栗,一颗颗棕黑色的栗子肉从小姑娘白皙的指间跃出,她歪了歪头,笑道:“我没有怎么买东西,不过我碰到了王太傅!”
  “哦?王太傅可有对你说些什么教诲的话?”听王太傅上课的经历实在是给一众小姑娘们都留下了心理阴影,崔育不禁打趣她。
  “那倒没有,毕竟我可乖了,王太傅哪舍得说我呢。”王道姝面上挂着盈盈笑意,“我见到了王太傅平时带着的那个阿翁,果真是气势非凡,我早前便听人说过,那位阿翁是王太傅花了数万钱买回来的。我从前只知道千里马难求,后来才知,原来好仆也合该这么珍贵的!”
  王太傅的那位仆人跟了他几十年,在战场上给他挡过箭,在路上为他杀过劫匪,最得他信任。那奴仆的家人早就放了良,王太傅还给他们置了地,也就是他跟了王太傅几十年舍不得离开,才没有回家去颐养天年。
  崔育笑道:“能得到阿玄的认同,想必他真的很厉害了。”
  “那当然了!”王道姝瞪大眼睛,“那位阿翁瞧着就面善,忠厚有见识,不论是对谁都有礼的很,从不因人的身份贵贱而改变自己的态度。可是呢——”
  崔育配合的追问道:“可是什么?”
  王道姝装模作样的摇头叹了叹,“我过了一会,又见到了我表姐,她身边还带着她新从西市买的奴婢,生的不怎么好看,又很多天没洗澡的样子,虱子满身都是。我怕他虱子过到我身上,离的远了点,那人却见了我就口出秽言,其言语之恶劣令人恨不得拿布团堵上耳朵。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我都还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他不快。”
  “我细细一问,表姐无奈的告诉我,当日买那奴婢时,她只是一时兴起,钱带的不够,只得买了这个才几千钱的,哪知回来才发现这样不堪!那卖主定是知道他秉性,所以才不敢卖的贵,我虽然没了解到别的物价,不过却知道了奴婢价格是怎么定的。”
  长得丑!不洗澡!有虱子!还骂人!
  死不要脸的,叫你黑我,叫你第一次见面就骂我,看我不骂死你!
  景左丞愣住了,满场官员们也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王七娘的战斗力竟然这么强悍!景左丞是明着骂的,好抓把柄,她却是含沙射影啊,景左丞要是说她,岂不是上赶着承认自己是奴婢。
  他们忽然想起来了多年前,那个帮着王政合将景左丞的父亲挤兑到下不来台的王少夫。她是王洵的嫡长女,这些年跟着丈夫外放,才少了一大主力去对呛景家。这这这,简直太可怕了,他们一定要回去提醒自家儿孙,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王洵生的,估摸着时间,上一辈的王大娘子也该回京了吧?真可怕,真可怕。
  王洵挺括的面庞渐渐龟裂,不可置信的伸手覆住双眼,他孙女究竟干了些什么啊!
  看了看王洵的脸色,王道姝心里直打鼓,不是祖父叫她乘胜追击的么?怎么瞧着赢了还不太高兴的样子?
  崔介衡笑道:“七娘说的对,不同的奴婢,自然价格不同了,你有没有让你那表姐把这奴婢好好管教管教?”
  王道姝认定了祖父不高兴是因为她还不够努力,便接话道:“说了,表姐说她先前就管教过,只是这奴婢已经大了,很多恶习都难以改正,后来只能让他去做杂役。”这样祖父满意了不?
  景左丞的长子忙上来打圆场,“不知是小七娘哪位表姐?以后我们见了她的奴婢也好避着些。”虽然这妹妹跟他不同母,也不得他喜欢,但父亲到底是亲生的。
  王偃冷笑道:“景秘书郎同我差不多的年纪吧,打听人家小姑娘的事做什么?”
  王道姝也道:“我已经说过啦,表姐让他去做杂役了,景秘书郎不必担心碰到他。”这天下遍布她的表姐,他们想查证都无处去查的。
  景左丞坐在那,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身体摇摇欲坠,看的景秘书郎担心不已。
  长长吁出一口气,暗暗想到,这王氏女果然厉害,牙尖齿利的,难怪他家小十八玩不过她。了不得了不得,他要回去叮嘱小十八,一定要离她远些,免得被她害死。
  景秘书郎笑道:“小七娘小小年纪便如此厉害,真有你姑母年轻时几分风范啊。”她姑母当年把他祖父气到差点失态的仇他还记着呢。
  王道姝连连摆手,“我可比不得姑母,姑母武艺高超,心有侠肝义胆,当年于万人中救我曾祖于重围,非我等可以比拟。我听闻……”
  “咳咳。”王偃轻咳两声。
  闺女,咱差不多行了啊,别把人气死了,咱还得赔的。
  王道姝砸吧两下嘴,见好就收,“我听闻景秘书郎年少有为,十五岁作《琴赋》,名扬天下,实乃我等后辈楷模!”怕你爹气死,说你两句好话吧。